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逐门外的田鼠

　　钟洁玲

　　有朋友警告我：你整天跟知识精英打交道，千万别说吃过老鼠！人家不知田间鼠与沟渠鼠的分别，只道你吃老鼠。和平时代吃老鼠的都叫恐怖分子，你懂不懂

　　我吃过田鼠。太平盛世，要承认这点，需要一种直面人生的勇气。

　　从小到大，每逢有人问我的头发眉毛为什么如此深浓，我脱口就说：“我小时候吃过田鼠。”没人质疑过我的话。我母亲就是这样告知四邻八方的七姑六婆的。有一年我到香港黄大仙庙，在一个算命摊前看人算命，那位算命先生忽然指着我对他的客人说：“先生，你若借到这位小姐的眉毛，早就发达啦！”我正要问，为什么我还没有发达，转念一想，万一他说这眉毛要长到男人脸上才算贵格，那我岂不是自讨无趣？罢了。

　　田鼠什么滋味，我已经不记得，那年我5岁。不过，捕田鼠的场面我却依稀记得。母亲是白云区人，她见我厌食，便把我领回乡间吃田鼠。乡里人用废纸卷成筷子状，燃着了，伸入田间泥洞里。霎时，一缕细烟从泥洞里冒出来，一会儿洞里就有动静，田鼠蠕动着爬出来，快被熏晕了，乡人用手捏着它的脖子，就像抓一只小猫一样轻轻提起，它便乖乖就擒。

　　长大我才知道，吃鼠并非粤人专利。供吃的鼠类有土拔鼠、鼷鼠、黄鼠、田鼠。其中，田鼠为鼠中极品。它富含铁质、蛋白质、钙质、维生素E、低胆固醇，氨基酸含量高于家禽甚至虾蟹。地道的广州人即便不懂营养学，都知道田鼠滋阴旺发，兼治小儿疳积。

　　跟田鼠肉相比，鸡鹅鸭猪牛羊简直就是粗食，田鼠肉质细致，脆而不腻，几乎是入口即化。从前的粥品店，在大煲粥里投入几只治净的田鼠，那鲜味便胜人一筹。田鼠可吃的部分是鼠脯，即是去头去皮毛去内脏后剩下的鼠体。鼠脯可蒸可炖，可油爆可煎焗。鼠脯并非越大越好，二两即100克左右为最佳，肉色黄净，俗称“黄膏仔”。最受食家推崇的吃法是煎焗鼠脯：把鼠脯斩件用姜汁烧酒腌渍，上干粉拌匀。然后起镬爆香蒜茸姜茸，放入腌渍好的鼠脯，慢火煎至两面微黄，溅酒加盖，离火3分钟，再上炉，把鼠脯逐件翻转，放葱段，溅水，再离火。如此反复几次即成。这样的鼠脯色泽金黄又不过火，骨脆肉滑，骨肉均可吃，那骨尤其酥香，顺德人称“芝麻骨”，可见其馨香受落程度。从前，顺德人还爱腊鼠脯，有钱人家过年，礼品盒有腊味，腊鸭、腊肠、腊润(肝)，这些上等美食此时如众星拱月般围绕着“腊味之王”——腊鼠脯。鼠脯有“天下第一脯”之美誉。咸丰年间《顺德县志》记载：“鼠脯，顺德佳品也……筵中无此，不为敬礼。”

　　同事小邓是80后出生的东莞人，她也吃过腊鼠脯。70年代下乡的知青跟我忆及吃田鼠的经历，眼放异彩。可惜一切鼠事，俱往已！赏心悦目的东西吃都吃不过来，谁愿意碰鼠类？

　　上几个月洞庭湖发大水，湖洞里一下子跑出20多亿田鼠，引发一场鼠灾。有人只在屋边打了个盹，便有五六只田鼠蹿到衣裤间，被田鼠啃醒了。为抵挡田鼠兵团，村民要挖深壕筑高墙……就像一部魔幻小说。我忽发狂想：20多亿田鼠如果变成“天下第一脯”，那是什么样的效益？

　　有朋友警告我：你整天跟知识精英打交道，千万别说吃过老鼠！人家不知田间鼠与沟渠鼠的分别，只道你吃老鼠。和平时代吃老鼠的都叫恐怖分子，你懂不懂！

　　本版插图／张旭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