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靶心原理

　　王众石

　　闺中密友苏珊总是问我，为什么副总黛溪是个不倒翁？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公司高层人事变动，怎么换来换去换不到她？人家公司都是后生可畏，年轻人三下五除二就让顶头上司让位了，为什么我们副总黛溪经历过那么多能干的新人，最终结果都是她把别人熬走了？

　　这就是能力啊！我说，一个人也许是十项全能冠军，但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缺点。某些领导也许十项运动中一样都不行，却是一个优秀的射手——有意瞄准，无意激发；百发百中，永远十环。从大学出来，谁不是雄心万丈要大干一场？当我们展开雄鹰的翅膀开始翱翔的时候，却经常就啪哒一声跌倒在地上。为什么呢？我们总是想不通，不明白是怎么搞的，总以为是自己没有真正努力，飞行技巧不娴熟。

　　人哪，总会有缺点。有的人最大的本事就是抓住别人的弱点。你过于想成长、想出人头地，碰见某种领导，这就成了自己最大的破绽。

　　苏珊26岁，名校研究生，工作特卖力，经常加班到深夜，却至今混不出个头角。她总是抱怨公司一号不会用人：我们的女副总黛溪没本事没才华——老外真傻，把一个最无能的人安排在一个最重要的位置上。可她同时还经常抱怨其他部门的人有眼无珠：总指责我们这些小喽口罗无能——“都是你们把黛溪累的，怎么就不能多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呢？10年前她可水灵着呢。”

　　女副总黛溪就是这么个有争议的人物。你说她没能力吧，她已经是一人之下，数百人之上的副总了：从15年前踏进公司大门，扶摇直上步步高升，跟她合作过竞争过的才华横溢能量极大的同事也特多，可就是没多久都被老总冷落，继而投奔其他公司。你说她有能力吧，来了那么多年，她的业绩一直平平，做过的事没一件给大家留下深刻印象的。

　　但她对每一个人都充满了耐心，每天含着甜蜜的微笑对待大家。经常拉着谁的手在电梯门口，女领导一问起他的家庭情况一站就是一个小时。外部门的人都很羡慕，希望做她的下属，都觉得她聪明、优雅、能干，牺牲了自己的时间把一切献给了公司的事业。而她自己又绝不贪婪，节俭、收敛，轻易决不使用公车。

　　有人把鞋比喻成婚姻，其实也有更宽泛的比喻。这个上司好不好，能干不能干，她手下的兵是最了解的。苏珊抱怨的主题往往是，在重大的生意来临的时候，黛溪总是用民主的态度对待，拿着一个本子，用含着水的眼睛扫射部门每一个人：你们是怎么想的？一副亲民形象。

　　大家畅所欲言。她便摆出了领导的派头。这个不行，工商局会查的。那个不行，老外知道了会不高兴。

　　其实，公司只要照章纳税，不干违法的事，工商查又怎么样？部门做一件事，成了，挣来了利润，老外怎么可能不高兴？

　　但她自己把自己吓得要死的同时，也拼死要拦住大家。最后，她把大家的主意揉了揉，向总部发传真，汇报工作，那些建议也就都顺理成章变成她的了。而在大家拼死拼活忙的时候，她不是要接儿子给儿子做饭了，就是外地的父母来了，老公出国要她办事了云云。反正什么实质性的忙都帮不上，要劲的时候从来看不见她。

　　不过，黛溪就像一剂麻药，大家虽然背后抱怨她，但看了她，却又会被她如水的性格所陶醉。她经常找不同的下属谈话，面授机宜，说：你要好好干，公司的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已经有猎头来挖我了，可能很快要离开，看你的表现，我觉得向老板推荐你很合适，努力吧，别到关键时候软了！

　　但这话，她几乎和每个年轻人都许诺过。这么多年了，她也没走啊。

　　苏珊的同事们不免在年轻的发展冲动下引入了斗争哲学，谁都想变成黛溪的亲信。

　　一个好的团队，形成合力是最重要的，大家争宠吃醋，哪能干好事呢？而好的业绩是硬碰硬的，她主管的部门生意没做好。于是，苏珊这些下属就难逃其咎了。在别人眼里，有人只忙于谈恋爱无心工作；有人天天就想着跳槽，自己还有私活儿，根本就不务正业；有人喜欢打电子游戏不思进取；有人独来独往冷若冰霜，给黛溪脸色看；有人为个人晋升，不干活却特会勾搭外国男同事……所以，她经常被这几个小年轻气得脸色铁青——其实她本来脸色就难看，还要出席半夜的应酬帮自己老公拉关系；体弱多病——其实她是被她不争气的儿子考试总不及格闹腾的；提笔忘字——其实她根本就不爱读书看报，不喜欢学习新的东西。可别的部门的人，谁不养孩子？谁不谈恋爱？谁没有自己的生活？为什么只有这个部门的男男女女那么没出息那么没上进心呢？

　　苏珊也经常猜不透，黛溪的每一任上司都喜欢她，恨不得引她为知己。一扭脸，她就会四处抱怨她的“知己”上司：老杰西不行，根本不懂中国国情，对新闻界哪有那样的！我们那桩生意全毁在他手里了。卡尔以为在中国就得凭关系，重用的那几个高干子弟多傻呀！怎么可能干成事情呢？咱们的钱都打水漂了。李总毕竟是台湾人，有中国人的劣根性，什么事情不充分论证，光拍脑袋！

　　所以，她的形象是一个可怜的被架空了的傀儡，那些无用的从海外派来的外援掌握实权，把公司弄得一塌糊涂。众人皆醉，女上司独醒。她担心公司前途，常常彻夜不眠却无力回天！之后，就有见义勇为的人为她两肋插刀，给总部电话声讨那个老外，告状的邮件一封又一封。

　　她的上司总是走马灯似的在换，分公司内部也是风云变幻事故不断，可偏偏她一直屹立在总部老板的心中。

　　我告诉苏珊，你必须明白，黛溪一点儿都不无能。一个无能的人不可能在藏龙卧虎的地方打败所有的竞争对手脱颖而出，变成真正的领导。

　　她把她所有的智慧和全部精力，都用在人类最伟大的事业——揣度人、揣度上司心理上了。她的技巧炉火纯青，使用之后也了无痕迹，让男上司心里舒服与信任，其实并不容易。

　　正如一个耶鲁的女教授指出的那样——男人从来不提防在他们看来微不足道的东西。弱小往往变成了女野心家的化妆品。这些“有作为”的女性，并非没有女性的自觉意识，但为了一再攫取利益，先是向男人示弱，然后不择手段瞒天过海欺世盗名。

　　在黛溪身上，我总结出了靶心原理。

　　我们大学毕业初入社会，总是心比天高，以为与领导搞好关系，拼命工作就可以有一天成为公司的主人。而实际上，这只是技术型领导需要的为人要素。而历史规律是，所有的技术型干部终将为管理型干部所控制。管理型领导，业务并非要精，但想让下属高兴的时候就能高兴，想让人难受的时候，不管一秒钟之前与你多铁，立刻能施以狠手。

　　我告诉苏珊，当官确实是要综合实力的，不是谁想干就能干。你最终总会懂得，只有先做人然后才能做事，只有会做人了，事情才能办成。

　　黛溪就明显是一个做官的人而非做事的人。她只需掌握关于射箭的百分之百的技巧就足够了。

　　那些有志青年正欲展翅高飞，往往是非不多。可他要是渐渐木秀于林，就势必要影响到黛溪的位置和重要性。毫无疑问，他就慢慢地飞近了黛溪的靶心。黛溪在那段时间，会焦躁不安，虽然表面上还是言笑自若，但公司内部已经散布了一些对他不利的流言。是啊，一个人不做事就不会出错，他只要做事，就一定会暴露破绽的。而如果他不能猛醒，发扬中国传统美德收敛与克制，那么不久，他就会突然倒霉。她虽然像个天使一样过来关心和安慰他，但大势已去，他的前途将只能是打铺盖卷走人，或者身败名裂。

　　那些年轻的雄心勃勃的竞争者就这么倒下了一个又一个。而他们的业绩清蒸了红烧了也一个都带不走，都成了她向总部表功的囊中之物。

　　其结果，她的这些没有雄才大志的同仁领教了她的厉害，行为越来越小心，早成了惊弓之鸟。有时她弓上没放箭，只传出点拨弦的响动，各位下属就会劈里啪啦都落了地。为了保护自己，大家各显神通。所以，她的手下从来就不能团结起来，总是在竞争与厮杀，最后两败俱伤。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她以逸待劳适时发力，正好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就凭着这一点，她成了永远不落的实权派核心。

　　这印证了美国的民谚：那些自称弱小谦卑的女人往往是最强大、最有心计抱负的女性。用中国的古话说是：至柔者至刚。在不经意间，在一片温和快活的气氛中，有人辞职有人被开有人被扣掉了全年的奖金。一切的杀机，在这里都润物细无声。

　　看，她又像个女外交家一样地在员工的大平台之间斡旋：“我又病了，最近浑身没劲，这单生意全靠你们了！”不知道下一个飞到靶心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