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来：从工友到总经理

　　林天来：从工友到总经理

　　文 /由珊珊 图 /孙海

　　原载《mangzine·精英》（广州）2007年第9期

　　从工友到文化出版集团总经理，从贫家子弟到千万身家，林天来靠勤奋和读书实现了自己的蜕变。在望不到成功边际的黑暗里，林天来从未停止改变自己命运的努力。

　　即使身为台湾最大的文化出版集团之一--天下远见事业群的总经理，手中掌管着集团全部的广告和发行业务，林天来也总是显出一副谦卑的样子。

　　他不吝溢美之词以称赞高学历的人，而这样的人，每天围绕在他身边。林天来的特别助理就是台湾大学研究生院的优等毕业生，对方主动要求来他手下工作，这让他颇为惊喜。学历不高，大概是林天来一生的痛，尽管他付出了比读大学更多几倍的努力来补偿这一缺憾。

　　1961年，林天来生于台湾花莲一个贫穷的佃农家庭。上有6个姐姐，他的到来被祖父喻为上天的恩赐，于是取名天来。此后，他还带来了两个弟弟。9个子女的庞大家庭使父母无力负担。从上小学起，林天来就开始了打工生涯：到婚宴跑堂，做木工，水泥工。初中毕业，他考上了省立中学花莲高中，但从没受过任何教育的父母渴望长子尽早踏入社会挣钱养家，他不得不放弃了读高中的机会，进入职业学校学习机械。高职，成为林天来学历的最终点。

　　毕业后考取公务员或当兵入伍的愿望，都因为色盲的缺陷而落空。林天来以为自己再也没有往上走的希望，来到花莲女中做了工友。工友的主要工作，是修剪花草树木，清洗厕所和游泳池，以及其他勤杂事务。二十刚出头的林天来，一边做着低贱的工作，一边看着身边年轻快乐的女高中生们来来往往，产生了深深的自卑。至今回忆起来，那段岁月都是林天来生命中的低谷。他开始害怕同学聚会，怕和别人交往，怕被拿来比较。即使在婚后，当别人问起妻她丈夫的职业时，他都感到难言的苦涩。

　　今天，林天来可以微笑着坦然面对他曾经卑微的工友身份。他说，人做什么样的选择才是最重要的。林天来选择阅读，他甚至说不清读书是为了逃避，还是为那不可知的未来做准备。

　　初中的时候，林天来读过一本书，上面有句话成为他的座右铭："人这一生应当或写文章与人分享，或做伟业让人书写。"工友林天来开始写文章，四处投稿，直到命运之门突然为他开敞。1986年，天下文化为出版的《乐在工作》一书进行全台湾征文大赛。林天来投了稿，获得头等奖。林天来的工友身份，是这件事上最大的关注点。天下文化总裁高希均教授借到花莲演讲之机，看望了林天来，告诉他，如果他愿意，可以到台北工作。

　　彼时的林天来，无法放下家庭的负债和情感牵绊就这么离开家乡。但他记住了高希均的邀请。

　　适逢花莲女中图书馆缺管理员，林天来如愿以偿，来到了书的身边。起初的几个月，他每天在别人下班后，把书架上的书全部下架，彻底清洗书架，再把书一本本重新上架。用这个方法，他让自己强行记下了图书馆里书籍的分布情况。为了鼓励学生阅读，他每天坚持最后一个下班，以保证学生有充分的借阅时间。学生对课外书的痴迷在应试教育体制里引起了担忧，有家长和老师提出，长此以往，学校的升学质量将难以保证。林天来连夜书写大字报，把几个月来全校师生的借阅情况详细列表。许多重点班优秀学生的借阅量甚至超过教师。他想以此说明读课外书和考试成绩并不冲突。

　　林天来再次让人感到意外，是在全台湾省的一次公立学校图书馆管理员培训班上。他是那次培训上惟一一位职称还是"工友"的管理员。他清楚地记得教育厅厅长当众责问："花莲女中怎么能派个工友来？！"忐忑不安的林天来深夜去敲厅长的房门，想问厅长自己能否继续留下来。厅长粗暴回答："这个培训班是要考试才能结业的，如果考不过，你们校长也要受处分！"然后摔上了门。培训班结业时，林天来考了第一名。念名字的时候，厅长念了三遍他都不敢站起来。

　　除了读书，林天来无所适从。白天不仅有图书馆的工作，他还要继续工友的任务。读书只能在夜晚。林天来这么形容自己下班后的时间安排：吃晚饭，洗澡，7点到11点趴在桌上睡4个小时，然后回到学校图书馆，开始看书，直至天亮，晨跑，然后上班。他解释说，一定要趴在桌上睡觉是怕躺在床上太舒服，到时起不来。读书的范围很广，从历史、文学、哲学，到医学、宪法、政治。当时鲁迅的著作在台湾是禁书，他也偷偷拿来看。林天来如饥似渴地读着，甚至忘了读书的目的，就这样，他坚持了三年。

　　三年里，他从未间断和高希均的联系。征文获奖后，林天来到台北领奖，天下出版社给了他一笔车马费。林天来回来后把这些钱全部捐给了当地的孤儿福利院，并把收据寄给高希均，让高希均很感动。有时在报上看到关于高希均的新闻或演讲，林天来会给高希均写信，谈谈自己的感想；读了高希均的书，他也会寄上读后感。虽然林天来没有明说，但他的行为无非有一个目的-让高希均别忘了自己。

　　终于当自身已准备充分，家里也谅解之后，林天来郑重告诉高希均：你三年前说过我可以到台北工作，现在我要来了。然后带着几件随身的衣服，和1万块台币（相当于人民币2000元），林天来只身赴台北。由于没有相关出版社和媒体工作经验，高希均安排林天来做了出版社的仓库管理员。

　　无力负担台北的房租，林天来不能和妻子团聚，只能借住在仓库里，一住，又是三年。他终于让自己从一个仓库管理员成为发行员，一路伴随企业成长。随着天下文化发展为天下远见事业群，林天来也先后担任企划、副主任、副理、经理、社长特别助理、副总经理，直至五年前成为事业群总经理。

　　林天来是这个企业第一任发行经理。他常常驾着自己的电动单车，尾随发行车到各个书店，和书店老板聊天，亲自挂海报，摆放他们新出版的图书。"然后我就蹲在一旁，看是什么人来看我们的书，什么人拿起了又放下了，什么人决定买了。我再跟到收银台，给他们我的名片，问他们是通过什么渠道知道我们的书，并请他们给我回馈。如果他们不喜欢这本书，我给他们退。"

　　有时书送到外地，他就骑着摩托车跟一夜，清晨再赶回台北上班，没人知道他一宿没睡。说起这些，他从不觉得是吃苦，也就没想过为什么能坚持。从工友到总经理，林天来在勤奋地工作，也勤奋地生活。

　　讲述自己的故事时，林天来在不停地感恩。感激书的恩情，高希均的恩情，花莲女中校长的恩情，妻的恩情，感激自己何其幸运，沿途遇到好老师，好同学，好伙伴，好同事。

　　他说起花莲女中的老校长，如同自己的母亲。在他离开花莲到台北的那天，校长送给他一条包装好的皮带。若干年后他打开那条皮带，才发现里面藏了1万块新台币。他当上了集团总经理，请老校长吃饭。校长给他送的礼物，不是什么匾额雕像，却是一张以他的名义的捐赠收据。

　　林天来后来才说，在他当工友期间，老校长的丈夫中风瘫痪，是他经常背校长丈夫到医院看病，夜里帮他洗澡。校长原来有理由对他好。

　　当上总经理的那天，正是他到台北工作的第13年纪念日。他在笔记本上抄下了一句胡适的诗："偶有几茎白发，心情微近中年。做了过河卒子，只有拼命向前。"

　　林天来坚持认为，是读书让自己改变了一生。其实在很多人看来，也许不止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