晚年金岳霖
陈夏红
金岳霖先生以逻辑学、哲学领域的精深造诣流芳于后世。直到最近,我在阅读中才发现,金岳霖出身政治学,亦可归入中国法政人之列了。在我看来,不务正“业”的法政人为数不少,金岳霖也算是这个序列中比较出类拔萃的一个。
1914年金岳霖从清华学堂来到美国,1917年后入哥伦比亚大学学习政治学。关于他在哥伦比亚大学学习政治学的经过,金岳霖晚年回忆:
到了哥伦比亚大学上学,我着重选了两门课,一门是比亚德(今译比尔德,作者注)的美国宪法,一门是邓玲(今通译邓宁,作者注)的政治学说史。
前者不是简单地讲宪法的,而是讲宪法的经济理解。这门课不为学校的权势所容,教授也只得辞职。我对政治学说史发生了最大的兴趣。后来我的博士论文就是在邓玲老先生的指导之下写的。
就读于哥伦比亚大学政治学系一年之后,也就是1918年,金岳霖获得了硕士学位,其硕士学位论文题为TheFinancialPowersofGovernors,中文译为《州长的财政权》。1918年之后金岳霖转入学习政治思想。其博士论文是写一位英国政治思想家格林的政治思想的,题为ThePoliticalTheoryofThomasHillGreen,中文译为《T.H.格林的政治思想》。这两篇学位论文均收录于金岳霖文集中,中译本见《金岳霖学术论文选》,是金岳霖先生不多的政治学文章中的力作。
作为政治学出身的学者,金岳霖先生曾经对经济学、政治学和社会学这三门社会科学做了比较和评析。金岳霖认为,经济学“这门学问最像自然科学那样的科学。它确实发现了一些规律。随时运用也能得出一些结论。其余两门都赶不上”。而政治学呢?金岳霖认为,“它离科学甚远。可是,它收集了大量的关于政府的材料,因此也大量地集中了这方面的知识。”至于社会学,金岳霖则认为最坏,而之所以得出社会学最坏的结论,则是凭借一次听完吉登斯演讲后留下的坏印象。在这次演讲中,吉登斯大骂了俄国革命,却大大地恭维了列宁,说“列宁行,列宁是贵族”,吉登斯还提出社会就是同类的自觉,金岳霖认为这是胡说。对于英国社会学家斯宾塞金岳霖也没留下好印象,认为其专稿老生常谈,连篇累牍,书写的很多,却无真正建树。
金岳霖在1920年获得政治学博士学位之后,先在华盛顿乔治城大学讲授中文接近一年。
次年6月,金岳霖母亲逝世,遂万里回国奔丧。丧事料理完毕之后,于年底赴英国留学,在伦敦大学经济学院听课。在伦敦,金岳霖先后投奔瓦拉斯和巴克教授。按照金岳霖自己的说法,在先投奔瓦拉斯的时候,还没有摆脱政治学说思想,因为在瓦拉斯的俱乐部,谈得最多的便是心理与政治。后来金岳霖师从巴克,开始读休谟的著作,“碰巧那两三个月我不住在伦敦市中心,没有逛街的毛病。就这样我比较集中地读了我想读的书,从此我进入了哲学。”休谟被英国学界尊称为头号怀疑论者,开始读休谟之后,政治思想史已经不是金岳霖主攻的方向了。
“脱离政治学说史,也就是离开伦敦大学经济学院。但是,走牛津的道路呢还是走剑桥的道路呢?”金岳霖陷入了迷惘之中。即便如此,金岳霖此时距离日后成就尚可的专业逻辑学,依然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金岳霖舍弃政治学投奔哲学本是自然而然,然而最终跻身逻辑学门下,则完全是一种巧合了。据金岳霖回忆,有一次在巴黎游历的时候,张奚若同秦丽莲小姐发生了争执,“他们都说彼此不通,他们好像都提到逻辑,我也参加了争论。但是,我可不知道逻辑是什么。他们好像也不大清楚”。这件事发生在大约1926年前后,此时金岳霖对于逻辑尚未入门。
巧合的是,金岳霖回到北京之后,本来在清华大学教授逻辑学的赵元任不教这门课了,要金岳霖代替,金岳霖至此方踏上逻辑学之路。1931年金岳霖去美国留学,师从哈佛教授谢非,正式开始了逻辑学的学习。当时,金岳霖告诉谢非,自己教过逻辑而没有学过逻辑,谢非哈哈大笑。就这样,金岳霖踏入逻辑学领域,并在该领域取得了瞩目的成就,可以说民国时期逻辑学方面能够形成自己体系的,恐怕只有金岳霖一人。
据汪曾祺回忆,在西南联大时期,有学生问金岳霖:老师,逻辑学这么枯燥,您为什么要研究呢?金岳霖极为孩子气地回答:“我觉得它很好玩。”金岳霖玩逻辑学玩了一辈子,其早年的政治学博士出身,恐怕他自己也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