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指导上阵指导黄红的器械训练
伤势还未痊愈，刘赟已经迫不及待上阵打球
助理教练丛姐（丛艳霞）忙里偷闲
队长吴亚楠时刻起着表率的作用
和“丁博”（丁轶建）下棋是姜指导缓解压力的最好方法
刚完成减肥“任务”的兰儿（刘金兰，右）终于可以大快朵颐
一路艰辛，百里挑一，她们终于披上了女子手球队的“国字号”战袍。可是，和个人项目相比，她们个人的才华总是在集体的大旗下才能闪光。这个集体似乎从未站在耀眼的聚光灯下、从未在众媒体的报道中稳占一席之地，更不知道被人津津乐道是什么滋味。不论是在场上拼搏，还是在场下扮靓，公众的目光总是吝啬于分给她们，只因为，手球在中国是个冷门项目。23年前的那枚奥运铜牌大概已经被人遗忘。
23年来，她们有心夺冠，无力回天。就这样，4年一届的奥运会在一代代女手姑娘流逝的青春和汗水中轮回着。如今，将在家门口作战，中国女子手球队的奥运奖牌梦究竟还有多远？
“0∶6，哎，好歹进一个球啊！”奥体公寓六层的一间理疗室里，几名女手队员情绪激动。电视屏幕上闪现的是中国女曲疲惫的身影——她们还在试图突破澳大利亚队的严密防守，但无功而返。不一会儿，女手姑娘们鱼贯而出，失望地各自回房了。
这是我在中国女子手球队的最后一个晚上。和一支国家队全天24小时地生活在一起，这不是任何人都能经历的。我默默看着她们训练，陪她们治疗，与她们倾谈，所以，这一刻，我似乎能够读懂她们激昂而又落寞的情绪：在这支命运相似的球队身上，女手姑娘们也许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甩开伤感的情绪，走进亚楠姐（女手队长吴亚楠）的房间，打算告诉她，明天我就要离开了。
她们不说“放弃”
——徘徊23年的中国女手没有退路
亚楠姐房间里的电视开着，中澳女曲的决战仍在上演。走近后我才发现，亚楠姐目光的焦点并不在电视屏幕上。她眉头微蹙，显然已经神游太虚了。“想什么呢？那么出神。”我打断了她的思绪。亚楠姐尴尬地笑了笑，脸上又出现了刚才神游的神情。“我只是想起了雅典奥运会，大家真的不容易。”
3年前，一个韩国教练一扫悉尼奥运会未能取得入场券的阴霾，将目标指向了雅典奥运会四强。可是，“在丹麦队的凌厉攻击下，我们被挡在了四强的门外。”亚楠姐说，输给丹麦后，大家就打不起精神了。每场比赛的分差都很小，可压力却大得顶不住，最后，中国队排名八强之末。她回忆道：“比完最后一场，大家就抱在一起大哭起来。”
梦想似近在咫尺，瞬间又远在天边，中国女手似乎一直处于这样的境地。1996年奥运会第五名并没有改变她们的命运，只有在遥远的23年前的洛杉矶奥运会上，一枚弥足珍贵的铜牌成了她们梦想的起点。可是，随后的23年，没有鲜花，没有掌声，中国女手在低谷中徘徊。
不迷茫？不退缩？
我想起上午在自由重量训练区旁，亚楠姐单膝跪在训练垫上，一手撑着，抬起左臂和右腿向前后两个相反的方向拉伸，她的腰椎拉伤了。“我不甘心！”不知是身体的疼痛还是记忆的苦涩让亚楠姐憋红的脸皱成一团。她经历了3届国家队的更新换代：“现在我身体还行，2008年奥运会可能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一旁王莎莎的眼睛刚蒙上了纱布，是被球砸肿的，睁都睁不开。队里很多人说起莎莎都说她“素质好，很能吃苦”。她也参加了雅典奥运会，是当时国家队中最年轻的球员。她说：“我就喜欢手球，我们会努力的，我相信我们这支队伍！”
也有像杨柳这样，嘴里嘟囔着：“趁机休息一下多好！”其实心里急得要死：教练为什么不让我上场！个高、爱美的杨柳差一点走上了模特之路。由于身体不好，她练了一阵子手球，因为启蒙教练的一句责骂，她说：“我不想被人贬得一文不值，所以一直努力到今天。”现在，她一心只想着打好手球。
如今这支队伍，从领队到教练、队医都是全新的。来采访前，我甚至无法将队员的基本资料收集完整。最年轻的队员孙梦颖才17岁，她从篮球专项转来已有4年。晨练的耐力跑中，她脸色苍白，掉队了，可她没有停下，教练推着她跑完了全程。上午的器械训练，赵江川在跑步机上尖叫着，抓着扶柄的手，关节泛白，这是她第一次上跑步机。但一组训练下来，她已经敢放开双手，还能和其他队员一样，进行倒退跑的平衡训练。她们也许很年轻，她们也许起点不一，她们也许还被伤病困扰着，但既然来到了国家队，她们无法说出“放弃”。
想到这里，我握住了亚楠姐的手：“小女子报仇，三年不晚，今年还有世锦赛，明年还有奥运会呢。而且姜指导雄心壮志地要带领你们打入四强，甚至登上奥运会的领奖台呢。”
我的目标是拿牌
——韩国籍主教练姜在源雄心勃勃
“你采访姜指导时，他说的吗？”亚楠姐先是有些吃惊，然后了然一笑：“这个韩国人，作风民主、大胆。姜指导的目标何尝不是我们的梦想啊！”
姜指导，即姜在源，今年5月才上任，是中国女手历史上第四位韩国教练。他在欧洲打球生活了20多年，被评为“世界手球先生”，仅用半年时间就将日本一支位居第五的俱乐部队伍带上了冠军的宝座，还保持着韩国国内多项运动的记录。
“说实话，第一次和姜指导说话，我心里有些发怵。”我坦言。
刚到女手队，距离训练开始还有10分钟，女手姑娘们谈笑风生，好不热闹。一名男子远远立着，脸上没有表情，也不和任何人搭话。有人在我耳边低语：“他就是我们姜指导。”于是，我又多看了一眼——微卷的头发已经花白，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些微刻痕，但肌肉的线条依然清晰。训练10点准时开始，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这里是运动队，不是医院！”（几乎每名队员都是带伤训练，另有5名队员因伤无法训练。）有点无情。训练时，偌大的馆内经常只能听到姜指导哑着嗓子大喊队员的名字、传达技术要领。整个上午，队员们的情绪都不高，姜指导明显不高兴了。等他训诫完，我才敢提出采访要求。他还是没什么表情，盯着我，好似在评估什么。我看不清他的眼神，心里正打鼓，只听他低沉地说了一句，意思是：“你先跟着队伍，采访时间再定。”
再见到姜指导时，他扶着腰步履蹒跚——因为上午和队员一起训练而旧伤复发了。下午是国家队和韩国男子高中队的实战训练，见队员总不能贯彻自己的战术，姜指导急得双膝跪地，直拍地板，然后亲自上阵了。比赛还是输了，他指着队员胸前的五星红旗：“你们要对得起这面旗帜，你们的荣誉感和责任感还要更强些。”那时，我突然有一种感动，眼前这个韩国人真如他自己所说：“把中国女手当成家”，悲欢荣辱与共。于是，我也有了和他开玩笑的勇气：“听说您是"飞车党"的首领？”因为公寓和训练馆有段距离，中国女手队都是骑自行车往返于两地，姜指导总是骑得飞快，尤其打雷时。“在这之前，我已经10年没骑过车了。”他搔搔脑袋，有点不好意思。那一刻，我对姜在源又有了新的想法：这个中年男子其实很可爱。后来我的想法也得到了证实。
“周末他会找我们"约会"，说要给我们这些单身的老队员当男朋友，给年纪小的当父亲。美珠（队员闫美珠，长得很像韩国人）就是姜指导的"女儿"，得帮着洗衣服。哈哈”。和亚楠姐同住一屋的“猫猫”（队员吴雯娟，因眼睛像猫而得名）说起姜指导一脸无奈和好笑，据说她是被姜指导点名“约会”频率最高的队员之一。
“我听姜指导说，你嫌弃他又老又没钱，不要他当你的男朋友。”我调侃“猫猫”。
“才不是呢！”“猫猫”涨红了脸，“我们语言不通，有时挺尴尬的。而且，他给大家买吃的就算了，还经常买衣服，弄得我们很不好意思，都不敢和他出去了。”
“为了回报姜指导，晚上我们会煮些韩国辛拉面给他加餐、解馋。”亚楠姐指了指墙角放着的电炒锅。
我曾问姜指导，为什么放弃和日本俱乐部的合约来中国执教？他似乎已将这个问题思考得很透彻：“我对中国充满了好奇。而且我喜欢挑战，如果一个教练员不能改造一支队伍，那么，教练有什么用。”谈到目标，他更是斩钉截铁：“我的目标当然是拿牌！”上任不久，他就率领这支队伍在四国邀请赛上战胜了世界冠军挪威队。不过，要在世锦赛和奥运会上取得成绩还有一条很长很艰辛的路要走，而他也很清楚：“这支队伍的基础不是很好，伤病也令人头疼，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制定训练计划时，他会尽可能把几种基本动作的训练结合在一起，再根据队员不同情况做个别训练。“当然，前提是要有体能的保障。”
每天加训一小时
——备战北京奥运会的特别课目
“队长，明天要不要晨练？”小妹（女手队员刘晓妹，留着一个娃娃头，所以昵称她“小妹”）探进脑袋。“姜指导晚训还没回来，我也在等通知。”亚楠姐曾开玩笑地说，她就是个广播站。的确，每天午间和晚上，都能听见亚楠姐在楼道里挨个房间通知“何时何地训练，不要迟到”。
体能是中国女手的老问题，所以在一周6天的训练中，除了每天早上和下午各3小时的力量、技战术训练，每天晚上个别位置的分重点训练，中国女手队的训练表里又多了一项——每天早上6点半开始耐力训练。众所周知，体能是支撑技战术完成的基础，而且“目前国家女手队运动员的技战术能力和意识相对差，体能的突破将可能成为可以挖掘的潜力。”在和科研教练“丁博”闲聊中，我了解到每天加训一小时的重要性。
“丁博”真名丁轶建，是一名在读博士生，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来到国家女手队，并经历了多哈亚运会的备战，随后就被中心留在了队里。久而久之，大家都快忘了他的真名。“丁博”曾经在赛艇、自行车这些周期性体能项目做过科研，他说：“手球体能训练比起赛艇、自行车有很大差异，在体能储备期，可以说负荷要小得多。不过，我们完全可以借鉴那些项目中体能训练期的调控和监控方法。”
我在女手期间，正好碰到国家队和韩国男子高中队进行对抗赛，运动量比以往大，即便如此，晨练也没有中断。晨练场地选在了女子曲棍球场，最累人的就是绕场跑至少20圈（每圈将近300米），平均速度保持在每圈1分钟，最后3到5圈还要加速。领队邓立说，“我们的体能比冬训时上了一个台阶，但对于世锦赛和奥运会来说还不够，体能仍是我们的主要问题之一。”
在晨练队伍中，会发现有一个小部队，大约六七人，她们的速度较慢，但始终保持着匀速。她们大多是一些重伤球员，无法参与技战术训练，其中不乏国家队的三朝元老，因为常年征战，往往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王旻右脚脚趾骨裂，脚背不完全性骨折，已经到了不得不动手术的地步。手术后，她休息了一个多月，万分着急：“大家都在练体能，我不能落下啊。”所以，不管队友们练什么，她都主动跟着。大家在前面做动作，王旻总站在最后一排，不能做下肢，她就做上肢训练。队友们上了器械，她也挑选自己能够承受的器械一起练，练腰腹，练大腿。主力队员受重伤的情况在中国女手队还真不少见，所幸大家都很自觉。
“小妹，明天你能练吗？下午还请假了呢！”我问。
“刚做完理疗，好多了。跑跑还是没有问题的。”
已经将近晚上9点半了，但还有很多队员在接受宋大夫的治疗。估计今晚两个多小时的理疗时间，宋大夫又是一刻不得停歇，为此，还得了一个“千手观音”的外号。20多名队员几乎没有一个不带伤的，于是，宋大夫的房间加了张床，搬进了几台仪器，俨然又是一间理疗室。
究竟是什么样的项目居然能带来这么多的伤病？来到手球队后，我生平第一次看了一场完整的手球比赛。它的进攻方式像篮球，得分方式像足球，对抗方式又像摔跤。比赛时，经常看见队员在人群中高高跃起，然后传来一声闷响，人已经重重摔在了地上。十字韧带断裂、膝关节囊中出现游离物、踝关节骨赘脱落、髋关节损伤……种种伤病似乎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这个项目。
看着她们为了一个不知道多么遥远的梦想苦苦支撑着，我会感慨：坚守，也是一种悲壮的美。可对她们来说，手球已经是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
手球给了我一切
——这几乎是每个队员的心声
“孙梦颖，让你别吃你还吃！现在是减肥时期！”丛姐的大嗓门，通过长长的走廊，直穿我的耳膜。我看了看表，已经21时50分了，看来今天的晚训拖堂了，估计运动量不小，难怪晚训的队员顾不得减肥的任务。丛姐走到我身边还在嘀咕：“这些小孩，非得逼我不顾形象。”
丛姐（丛艳霞）是队里的助理教练，是除队员外唯一的女性。我在手球队的日子和丛姐同住一室，相互做伴。丛姐房间的桌子上摆着两张艺术照。照片上的人披散着头发，很有一股成熟女人的味道。平时，丛姐扎个马尾辫，总是大大咧咧，和队员一起训练、打闹，让人猜不出她的身份。今年刚到国家队报到时，还被人误以为是队员。丛姐说，自己上相，我却以为，再美丽的女人也需要修饰。
“明天早训照常进行。”走廊里响起了亚楠姐的声音。
“哎，又得暴晒！”丛姐从浴室走出来，习惯性地拿了本时尚杂志，然后盘腿坐在床上和我讨论起来。“哪种防晒霜好？”“该买瓶眼霜保养了。”“怎么都那么贵！”我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临睡前和室友讨论各种时尚讯息。
丛姐最初是打篮球的，后来手球队招人，她就改项了，一干就是17年。她说：“我很幸运，手球给了我现在的一切。”
14岁接触手球，19岁时，丛姐就随国家队出征亚特兰大奥运会。“当时，我还是个小屁孩，只想能去参加奥运会多好啊。”没想到，这届奥运会却成就了中国女手历史上最辉煌的成绩（1984年中国女手虽然夺得铜牌，但是那届奥运会东欧强国并未参赛）。后来，不管是到了山东手球队还是在“北部”手球队，不管是当队员还是做教练，她都会对小队员说：“在奥运村，祖国荣誉感特别强烈，一定要努力参加奥运会，不然会很遗憾的。”2005年，丛姐退役，和许多队友一样面临着重新选择。“当时真的很迷茫，干了这么多年手球，不知道离开了手球还能做什么。”丛姐总是用庆幸的口吻说，能留下来当教练真好。毕竟手球这样的冷门项目能安顿的退役球员实在有限。
当了教练，丛姐才认识了现在的男友，也是她第一任男友。他是一名电视工作者，经常是工作到凌晨，然后一觉睡到大中午。刚开始，丛姐对于这样一群人的生活节奏很不理解：“我们运动员时间观念最强，什么时间做什么事情都是安排好的。”有一次，她和男友约好了时间地点，结果对方睡过了头，让她足足等了一个小时。“换以前的脾气，我早就走了。可是既然要谈朋友，就要接受手球以外的生活。”
丛姐经常和我提起她的男友。有时会捶胸顿足，有时尽是小女人姿态，有时又是一脸的疑惑和不确定，然后和我一番讨论，尽管她长我10岁。每当那时，我就会感觉到女手姑娘们的寂寞。那不是一种心灵的空虚，而是努力想去与外面世界磨合的艰辛。
“丛姐，我明天就要离开了。”
丛姐愣了一下，马上豪爽地拍着我的肩：“还会再回来嘛。我房间的床位给你留着！”说完，我们相视一笑，无需再多言什么。
“李樱，你喜欢手球吗？”丛姐问得如此直接。
我感觉我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嗯，我喜欢！”喜欢它的节奏，喜欢它的对抗，喜欢它的技巧，喜欢热爱着它的人。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我看到了驰骋在北京奥运赛场上的中国女手姑娘。我看不到结果，但我确信，梦中没有她们的泪水。
后记：
早上醒来时，丛姐已经和队员们一起出早操去了。我想，她是不忍心吵醒我。她们依然过着规律得几乎枯燥的训练生活：早上6点起床；6点半，田径场集合、晨练；8点餐厅就餐，后回房整理内务；10点到12点，训练馆训练；午间休整3小时；下午3点半到6点，训练或者实战；晚上7点半后为理疗时间，部分队员还要接受2个小时的重点训练。周一到周六，天天如此，周日休息，周而复始。训练场上少有记者探寻的身影，赛场上没有球迷疯狂的呐喊，女手姑娘们已经习惯了这些。对于他们来说，所有的苦难就像是黎明前的黑暗，天亮了，也许梦醒了，也许梦就实现了。
链 接
中国女子手球队名单
领队：邓立
主教练：姜在源（韩国）
翻译：金振宇队医：宋扬
助理教练：王心东、王来黔、丛艳霞
科研教练：丁轶建
队员：（现有19人）
吴亚楠（队长）、刘晓妹、王旻、刘赟、吴雯娟、王莎莎、阮祖英、黄冬杰、赵江川、沈萍、闫美珠、孙梦颖、刘娜、王如、杨柳、刘桂妮、黄红、徐艳、刘金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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