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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令·风俗〗
天上月圆 人间月半 诗云：“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谚云：“天上月圆，人间月半。”农历每年的七、八、九三个月为秋三月，而八月十五正好居于秋天的正当中，故称中秋。其实，一年四季十二月，月月月半月儿圆，为什么“十二度圆皆好看，其中圆极是中秋”呢？东汉大科学家、天文学家张衡在《灵宪》中讲道：“月光生于日光之所照，魄生于日之所蔽。当日则光盈，就日则光尽。”即当月球背向太阳，地球上的人看不到月的反光时，就是农历的每月初一，称之为“朔”；当月球被太阳照射转向地球时，地球上的人看到圆满而明亮的月亮，就是农历的每月十五，称之为“望”。
每年中秋，时令正当秋分前后（今年秋分是阳历9月23日，而中秋节是阳历9月25日），太阳几乎直射到月亮朝地球的一面，月亮看上去又圆又亮，所以说“月到中秋分外明”！据说中秋赏月在唐代已经很流行，据《开元天宝遗事》记载，唐玄宗与杨贵妃每年中秋都要在太液池赏月，并专门修建了“赏月台”。最早的赏月诗为唐·李峤《中秋月》：“圆魄上寒空，皆言四海同。安知千里外，不有雨兼风。”然而，将八月十五“中秋节”正式作为一个法定的节日，是在北宋太宗年间（公元976年～997年）确定下来的，故而宋代的中秋节过得非常隆重。据南宋·吴自牧《梦粱录·中秋》记载：“八月十五中秋节，此日三秋恰半，故谓之中秋。此夜月色倍明于常时，又谓之月夕。此际金风荐爽，玉露生凉，丹桂香飘，银蟾光满。王孙公子，富家巨室，莫不登危楼，临轩玩月，或登广榭，玳筵罗列，琴瑟铿锵，酌酒高歌，恣以竟夕之欢。至如铺席之家，亦登小小月台，安排家宴，团栾子女，以酬佳节。虽陋巷贫窭之人，解衣市酒，勉强迎欢，不肯虚度此夜。天街买卖，直至五鼓。玩月游人，婆娑于市，至晓不绝。”这种风俗流传下来，每年中秋之夜，家家户户在庭院中摆出时鲜瓜果和各种月饼，“享祭报功，众祀秋成”，少男少女们焚香拜月，各有所祈：男愿早步蟾宫，高攀仙桂；女愿貌似嫦娥，美如洁月。金秋八月，是个收获的季节。每年到了八月十五，庄稼已经收割了一部分，再到九月九，大秋庄稼便收割得差不多了，此其时也，粮满仓，人清闲，所以庄户人常说：“八月十五九月九，好活的日子在后头。”但八月十五前后，北方地区最怕落霜，严霜会影响一年的收成。俗话说：“八月十五霜落早，人无粮来马无草。”不过，在八月十五这天晚上，人们祈盼天上飘一点微云，或者落几星小雨。谚云：“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又云：“八月十五滴一星，单看来年（正月十五）雪打灯。”天上月圆，人间团圆。八月十五是一个喜庆丰收，赏月尝新，阖家团圆的节日。俗话说：“八月十五月儿圆，瓜果月饼摆得全。”据《西湖游览志余》记：“民间以月饼相馈，取团圆之义。”又据《帝京景物略》载：“八月十五日祭月，其祭果饼必圆，分瓜必牙错瓣，刻之如莲花……家设月光（纸）位于月所出方，向月供而拜，则焚月光纸，撤所供，散之家人必遍。”这些记载，与我童年时的中秋节，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将西瓜刻成莲花状，比如把月饼均匀切开，分给家里的每一个人，倘有谁外出未归，还会特意留下一份，等待他归来“团圆”。老话说：“中秋想念出门人。”唐·李白诗云：“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唐·王建诗云：“今夜明月人尽望，不知秋思在谁家？”宋·苏东坡词曰：“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人情·物理〗 先师次长 在古人尊奉的“天地君亲师”中，师占一席之地。何者为师？汉·韩婴《韩诗外传》讲：“智如源泉，行可以为表仪者，人师也。”先儒一直强调，师者要“为人师表”，故以为“经师易求，人师难得”。汉·扬雄《法言·学行》讲：“师者，人之模范。”这跟“学高为师，德高为范”或“学为人师，行为世范”——对“师范”二字的解释颇相近似。扬雄甚至认为：“师者，师者，桐子（桐子即童子）之命也！”对师之解释最为经典、也是在今天最为普及的，是唐·韩愈《师说》所讲的：“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明·薛瑄《赠司训王秉节之任序》亦云：“师者，所以觉人之暗，正人之邪，而后学所取法焉者也。”孔夫子对师的要求，看上去要宽松得多，他说：“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然而，作为百代宗师，他对师的要求其实是非常严格的。《论语·述而》：“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即：文化知识，行为规范，忠诚老实，言行一致。）无论老师还是学生，能够真正做到上述四条，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啊。对于老师的作用，宋·李觏《广潜书》讲：“善之本在教，教之本在师。”俗谚亦云：“拜师如投胎。”《礼记·学记》更是反复强调，“化民成俗，其必由学”“建国君民，教学为先”“三王四代唯其师”；甚而还说，“鼓无当于五声，五声弗得不和；水无当于五色，五色弗得不章；学无当于五官，五官弗得不治；师无当于五服，五服弗得不亲”。所谓“五服”，本是指有直系血缘关系的高祖父、曾祖父、祖父、父亲、自身五代；而古代据此制订的五种丧服——即斩衰、齐衰、大功、小功和缌麻（以此区分亲属关系之远近亲疏），亦称“五服”。老师虽然不在“五服”之内，但如果没有老师的启迪教诲，“五服”之内的亲人就不会那么亲密融和。故《礼记》讲：“凡学之道，严师为难，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大学之礼，虽诏于天子，无北面，所以尊师也。”也就是说，即使在“朕即天下”的时代，当做臣子的成为天子的老师，为天子讲课之时，不是面向北执臣子礼，而是天子面向东处于宾位，老师面向西处于主位，以示对老师的尊重。元·关汉卿《玉镜台》第二折：“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俗话也说：“先师次长。”就是说，当父亲及父辈长者和老师在一起的时候，作为学生，要先敬老师，然后再敬长辈。记得我读小学的时候，正赶上“文化大革命”，老师被称作“臭老九”（即把教师排在地主、富农、反动派、坏分子、右派、封建主义者、资产阶级分子、修正主义者——简称“地、富、反、坏、右、封、资、修”——八种坏人之后，故称“臭老九”）。在我们那个小村子里，只有两个老师，一个是我的五叔，“又红又专”，是村里的民办教师；另一个年纪大点的公办教师，姓白，成分是地主。可是他在我们村里，却受到了全村人的尊敬。我们全家八口人一年只能吃到二三斤胡麻油，平日饭菜里很难见到油星子，可我的母亲只要给老师送“烂腌菜”，就会破例炸一回油炝辣椒，让我大清早端着一碗冒着油香的“烂腌菜”，一路小跑穿过半个村子，恭恭敬敬地举到白老师的办公桌上。若干年后，每当我读到“礼失而求诸野”（《汉书·艺文志》）这句古语，就不禁会想起这些琐细的往事。
〖饮食·健康〗 秋风响 蟹脚痒 俗话说：“秋风响，蟹脚痒。”蟹脚一痒，便侧着身子，从河里或者湖里，窸窸窣窣地爬上来了。蟹有很多雅号。宋·傅肱《蟹谱》云：“蟹，水虫也。以其横行，则曰螃蟹；以其行声，则曰郭索；以其外骨，则曰介士；以其内空，则曰无肠。”因而文人雅士们，常将螃蟹称作“横行介士”或“无肠公子”。又据《易·说卦》讲，蟹为《离》。离卦外阳内阴，外刚内柔，为火象。螃蟹亦外刚内柔，且性情火躁。更为有趣的是，“横行介士”不仅听见秋风响，脚发痒，看见火，脚更痒。捕蟹者于秋天的傍晚或夜间，在河边或湖畔，用火把四下一照，群蟹便弃水登岸，奔火而来。
与其说“蟹脚痒”，毋宁说人们肚子里的馋虫痒。不过，馋虫再痒，持螯品蟹的最佳时间，也得熬到中秋落霜之后。南朝齐梁时期的医学家陶弘景在《本草拾遗》中讲：“蟹未被霜者，甚有毒，以其食水莨（一种有毒的水生植物）也。人或中之，不即疗则多死。至八月，腹内有稻芒，食之无毒。”明·李时珍《本草纲目》亦讲，螃蟹“霜前食物故有毒，霜后将蛰故味美”。所以真正品蟹的好日子，要到农历八月之后，直至九十月份。俗话说：“九月团脐十月尖。”团脐指雌蟹，尖指雄蟹，即所谓“雄者脐长，雌者脐团”也。到了农历九月，雌蟹有黄，最是肥美；进入十月，雄蟹有膏，至为肥壮。所以俗话又说：“九月雌蟹黄满，十月雄蟹油灌。”蟹有湖蟹和河蟹之分。据清·李斗《扬州画舫录》记：“蟹自湖至者为湖蟹，自淮至者为淮蟹。淮蟹大而味淡，湖蟹小而味厚，故品蟹者以湖蟹为胜。”湖蟹又有太湖的“太湖蟹”，阳澄湖的“大闸蟹”，吴江汾湖的“紫须蟹”，昆山蔚洲的“蔚迟蟹”，常熟潭塘的“金爪蟹”等名品，大多出自老苏州。难怪章太炎的夫人汤国梨女士曾经感叹：“若非阳澄湖蟹好，此生何必住苏州！”
现代作家郁达夫有一句诗：“江山也要文人捧。”是啊，好山，好水，好东西，哪个不是文人名士用笔、甚而用行为捧起来的？螃蟹亦不例外——也是“傍”着风流名士，抬高了身价。据《晋书·毕卓传》载，晋人毕卓（字茂世），官居吏部郎，贪酒嗜蟹，他说自己人生最高理想，就是“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毕吏部的这桩“雅事”，同时也被收入对后世文人影响极大的《世说新语》，从而使之更加广泛地流传了一千四五百年！与毕卓不同的是，明人张岱用他的生花妙笔，把食蟹一事写得至真至美，如画如诗，令人涎水垂流，心向往之。他在《陶庵梦忆》中写道：“食品不加盐醋而五味全者，为蚶，为河蟹。河蟹至十月与稻粱俱肥，壳如盘大，中坟起，而紫螯巨如拳，小脚肉出，油油如。掀其壳，膏腻堆积，如玉脂珀屑，团结不散，甘腴虽八珍不及。”清代名士如袁枚、李渔、朱尊彝者流，亦属“蟹痴”，且都有“蟹文”流传。朱竹垞食蟹，必须是“雌不犯雄，雄不犯雌”，“酒不犯酱，酱不犯酒”，那叫个讲究啊。袁子才食蟹，主张“蟹宜独食，不宜搭配他物。最好以淡盐汤煮熟，自剥自食为妙。蒸者味虽全，而失之太淡”。李笠翁一生嗜蟹如命，他把每年专门攒下来买蟹的钱，称作“养命钱”。他在《闲情偶寄》中标榜：“予于饮食之美，无一物不能言之，且无一物不穷其想象，竭其幽渺而言之；独于蟹螯一物，心能嗜之，口能甘之，无论终身一日不能忘之，至其可嗜可甘与不可忘之故，则绝口不能形容之。蟹之鲜而肥，甘而腻，白似玉而黄似金，已造色香味三者之至极，更无一物可以上之。”笠翁这么欲说还休，欲休还说，低回流连，一唱三叹，便将“无肠公子”推向了美食至尊！他还说：“凡食蟹者，只合全其故体，蒸而熟之，剖一匡，食一匡，断一螯，食一螯，则气与味纤毫不漏，出于蟹之躯壳者，即入于人之口腹，饮食之三昧，再有深入此者哉？”有的书把“剖一匡，食一匡”的“匡”字，擅自改作“筐”。谬也，谬也。“匡”在此处，专指蟹的背壳。《礼记·檀弓下》有“蚕则绩而蟹有匡”，孔颖达疏：“蟹有匡者，蟹背壳似匡，因谓蟹背作匡。”
尽管古人有“蟹肉百味”之赞，但也不能论“筐”而食。据《本草纲目》讲：“蟹（气味）：咸，寒，小有毒。（主治）解结散血，养筋益气，散诸热，治胃气，理经脉，消食。以醋食之，利肢节，去五脏中烦闷气，宜人。”不过，由于螃蟹腹中之黄，应月盈亏，月黑则肥，月明则寒，其性甚寒，故不宜多食。且食时必须佐以姜，如孔夫子之“不撤姜食”也。关于蟹事，在历代文学作品中，愚以为《红楼梦》第三十八回之描写，最为精绝；尤其是薛宝钗的《螃蟹咏》：桂霭桐阴坐举觞，长安涎口盼重阳。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螃蟹的特质与行状（无经纬，空黑黄），品蟹的节令时序与注意事项（盼重阳，酒菊姜），以及横行者难逃“落釜”下场的引申与发扬，兼容并包，翻空出奇，笔墨饱满，酣畅，意蕴深远，超拔，有力量！所以大观园里的才子佳人们，都说这是食螃蟹绝唱，并说“这些小题目，原要寓大意才算是大才，只是讽刺世 人 太 毒 了些”。然也，然也。
文/李建永 图/徐鹏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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