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载《中国经济时报》9月26日
■本报记者陈宏伟曹英费建法实 习 生张琴琴马也
中国(太原)国际煤炭与能源新产业博览会正式开幕的两天前,鲍尔曼飞到太原,甚至来不及倒时差,就开始频频约见参会记者,推介德国煤炭产业相关项目。
“我们一向高度关注中国,关注山西煤炭产业,积极推进德国公司在煤炭安全生产和产业节能方面与中国方面的合作。”鲍尔曼对本报记者说。
鲍尔曼是德国北威州能源事务公司经理。这是一家具有深厚政府背景、为企业提供信息服务和搭建产业合作平台的中介机构。
鲍尔曼对煤博会的积极态度,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北威州政府的态度。
为什么是鲁尔区
事实上,山西省与北威州的合作已有多年历史和渊源:
早在1984年,山西省就和北威州建立了友好省州关系,此后双方来往频繁,达成多项合作,并相继签署了《联合公报》、《合作备忘录》等战略性文件。
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2005年11月访问北威州时讲的一番话,可以解释山西省与北威州“相互钟情”的原因。
当时,胡锦涛对北威州州长吕特格尔斯说,北威州在经济结构调整和转型方面积累了丰富经验,中国有关省市可以同北威州加强在这一领域的合作,还可以在经济、文化、教育、科技等领域开展广泛的合作。
胡锦涛为什么会这么说?
在中国人记忆里,北威州远不如其辖区内的鲁尔区名气更大。行政区划上,鲁尔区包括北威州所属的11个直辖市和4个县级市所辖区域。
鲁尔区曾经是德国的心脏,也被称为德国工业化的摇篮。全德70%的钢铁产量和80%的煤炭产量曾经来自这里,鲁尔区创造的产值曾占德国国内生产总值的三分之一。
随着世界石油天然气工业的兴起,和全球化分工中钢铁工业格局的改变,以煤炭和冶炼为基础的产业受到挑战。由此,鲁尔区陷入巨大的经济结构困境,主导产业衰落、工人失业、环境污染严重、社会矛盾加剧……
辉煌的鲁尔,一时间变成颓废落魄的鲁尔。结构调整变得必要而迫切。
经过三个阶段、近40年的艰苦实践,鲁尔区结构调整和经济转型已初见成效:经济步入正轨,就业压力缓解,高科技和高附加值产业健康成长,服务业蓬勃发展,环境得以改善。
鲁尔区的结构调整和经济转型,成为世界公认的成功案例。
而同样作为国家传统能源和重工业基地,山西的工业结构中,以煤炭为基础的能源及重工业(煤炭、冶金、焦化、电力)如今依然占八成以上份额。
多年来,山西对煤炭及相关重工业产生较强路径依赖,也累积了一系列问题:科技力量及管理手段落后、产业集中度和产品附加值低、资源破坏及环境污染严重、历史包袱沉重、社会矛盾加剧……
和40年前的鲁尔一样,结构调整和产业转型也成山西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鲁尔做了什么
在胡锦涛访问北威州之前,山西省人民政府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李劲民,就在鲁尔区进行大量的考察和调研,对鲁尔区结构调整和产业转型颇有心得。
“这是传统工业向现代工业的转换,是工业化时代向后工业化时代的转变。”煤博会前夕,李劲民对本报记者介绍“鲁尔经验”时说。
鲁尔区结构转型分成三个阶段,轮廓上可以概括为:前10年,理清思路、改造传统产业、奠定新产业发展硬件基础;中间10年,增加教育和研发投入,培养结构调整软实力;后20年,发挥各经济主体和地方的优势特点,培育新兴产业,逐步改良整个产业格局。
传统产业改造过程中,煤炭企业被合并为鲁尔煤业集团,国内钢铁业逐渐摆脱对鲁尔煤炭的依赖。其间,政府投入了大量资金,用以消化改革带来的社会压力,和改善当地交通等基础设施、集中整治土地。
在产业整合同时,政府积极投入资金,用于人力资源培养,先后设立了多所大学,还增加了一些研究培训机构的配备和投入。科技实力提高,一方面加快了传统产业升级,另一方面提供了新兴产业发展的技术保障。
发展新兴产业方面,各级政府恰当地扮演了引导和服务角色,充分发挥地区和企业的主动性。政府集中力量继续改善基础设施、营造良好的投资环境、从政策上支持新兴产业发展、加大教育和科技投入力度、完善社会保障体系、缓解调整带来的社会压力;钢铁等传统企业则通过进一步研发、提升,逐步出现专业化和国际化趋势;环境技术、信息、电信、生物技术等产业兴起,改变整个产业格局。
“北威州已经从‘煤钢中心’逐步变成了一个煤钢等传统产业,与信息技术、生物技术等新兴产业相结合、多种行业协调发展的新经济区,从根本上改变了‘煤窝子’形象。”李劲民说。
如今的北威州仍然是德国工业的心脏,在这里,制造业企业达248万家,服务业企业有187万多家,均占全德五分之一左右。德国100家最大公司中,有44家设在北威州。
该州还是德国最大的信息、媒体基地,和包括环保技术在内的现代化技术中心。汽车、IT、新能源开发等产业成为该地区经济增长的重要支柱。
现在北威州大约66%的就业者从事服务行业;北威州已成为德国大学数量最多、学科领域最广泛的地区之一;570座博物馆、75000多处文物建筑、160多座剧院、众多旅游景点和旅游项目,每年吸引了数千万人次的游客。
鲁尔怎么做到的
“遍地的炼焦厂冒着黑烟,铸造厂排出污水,飘浮在空气中的尘埃,使一切蒙上黑灰,白色衣物不一会儿便成为灰色。红瓦白墙、绿草如茵的家园是遥不可及的梦想。”1958年,德国作家海因里希·波尔如此描述鲁尔区。
对比这似曾相识的描述和鲁尔区的现状,山西人心动是必然的。
在简单的三个阶段做法描述背后,是鲁尔区结构转型更为深刻的特点和理念。
透过李劲民的介绍和前不久由李劲民主持完成的《德国鲁尔地区结构转型研究》报告,可以用12个字进一步概括出鲁尔区结构转型的特点:方向明确,定位清楚,各司其职。
鲁尔区结构调整是政府做出的政治决策,也在各级政府和各经济主体之间达成共识,在具体实践中得到贯彻和坚持。比如区域规划方面,经由德国政府颁布法律成立、权力不断扩大的鲁尔煤管区开发协会,鲁尔区的总体发展规划得到统筹安排和科学控制,大方向不乱、不错。
同时,结构调整始终秉承“政府主导,经济主体自行调整”的原则,在尊重经济主体意愿基础上,政府加以引导,提供服务。伴随着这一理念的是政府权力下放,这一方面有利于调动基层结构转型的积极性和主动性,也有利于实现区域行为主体的网络化合作。
定位清楚之后,政府的主导性充分体现在服务方面,真正做到“既不缺位,也不越位”。
比如,结构转型的规划虽然是由政府机构主导完成,但却并不是由政府部门直接制定的,而是由州、市两级政府作为规划组织者提出总体框架,专业规划部门、大学及各类学术团体、国内外大公司、投资商、转型区居民都是规划制定者,对规划中的核心部分,如未来新技术产业布局和发展、服务业的配置与规模,甚至聘请国际专家参与制定。所以规划方案往往历时很长,对争议较大的项目,还会采用全民公决方式,以防止权力滥用。方案最后要通过市议会来决议,并通过立法形式确定。
山西能否成为鲁尔
鲁尔区的经验,早已让国内辽宁、山西、黑龙江等经济特征类似的地区眼热。
对于这些依托煤炭等传统基础资源优势(4945.705,4.49,0.09%)发展起来的老工业基地而言,随着资源开采量的不断扩大,传统产业结构如得不到及时调整,走向衰退便是宿命。
因此,“打造中国鲁尔”成为许多地区的口号。
“就结构调整的目标而言,我们和鲁尔是相同的,但实现目标的方式却不一定相同。”李劲民说,“应该充分认识两国国情的不同,在比较中学习,在研究中借鉴。”
李劲民对本报记者概括了山西省与鲁尔区值得比较或区别之处:
鲁尔煤矿开采历史悠久,成本优势不再,且目前已进入后工业化社会。山西煤炭资源禀赋和比较优势明显优于鲁尔,且中国目前才开始进入工业化时期的重化工发展阶段,对能源原材料需求量大。因此,对山西而言,更重要的是提升传统产业,对旧的生产模式和生产理念进行全方位的变革,或者叫再工业化;
鲁尔区产业结构调整不是一步到位,而是实行了两次转型,第一次转型是从煤钢占绝对优势转向煤炭、钢铁、化工、机械制造等四大部门共同发展,是个循序渐进的思路。同样,山西产业结构调整也是艰巨、复杂、长期的任务,不能急于一下子达到鲁尔区目前的水平;
德国是世界经济强国,在长期形成的国际分工中处于独特的优势地位,尽管其绝大部分能源依赖进口,但具备较高的安全可靠性和经济可行性。而中国作为一个正在发展中的大国,能源需求大,增势猛,自身缺油少气,煤炭相对富集,能源安全问题很大,不可能完全依赖别国。在可以预见的将来,煤炭仍将是中国消费的主要能源,所以,包括山西在内的煤炭基地肯定还得大量产煤;
鲁尔区产业结构转型过程中,政府给予了大量补贴。相对而言,中国各级政府的财力有限,历史欠账多,发展中遇到的矛盾和问题更多,对单一行业和地方的补贴支持不可能太大、太久,何况,单纯靠补贴也解决不了结构调整的根本问题;
鲁尔区矿工们的收入和养老保险金比其他工人高20%,生活水准和社会地位不低。他们的后代受到了更好的教育,形成了对文化艺术、体育等的很强的消费需求。而山西现在总体上处在由温饱向小康的过渡之中,有效需求相对不足,给产业结构转型、发展第三产业带来障碍;
在结构转型过程中,德国各级政府对中小企业的发展给予大力扶持,提供了良好的社会服务。在成熟的市场经济机制下,各市场主体能自主发挥作用。这种体制优势是山西目前所不具备的;
山西目前生态破坏严重,环境承载能力有限,污染治理和控制的任务相当艰巨,需要承担的义务和责任要有一个较长时间的准备,经济振兴和生态振兴不可能像鲁尔区那样同步实施;
从1961年开始,鲁尔区的城市如波鸿、多特蒙德、埃森等陆续建起大学。特别是他们把发展职业技术教育作为其推动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的重要手段,培养造就了大批品质优良、训练有素、有文化、有技术、懂管理、会经营、善于实践的中高级专业技术人员。而在人才问题上,山西显然不具优势。
李劲民说,鲁尔有鲁尔的特点和优势,山西有山西的特点和优势。山西的优势在于,经济全球化、产业转移缩短了吸纳先进技术的距离,国内外分工中可以挖掘我们的比较优势,信息流更为快捷,生态意识已成为全民共识。山西应当抓住有利时机,采取更有力措施,加大结构调整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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