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青年：从愤怒到游戏

摇滚乐曾经代表了一代青年人的叛逆

房祖名剧照遭恶搞

　　当代青年：从愤怒到游戏

　　《环球》杂志记者/夏海淑

　　成天在《魔兽世界》里打打杀杀的学生、迷恋于耽美小说的女孩、不怕危险的滑轮少年……虽然和上世纪60年代的愤怒青年相比，今天的这些年轻人不会让整个社会为之头疼，但在成年人看来，他们依然显得古怪且令人担忧。

　　然而，如果我们仔细追溯青年亚文化的历史，探寻它产生的原因，就会发现，问题也许并不仅仅是出在年轻人自己身上。

　　“为什么生活的路越走越窄”

　　要了解青年亚文化，首先要回答的问题也许就是，青年人为什么会在主流文化之外，创造出这些东西来？

　　中国青年政治学院中文系副主任孟登迎博士正在主持着一个关于西方青年亚文化的研究课题，他告诉《环球》杂志记者，青年亚文化表现的其实是青年人真实的成长过程。

　　青年是一个被定型的阶段，面临着角色定位和身份认同的问题，也就是说，需要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在这个阶段里，他们首先感受到的是主流文化的召唤——在当代社会，这种主流文化更多的表现在经济方面，广告的诱惑、消费社会的压力等等，形成了一种结构性的力量，足以将其中的成员格式化为社会需要的样子。

　　面对这样的召唤，有些年轻人会比较认同，但也有年轻人会抵制或逃避，他们不想被社会格式化，不想进入成人社会的既定轨道。在这种情况下，年轻人自然会产生焦虑或困惑的情绪——身份认同危机由此产生，青年亚文化随之出现。

　　“年轻人渴望确立自己的身份，又不愿意落入俗套，所以会不自觉地寻求一些抵制或摆脱成人社会的途径。”孟登迎说。这些途径或者是前卫叛逆的行为，或者是虚拟空间的游戏，或者是对明星的想像性认同，总之是可以让青年人找到归属感的东西，也就是青年亚文化。

　　换而言之，只要年轻人的对主流文化的抗拒意识存在，青年亚文化就不会消失。

　　值得注意的是，一般来说，在社会面临转型的时候，青年的焦虑情绪往往比较激烈，由此产生的亚文化现象也比较尖锐，例如上世纪60年代的欧洲和80年代的中国。

　　这是因为在社会转型期，青年人往往无法从父辈那里获得足够的知识来应付变化的世界，又很难继续认可那种老式的生活方式，所以会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前卫、激进的文化，并为此与父辈发生激烈冲突。

　　回想80年代，“以后路该怎么走”“为什么生活的路越走越窄”，可以说是那个时代的青年的心声。正是在这种困惑中，喇叭裤、蛤蟆镜流行开来，“一无所有”的愤怒摇滚诞生了。

　　娱乐里的反抗

　　从80年代到今天，社会和青年人本身都产生了巨大的变化。孟登迎指出，从表面上看，当代青年在面对未来道路时一般不愿意过多思考或追问，对主流文化的对抗也显得不是那么激烈；但身份认同危机依然是广泛存在的，为了摆脱、转移这种危机，结果就是产生了如今多元的亚文化现象。

　　与过去相比，这种亚文化最显著的特点是娱乐性。

　　一方面，在亚文化族群身上已经看不到那种与社会对立的激烈情绪，而是以相同的兴趣爱好集合到一起，或是借助网络、手机等新兴媒介游戏发泄，或是在自己的虚拟社区里持续狂欢。火星文的产生与流行，就是这种自娱自乐的产物。

　　另一方面，即使在反抗主流文化时，当代青年的表现方式也往往是娱乐化的，最典型的方式就是恶搞。当某些商业的、主流的东西引起年轻人强烈反感的时候，他们的第一反应往往是以恶搞的方式来讽刺它，《一个馒头的血案》就是在这种文化背景下一夜成名。

　　当代青年亚文化的另一个主要特点是消费文化对它的影响。近年来一直在研究网络文化的张跣博士给《环球》杂志记者举例说，在迷恋iPod、DV等新型数码产品的数码族之外，前几年颇为流行的“波波族”也是消费文化与青年亚文化结合的典型例子：绝对崇尚自由的波西米亚，与讲究物质享受的布尔乔亚结合在一起，就成为了新一代青年人的流行风尚。

　　“有一个动感地带的广告，宣称的是‘我的地盘我做主’。我就经常问学生，你做主了吗？如果真的是你在做主，为什么要买它的产品你才能在自己的地方做主呢？”孟登迎感叹说，在现代社会里，广告的力量太强大了，它给你一个你可以选择可以做主的假象，事实上却是让你进入它们预先设定的消费渠道。

　　“其实消费不仅仅只是一种购买行动，它也是区分的问题，是品位区格的问题。”孟登迎说。

　　的确，青年亚文化族群划分的基础是什么？不就是在消费着同一种游戏、同一种数码产品，或者同一个明星（用粉丝的话就是“支持偶像”）的作品吗？

　　对于亚文化的误读

　　尽管如今的青年亚文化显得如此广泛且多元，但孟登迎指出，“在国内，青年亚文化依然是小众的，年轻人也有尊崇权威的一面。绝大多数青年在仪式表现上觉得自己很反叛，但骨子里还是很容易被主流文化所引导。”大多数青年人最后走的还是读书、考大学、成家立业这样的传统道路。

　　既然青年亚文化是小众文化，为什么会作为一个“问题”而被大家关注呢？

　　从青年人这方面来看，渴望在同龄人那里找到身份认同，是最正常不过的心理，而青年亚文化恰好能够满足这种需要。在《环球》杂志的调查里，很多年轻人在列举加入亚文化族群的好处时，都谈到“认识了很多朋友”。

　　另外，媒体的报道和渲染，商业广告对亚文化的利用和宣传，更容易让年轻人产生错觉，以为这种文化就是主流文化并对之全盘接受。

　　去年周杰伦的专辑《依然范特西》发行时，很多年轻人积极购买，《环球》杂志记者曾询问过其中一个学生是否是周的粉丝，他回答不是，再问他为什么买专辑，他说，“现在班上大家都在买，都在听，我要是不买就显得太土了。”

　　心智成熟的成年人当然知道，前卫的并不就是主流的；但在青年人那里，这种对亚文化的误读却有着广泛的市场。

　　不过，成年人是否就不会误读青年亚文化了呢？当然不是。孟登迎指出，成人社会往往对青年亚文化抱有疑虑，总是在担心它背后隐藏的问题，怀疑它是否会带来不良影响，但这种忧虑并不客观。

　　青年亚文化从来都不是独立存在的，青年问题体现出的是一个社会的问题。例如父母总是担心网络游戏毒害自己的孩子，但孩子的自闭真的是玩游戏玩出来的吗？还是现代社会上人际关系的疏远，以及让孩子一心读书不问世事的教育方式，让他们选择了在网络里寻找集体游戏和主宰生活的快感呢？

　　其实青年亚文化并非没有积极意义，20世纪以来的先锋艺术都是伴随青年亚文化产生的，亚文化族群的形成也有助于年轻人之间的交流，但过度沉溺于其中的确会带来许多问题。

　　孟登迎建议，成年人应该给青年人更多的管理自己、参与社会的机会，而不是让他们“只要考上好大学，别的都不用你管”。因为如果年轻人与社会的联系总是被学校和家长有意隔绝，他们就会更容易在亚文化的圈子里自我沉迷。

　　青年亚文化沿革

　　在西方现代社会，青年亚文化通常被看作是社会变化的晴雨表，在不同时期呈现出种种不同的形态。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年轻人在西方社会里几乎没有什么影响力，但到了50年代，随着战后富裕社会的出现以及随之而来的生育高潮，欧美年轻人开始对音乐、影视产生重大影响。50年代末期摇滚乐爆发，垮掉派的诗歌和小说、节奏布鲁斯的音乐在年轻人中受到了广泛追捧，后来他们被称为“垮掉的一代”。

　　60年代，随着席卷西方社会的政治变革和文化反叛运动，青年亚文化迎来遍地开花的黄金时代，以嬉皮士为代表的年轻人离经叛道，将摇滚、大麻和性解放视为时尚，主张反战、反传统、反社会，不仅造就了这一代人与父辈不可逾越的鸿沟，也在整个西方社会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70年代，随着这些反主流文化被商业化和挪用，青年人开始转向新的运动，如朋克。80年代之后，街头文化流行全球，青年日益转向更有城市特点的下层“匪帮”说唱的亚文化风格。同时，随着物质主义的兴起，青年亚文化与社会主流文化的对抗性有所减弱，彼此之间的群体区别则在加强。

　　进入新世纪后的这几年，青年亚文化依然活跃，不断出现波波族、NONO族、Free族、慢餐族、乐活族等新兴族群。一方面他们对时尚潮流的影响更大更迅速，但同时，被商业化的速度也在加快。

　　中国较典型的青年亚文化出现在上世纪80年代，随着改革开放，新一代年轻人以穿喇叭裤、戴蛤蟆镜为时髦，诞生了最早的摇滚青年、文身族等，与当时的主流文化形成了尖锐冲突。在90年代，领风气之先的则有喜欢外来音乐的“打口族”以及以周星驰喜剧为代表的大话文化等。

　　新世纪里，中国年轻人与世界接轨的速度越来越快，新的文化潮流如波波族、乐活族，很快被引入，互联网的普及，让游戏族、动漫族等亚文化群体的风尚也与国际潮流基本保持同步。而同西方一样，随着商业社会的发展，中国青年亚文化对主流文化的反抗性与颠覆性在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是娱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