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山：我已瞄准2008

　　张山：我已瞄准2008

　　采访/ 本刊记者 季麓 本刊特约记者 梁艳（奥运冠军）

　　北京深秋。2008 年奥运会射击赛场的新姿衬映在西山一片金黄之中。空旷的双向飞碟靶场上，一个15 年前让全世界都为之眼亮的飒爽英姿又出现在我们面前，她就是张山。

　　1992 年7 月28 日，在巴塞罗那第25 届奥运会的双向飞碟比赛中，24 岁的“川妹子”张山不仅在资格赛中“弹无虚发”打出了200 发200 中，最终又以225 发223 中的总成绩，成为首位在奥运会男女混合项目中击败男对手的女将。领奖台上，两位男子汉 —— 获得亚军的奥地利选手和获得季军的意大利选手将张山高高举起。

　　此后，奥运会修改比赛规则：取消了男女选手混合比赛。

　　张山成为这个项目中唯一一位战胜男人的女人。

　　15 年后，张山笑容依旧，心态则更加从容。她说，2008 年是她的又一次机遇，她要争取拿到入门券，她希望北京奥运会的金牌能成为她40 岁的礼物。当然，未能如愿也没关系，还会有新的机遇等着她，因为射击已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

　　她说，将来你如果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还在射击场里举起枪，那一定是张山。

　　“天生”的射击运动员

　　《机遇》杂志：你的体育素质是与生俱来的还是后天培养的？

　　张山：我父母都是教师，爸爸在中学教数学，妈妈搞幼教。我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哥哥。我儿时生活的那个大院里有12 个孩子，11 个都是男孩，就我一个女孩，我从小就和男孩一起玩，而且我又是最小的，大家都宠着我，从小也没吃过什么苦。但是我很独立，小学一年级就是学校广播站的小播音员，从初中到高中，我一直都是学校大型活动的报幕员，因为许多文艺活动都是在体育馆里举行的，10 岁时篮球教练就发现了我，就这样参加了篮球队，一直打到南充市队，还参加过省运会，打接应后卫。

　　《机遇》杂志：最早是怎么开始接触射击的呢？

　　张山：是1984 年教练来学校选的，当时我正在读高二。为了备战1985 年第一届全国青少年运动会，四川省射击队的教练开始到很多地方去选1966 年以后出生的运动员，因为省队没有这个年龄段的。到南充市体校的时候，教练就推荐了我。通知我参加选拔的时候我还不太高兴，心想：搞什么射击呀！现在的射击运动员穿着皮衣，很帅气的，可当年射击队员都穿着军队那种黄黄的大棉袄，整天趴在地上，给我留下的印象就是射击队的人特别脏，特别邋遢。

　　选拔的时候让我们做了一些测试题，主要是看我们的反应能力和心理稳定性，结果我的曲线很平稳，波动很小，而且稳中有升，处于一种越来越亢奋的状态，适合搞射击，因此通过了测试。听说那年在四川大概看了一百多人，最后全省选出了10个人，全是女孩，我们南充两个。选拔以后就没有音讯了，过了半年多，到我高二结束快上高三的那个暑假，突然来通知，让我去省射击队集训。我不是很想去，因为我在市里最好的中学南充一中读书，马上就上高三了，一心想考名牌大学。后来我爸爸说：“你就当作是参加一个夏令营嘛，等集训回来正好就开学了，再好好冲刺高考。”当时就抱着这样的想法去集训了。

　　“我进了射击队，就可能拿世界冠军！”

　　《机遇》杂志：第一次摸枪、打枪是什么感觉？

　　张山：觉得很好玩。第一次摸枪是在选拔的时候，教练带了一支枪，他给你做一个动作，看看你的模仿能力。到了集训队，第一次打枪是打死靶，就是一个飞碟中间掏一个洞，然后用绳子把它拴在一个架子上，“砰”一枪打出去。教练员先观察你的胆量，枪是有震动、有后坐力的，声音又响，有的学员不敢，但是我就敢。

　　《机遇》杂志：第一枪打中了吗？

　　张山：打中了。死靶，固定在那，很容易瞄上的。到了第三天，就开始让我们打比较简单的靶位，一个人3 发子弹，我总是第一个上去打。那次我打了三中二，三发中了两发，还可以。我开始有了兴趣。一个月以后，有一次10 个人的测试，我是第3 名，并不是最好的。经过这一个月，我自信自己一定会是教练最喜欢的。

　　集训结束以后，算上我一共留下了4 个人。因为我们都要读高三，教练不想耽误我们的学业，就让我们先回去上课，但是高三只读了两个月，我就接到了归队通知。

　　《机遇》杂志：进射击队，家人是什么意见？

　　张山：我们家都是我爸爸说了算，我爸从小对我的教育方式就是不把我当小女孩看，有任何事情都是让我自己做主，然后通知他们一声就行了，包括进射击队。当时他看了通知就说了一句话：“你都16 岁了，你自己决定吧。”其实我知道父母并不愿意让我去搞体育，希望我考大学，毕竟80 年代考上大学是光宗耀祖的一件事。我经过了一个星期的痛苦思考，最终对爸爸说：“我要去射击队！”理由是：如果我去了射击队，我就有可能拿世界冠军，拿了冠军，就可以回来上大学；如果不去射击队，我就只能去上大学，但永远也拿不了世界冠军！

　　“200 发200 中”的神枪手

　　《机遇》杂志：进了射击队以后成绩怎么样？

　　张山：刚到射击队的时候，把所有程序学完要有一次考核，就是完全按正规比赛的程序打一次训练课，我就打出了全国冠军的成绩。那次考核是200 发子弹，分两天打，第一天我打了93 中。教练专门找我谈话，怕我自满。因为从我们开始训练到这次考核也就四个月左右时间，在这么短的时间把所有的靶位都学完，我们已经算是速成了，所以我第一次打就是93 中，教练也没想到。结果第二天又打了96 中，一共189 中。当时全国冠军成绩刚好是189 中。

　　10 个月后参加了第一届全国青少年运动会，我拿了第二名。第一名是河南选手，她练习射击已经有两三年了。

　　《机遇》杂志：从第一次打枪到拿青少年运动会第二名，一共打了多少发子弹？

　　张山：大概一万多发吧。

　　《机遇》杂志：从那个时候到拿奥运冠军呢？

　　张山：可能有20 万发吧。

　　《机遇》杂志：到今天呢？

　　张山：估计有30 万发左右。这15 年我打的子弹越来越少了，去年只用了五千多发子弹，今年到现在为止用了不到1 万发子弹。

　　《机遇》杂志：一发子弹的成本是多少？

　　张山：1.5 元到2 元。我打的子弹壳是要用卡车来拉的。如果我在国家队的话，一年要打掉4 万发子弹。不在国家队，一年1 万发左右。

　　《机遇》杂志：你24 岁获得巴塞罗纳奥运会冠军，经历了怎样的过程？

　　张山： 1985 年以后，我开始参加全国比赛，获第五名。后来去朝鲜参加过一次比赛，打了193中，达到了国际健将的水准。1989 年初，我被选入国家队。一个月以后就拿到了自己的第一个全国冠军，预赛的时候我比第二名领先了十几个靶。那个时候我不敢说在国内绝对排第一，但至少已经有“第一”的迹象了。1989 年世界射击锦标赛，我获得个人、团体两个冠军，并且破了世界纪录。1990 年亚运会我也拿到了冠军，那一年还两次打出197 中，奠定了我参加奥运会的基础。197 中在1988 年以前的奥运会上都是前三名的成绩。到1992 年奥运会的资格赛我打出了200 中，最终获得了奥运冠军。

　　《机遇》杂志：在奥运领奖台上把你抬起来的那两个男选手成绩是多少？

　　张山：他们两人在资格赛时都打出198 中。决赛的时候，我打了23 中，他们打了24 中。这样我的总成绩是223(200+23=223)，他们的总成绩是222(198+24=222)，我拿到了冠军。射击比赛之所以好看，就是因为不打到最后一发是分不出胜负的。如果我当时和那两个男选手打平，就是说我决赛打22 中总成绩和他们持平的话，我就拿不到冠军了。因为按照当时的规定，资格赛成绩高，决赛成绩低，总成绩打平的话，以决赛成绩为准。这样我就排在后面了，所以我必须要赢他们。

　　《机遇》杂志：决赛的时候紧张吗？

　　张山：不紧张，就像是一个表演。这是一种心态，是你对这个项目的理解。我觉得我的200 中比奥运冠军还要重要。

　　《机遇》杂志：在你之前有过200 发200 中这样的成绩吗？

　　张山：男子曾经有过，历史上打过200 发200中的我是第4 个人，但是奥运会从来没有过，只在世界杯赛上有过这样的成绩。

　　八年“冷战”，情感生活“脱靶”

　　《机遇》杂志：你获奥运冠军时结婚了吗？

　　张山：结了，我是1991 年结婚的。结婚的时候23 岁，在射击队里应该算结婚比较早的，当时的规定是23 岁才准谈恋爱。射击队每年都有假期，回家也没什么事，就经常和一些朋友在一起玩儿。认识我的前夫后相处了一段就结婚了，结完婚我也没有在家多呆，马上就备战1992 年奥运会了。奥运会结束，我们的“冷战”就开始了，1999 年离婚。

　　《机遇》杂志：是因为奥运冠军身上有光环？

　　张山：这可能是双方“不合适”的一个方面吧。虽然我并没有什么感觉，但奥运冠军的身份对我们的婚姻肯定是有影响的。当然本质的问题是两人的性格差异很大，说起来不可思议，我们从1993 年7月开始就互不来往了，那个时候也有手机啊，电话什么的，好多恋人那时候还写信，但我们之间竟没有任何音讯。

　　《机遇》杂志：你们之间的裂痕是如何显现的？

　　张山：我拿奥运冠军后第一次回成都，省里在机场组织了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很多省政府的领导、朋友和媒体都到飞机的机舱口去迎接我，紧接着在机场开了一个欢迎会，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坐在外面的大巴车上，见到我也没有任何表示。后来我请他陪我参加了一些活动，可能就在这个过程当中出现了一些问题。并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欢自己的妻子很风光，他的观念就是只要和老婆孩子一家人天天在一起就好，不想要那些其他的东西。而我拿冠军以后就成社会人了，几乎每天忙于出席各种活动。1993 年全运会结束后，当我知道国际奥委会取消了双向飞碟比赛，想到自己已经25 岁了，得赶紧圆自己的大学梦，我成为四川大学经济系当年录取的年龄最大的一名学生。从此我们就像两个不认识的人一样劳燕分飞了。

　　《机遇》杂志：是不是他的压力太大了？

　　张山：对，再加上他的性格。他是体院医学系毕业的，我们冷战开始后他就调到了公安局当刑警去了。1999 年我提出离婚，我觉得他的有些做法实在太让人伤心了。我们在法庭上见过一面以后就再没有见过对方。听说他现在又有了妻子和一个孩子，而且工作特别努力，可能原来就是找错媳妇了吧，呵呵。

　　《机遇》杂志：这段婚姻对你后来的生活和自身发展有影响吗？

　　张山：我感觉自己的那段婚姻就像是路过一个地方，没有留下什么。要说影响的话，就是离婚拖得太长了，也许把一些机会错过了。有失就有得。1997 年我正在做毕业论文，同时也在准备进入一个全新行业的时候，国际射联和国际奥委会传来了消息：女子双向飞碟项目被列为奥运会的正式比赛项目。枪声在召唤着我归队，我意识到自己的心从来没有离开过靶场。我取得了2000 年悉尼奥运会射击比赛的第一张入场券，但是很遗憾，没能进入决赛。我继续在四川大学攻读工商管理学院的MBA，为了争取2004 年雅典奥运会的参赛资格，每天下课后赶到靶场训练，虽然最终成绩不理想，但我一直在向新的目标瞄准。

　　重披战袍，靶场上觅得伴侣

　　《机遇》杂志：会不会男人有点怕自己老婆是一个整天扛着枪的人？

　　张山：我的男性朋友比女性朋友要多，但他们都把我当哥们儿，没把我当女人，其实我挺温柔的啊，呵呵。他们可能都有点怕我，但是我和巴恩斯相恋很短的时间就结婚了。老外和中国人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他没有那么多含蓄的东西，他直接就对我说：“我离婚了，有两个女儿。”我当时很纳闷，心里想：这个老外好奇怪，刚认识就跟我说这些干什么？他是很直截了当的，喜欢你就是喜欢你，他还会对你说“我已经观察你很久了”这种话，呵呵。

　　《机遇》杂志：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张山：巴恩斯一直酷爱飞碟运动，曾代表澳大利亚参赛，国外都是业余选手，他是在经商之余练习射击，有时候也会去做裁判。2000 年悉尼奥运会的时候，他应邀担任了飞碟项目的竞赛主任。刚开始，我对他并没有很深的印象，但巴恩斯说他早已经“瞄”上我了，还送给我袋鼠和考拉玩具。我们真正认识是在2003 年，也是在西班牙。有一天我们参加完比赛要赶车回酒店，但要等两个小时车才来，恰好那天晚上赛场有个烧烤宴会，大家边吃烧烤边等车。我和他就是在那个宴会上开始搭腔的，他说之前有一次在路上碰到我，他赞美过我的头发，但是我完全不记得了。

　　《机遇》杂志：什么时候决定要嫁给他？

　　张山：2003 年底他带两个女儿到香港过圣诞节，告诉我他想顺便来一趟成都，问我愿不愿意邀请他们。我想来就来嘛，他们到成都后我就陪他和两个女儿一起玩，我们之间也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一个月以后有一个亚洲锦标赛，他接到去作裁判的邀请，打电话来问我去不去，他说：“如果你去，我就答应他们的邀请。”我当然要去参加比赛嘛，这样我们就在马来西亚的吉隆坡又相遇了。

　　那次比赛我拿了冠军！我还记得比赛那天是2004 年2 月15 日，2 月14 日恰好是情人节嘛，我就是在情人节那天决定要嫁给他的。3 月份我去了趟澳洲，5 月份他开好单身证明来成都和我去登记。结果登记那天，到了民政局门口我没有下车，他问我为什么，我说我一个人这么多年，现在又要结婚了，感觉有点不适应。我说：“再过两个月吧。”其实当时有一个原因我没有告诉他，去登记的路上，我想起来这一天正是我第一次结婚登记的日子。

　　两个月后他再次来到成都，我们选择他生日那天登记结婚，婚礼是在成都举行的，伴娘是巴恩斯的两个女儿艾玛和凯恩。那年我36 岁，巴恩斯47岁，我叫他“巴哥”，他叫我“山妹”。巴哥说：“能倒在山妹的枪口下，真是无比陶醉啊。”我也非常陶醉婚后生活的幸福和心境的安定，我越来越爱他！

　　《机遇》杂志：你们对2008 有什么期待？

　　张山：巴恩斯想来中国发展。前一段时间他已经把自己经营了二十多年的公司卖掉了，现在他先要给自己放一个假，所以就去了纳米比亚，他喜欢那个地方，可以打猎，还能拍一些动物的照片……

　　我希望用枪声迎来我的40 岁。2008 年北京奥运会女子双向飞碟比赛每个国家只有一张入门券，我在争取拿到它。今年的比赛已经打完了，明年3月份之前我还将参加3 场比赛才能最后见分晓。对我来说，能在北京奥运会参赛是一个目标，但更长远的目标是享受体育给我们带来的健康、自信和活力！这是竞技体育的最高境界，也是奥林匹克运动一百多年越来越深入人心的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