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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射击运动员死亡迷雾重重 警方拒不透露录像

  一个射击运动员的意外死亡

  射击运动员陈泽骏死了,距他18岁的生日刚好还有两个月。12月3日18点30分左右,上海市射击射箭运动中心训练场,正在参加夜训的陈泽骏被一颗飞碟枪用散弹射中腹部,扣动扳机的是他同寝室的队友——21岁的陈小一。

这起被当地警方初步认定为“误伤”的事故,在射击界人士看来有太多的“不可思议”。

  ◎魏一平 插图◎李钺

  “你孩子被枪打了,有生命危险,赶紧来!”12月3日19点05分,陈勇接到上海飞碟射击队总教练钱小兵打来的电话时心里还在寻思,“儿子昨天刚走,能有什么事?”闵行中心医院抢救室,医生进进出出,神色紧张。走廊上陆续赶来了射击射箭运动中心的领导和卫生局的领导,“我意识到事情可能严重了”,大家的劝慰反而让陈勇心里越来越紧张。21点刚过,又一位医生走出来,径直来到陈勇面前说:“你儿子的心脏停止跳动了。”

  最后的飞吻

  儿子走得太突然,在父母的脑海里,过往的温暖和后来的冰冷都出现了短暂的记忆模糊,唯有最后一次相处的点滴让他们记忆深刻,在反复念叨中会呈现诸如“冥冥之中天注定”之类的自我宽慰。

  12月1日,周六,像往常一样,结束一周训练的陈泽骏赶回家时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间。22点,好友马恒斌约他出来吃夜宵,两人从小学五年级就一起练体育,后来虽然分开,但每周都得见一面。这次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星期天,往常一般出去找朋友玩的陈泽骏却选择留在家里帮母亲下载歌曲。母亲想听老歌,买了个MP3要儿子给他下载,“说了半年多他都没帮我下,那天却主动帮我下载了全部我想听的”。

  18点刚过,吃过晚饭的陈泽骏跟妈妈要了200块零花钱,出门了。平时回家衣服乱扔的他那天叠好了所有衣服,整整齐齐放在床上。没过几分钟,他又回来了。“妈妈,我忘了一件事,说出来你肯定高兴。”母亲很疑惑,只见儿子径直走到窗前,把忘喝的那一杯营养冲剂一口气喝完。为了补充营养,陈泽骏每次回家妈妈都要冲两杯营养冲剂给他,由于口味有些苦,往常他都是想着法儿逃避,这次举动让父母感到,“骏骏懂事了”。

  坐上车后,陈泽骏给在健身俱乐部做教练的好友张伟打电话,告诉他已经出发了,想到张伟租住的阁楼里坐坐。张是陈以前的队友,去年12月因成绩不达标离队,临行前那天晚上,同寝的5个人围在一起吃了张伟最拿手的拌面,陈小一也在其列。此后便约定每年的12月20日聚在一起吃顿拌面。19点31分,刚下班的张伟打来电话,陈泽骏没接,发短信也一直没回。“12月20日是什么日子?”——“吃拌面的日子。”这是张伟跟陈泽骏最经常的问答。但这一次,陈泽骏失约了。

  21点28分,赶到寝室的陈泽骏给妈妈打了电话,除了报平安,还提到了MP3歌曲的事,这是母子俩最后的通话。母亲还记得,在家里一向沉默寡言的儿子,那天走到门口时候转身给了她一个飞吻。

  逝者的冠军梦

  陈家四代单传,陈泽骏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从小备受呵护。早在幼儿园,就参加了少儿游泳队,练就了一副好身板。小学四年级,杨浦区青少年体校的教练下来选拔运动苗子,陈泽骏因为身子结实被选去练铅球。同时被选拔去练田径的同班同学马恒斌形容当时的心情:“很高兴,平时就喜欢玩,学习不怎么样,练体育能玩,将来考学还能加分。”

  但实际的体育训练远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好玩”,投掷运动员对力量的要求使得训练不仅枯燥而且辛苦,曾让陈泽骏心生厌烦。马恒斌回忆,甚至有一段时间,陈泽骏经常偷偷跑出来跟他们一起打篮球,见到铅球教练就躲。初一时,铅球教练离开学校,父母找到射击教练,想让陈泽骏练射击,“练射击没那么累,还更有可能出成绩,他性格比较沉静,也适合练这个”。2004年下半年,陈泽骏开始练飞碟射击,“飞碟在我国练的人不多,相对来说容易出成绩,何况在上海也算是个传统强项”。同样由标枪转到飞碟项目的张伟比陈泽骏早练了半年,这时已经进入了上海二线队。

  在杨浦区青少年体校打了半年空枪后,陈泽骏也于2005年下半年通过区里选拔来到市射击中心。据张伟介绍,从区队到市队的选拔也称得上竞争激烈,“上海市各个区的队员加起来有两三百人,有的人练了两三年都没进,陈泽骏练了半年多就进去了”。按规定,正式进入市二队之前,还有半年试训,“一般每周都会有测试,淘汰掉一半,最后只有10个左右能留下来”。

  市队的训练并没有轻松多少,反而更加严格。每天早晨6点20分起床集合,围着440米的跑道跑4圈,再做单双杠等力量练习,之后才回寝室洗漱。7点15分吃早饭,二线队员的伙食比一线队员稍差,但仍有包子、蛋糕、鸡蛋等可供任意选择。半小时后,集体坐班车到梅陇体育训练基地上文化课。刘翔也在这里训练,经常能看到,以致每次回家父母念叨起刘翔的时候,陈泽骏都有点不以为然,“我们经常见面,将来等我打出来了,也会跟刘翔一样”。

  12点钟,文化课结束,赶回射击中心已经将近13点。匆匆吃过午饭后,有一段短暂的休息。14点集合,由教练带队去拿枪、领子弹,开始下午的实弹练习。陈泽骏练的是飞碟射击中相对容易的双向靶,两个发靶机从不同方向抛出飞碟,陈泽骏要在最短时间内做出判断、举枪、射击,力争全部打下。以25发子弹为一组,一般一个下午每人能打3组,轮到别人打的时候自己就练习跟靶,想象着枪里有子弹,教练要求就是“上了训练场就不能闲着”。

  16点,训练结束,还枪后回寝室换下只在射击场上才穿的红马甲,集合跑步6圈,之后就是半小时左右的自由活动。这也是一天中最让他们期待的短暂时光。陈泽骏1.84米的高个子,通常会选择去打篮球,为此还扭伤过几次脚腕。17点20分,又要集合排队了,吃饭、洗澡,之后就是夜训。

  夏天19点才开始的夜训在冬天一般提前半个多小时。夜训是空枪练习,在室内对着一面白墙,想象着有飞碟从前面飞过,迅速移动、瞄准。如此反复1小时后,还要上1小时的晚自习。21点多回到寝室,通常要做的事就是自己偷偷煮面吃,熄灯后也会有短暂的卧谈会,男生寝室里最常见的主题无非就是对某个女生的评价。

  陈泽骏的成绩进步很快,去年11月,他获得了第13届上海市运动会青少年组男子飞碟双向50米靶的冠军,这是他获得的第一块金牌,拿到1000元的奖金后给“最要好的朋友”马恒斌买了件衣服。但射击运动有更多的不确定性,陈泽骏也有发挥不如意的时候。今年9月份的第六届城运会比赛中,信心满满的他没能进入决赛,那段时间,他甚至有些灰心,跟周围几个朋友都流露过不想再练的念头,“每天的生活都一样,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得出来,很没劲,还不如去学理发呢,好歹也是一门手艺”。今年正读高三的陈泽骏正在一个十字路口上,要么进市一队,成为可以代表国家参赛的职业运动员;要么就回学校好好补文化课,通过体育特长加分考大学。“我们曾动员他回来考大学,可他没有退缩,按他的成绩,过完年就可以转一队了。”马恒斌回忆。

  可毕竟父母已经对儿子寄予了太多希望,陈泽骏“爱穿,爱打扮,一件耐克的衣服要1000多块”,父母都一一满足。“以前每月往中心交920元生活费,去年下半年正式进入二队后减为520元,等将来转了一队,不仅不用花钱,还能领工资。”父亲陈勇以前做消防工程,家境还算殷实,“他才17岁,将来肯定能打得出来”,说起这些,陈勇的眼里会再次噙满泪水,“可是已经没有将来了”。

  生者的体育路

  跟陈勇一样,感到自责的还有陈小一的父亲陈新国。出事后的第五天,陈新国来到陈勇家登门道歉,此前素不相识的两位父亲面面相觑,齐声叹气。临走时,陈新国提出留下自己的地址和电话,但被陈勇拒绝了,“主要责任也不在你儿子,我不会找你的”。

  12月15日,记者辗转一天,终于找到了陈小一的家。跟陈泽骏不同,陈小一来自上海郊区奉贤东部的一个小村庄,坐车到奉贤城区也要将近1小时。出租车一进村,街头的村民就投来好奇的目光,问起“在上海练打枪的小伙子”,大家都略带犹疑地指指,“前面那栋房子就是小一家,难道他真出事啦?”远远看到一个敦实的男人从自行车上跳下来等着,走到近前一问,他就是陈小一的父亲陈新国。

  据陈新国介绍,陈小一在上初一时候被奉贤区青少年体校的教练看中,回家跟父亲商量要去练射击。“他从小就喜欢体育,学习一般,练一练也算是条出路。”跟陈泽骏一样,陈小一也是家里唯一男孩,两个伯伯家都只有女儿。陈家在村里也算得上是中等富裕户,早在前几年,陈新国就去附近的平安镇(现已合并到四团镇)上买了房子,家里的两间老屋留给老人住。去年,陈新国还跟人合伙盖起了一排简易厂房,办装饰公司。但据邻居们反映,厂子并没怎么开工。陈新国冷冷清清的大办公室里摆着一张阔大的老板桌,桌子上的小镜框里放着儿子的一张照片。

  采访很快被当地体育部门打来的一个电话打断,挂断电话的陈新国有些为难地重复着“一切无可奉告”,因此,陈小一的体育之路也变得模糊起来。据奉贤区体育中心训练科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员介绍,陈小一来到区青少年体校应该是在2002年,练了一年多以后就离开了,直到现在上海市在册运动员名录中也没有他的名字。

  据一位射击界业内人士介绍,除正规体校外,现在有很多社会上的射击俱乐部喜欢招收一些底子不错的队员,将来送往体育队去参加选拔,或者送到体育队去训练,这种培训方式叫走训,“一般会花更多钱,有时候还要有门路才行。相比来说,射击俱乐部更重视出成绩,安全教育差些”。张伟还记得,2004年,陈小一曾经到市射击中心参加过选拔赛,但中途被淘汰出局,直到去年12月17日才回来。在记者拿到的一份名为“广东省飞碟第一站报名表”的材料中,陈小一与陈泽骏的名字同时出现,“走训队员也可以参加正式比赛,只要队里愿意就可以”,一位拒绝透露姓名的射击教练告诉记者,“成绩决定一切”。

  从2004年到2006年,陈小一去了哪里?成为当地有关部门讳莫如深的话题。12月14日下午,记者来到位于闵行区金都路上的上海市射击射箭运动中心,紧闭的铁门后面空空荡荡,接待室里除了一位上了年纪的门卫之外,还有两位工作人员,“拒绝接受任何采访”。

  迷雾重重的枪声

  当地体育部门与公安部门都以“事情还在调查”为由拒绝透露详情,使得这次在射击界人士看来有着太多“不可思议”的伤人事件更蒙上了重重迷雾。甚至连死者家属都很是疑惑,“我们对事件的过程到现在也一无所知,训练场有摄像头,可公安部门不给我们看录像资料”,陈勇告诉记者,“赔偿是后话,我们最大的心愿就是公开事实”。

  据一位在上海练习飞碟射击多年的老队员介绍,射击队有许多严格规定,即便是空枪训练,也不能违反“枪口不能对人”这条最高法则。除了站到1米见方的靶位上进行实弹射击,平时飞碟用枪的枪筒必须保持打开的状态;打完之后必须保持枪口朝上,不能对地。如果遇到废弹,枪没打响,运动员要保持射击姿势,报告“故障”,教练员一般会走上来查看子弹情况。“如果子弹底部有一个比较深的坑,则说明的确是废弹,回收;如果子弹底部只是有一道划痕,则不一定是废弹,再打一次往往会响。”但对于一些老队员来说,这项鉴定工作有时候也会凭借个人经验自己来做判断。

  陈小一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下射中了陈泽骏,子弹又是在什么情况下上的膛?陈勇与陈新国都还要耐心地等待公安部门的最后结论。

(责任编辑:王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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