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线人诱杀大熊猫背后 原林业局长质疑20年

大熊猫皮其实没有终端消费市场 ◎图片来自网络

此材料证明买大熊猫皮的是警方线人

　　“警察线人诱杀大熊猫”新闻出台内幕

　　■野生动物摄影师提醒大熊猫皮没有终端市场

　　■退休林业局局长见过线人扮商人去换熊猫皮

　　■打工妹发现疑点俩月追出买方是线人

　　◎口述/《光明日报》冯永峰 《中国青年报》周欣宇 ◎文/本报记者 徐英

　　“警察线人引诱猎杀大熊猫”新闻是怎样出台的？中青报记者透露，一位是猎杀大熊猫犯人的女友，她揪住仨疑点摸出了“购买者竟是警察线人”的证据；另一位是当地已退休的林业局局长，他对大熊猫皮的买卖怀疑了20年。

　　2007年12月19日，《中国青年报》冰点披露，以高价购买熊猫皮、引诱村民铤而走险猎杀大熊猫的人，疑是警方线人。双方进行交易时，警方出现，贩卖者被抓，而购买者却被放了。

　　一篇评论引来举报“警方诱杀熊猫”邮件

　　9月11日上午，我接到了“野性中国”工作室创建人、著名野生动物摄影师奚志农的电话：“你注意没注意到，每隔一两年，我国就会破获一起杀害大熊猫的案件？”

　　“我正在琢磨这个事呢。这也许说明我国的野生动物保护还是很精心的。”我说。

　　“那你有没有想过，谁会买大熊猫皮？”

　　“肯定是有钱人呗。有些人说是国外的神秘买主。”

　　“可你再想一想，他们为什么要买大熊猫皮？有人买虎皮豹皮，是认为它能显示男人的英勇；有人买藏羚羊绒，是因为欧洲人喜欢它的绒织成的披巾。大熊猫皮能做什么？治慢性病？壮阳还是辟邪？”奚志农连续向我发问。

　　这番对话，使我产生了怀疑，大熊猫皮究竟有没有终端消费市场？我赶紧向著名熊猫研究专家、北大教授吕植求证。她告诉我，大熊猫皮并没有什么用处，世界上也没有什么人消费大熊猫皮。

　　翻阅资料后我发现，有关的案件报道中都提到：“公安机关为了破案‘放长线吊大鱼’，到处放风说有人想买熊猫皮；为了‘打入内部’，公安机关雇佣‘专业眼线’，冒充‘日本商人’和‘翻译’，当起‘熊猫皮客商’”。

　　大熊猫皮没有终端消费市场。真正让人心动的买家，却有“诱饵”的嫌疑。难道这是当地警方设下的圈套？我没有到实地调查，只能以评论的形式表达自己的疑惑，《假如谋杀大熊猫的是林业公安》发表在9月13日的“人民网”上。当时的反响并不大。

　　没过几天，我意外地收到了一封邮件，发信人是四川宝兴县的一位已退休的林业局局长崔学振。在邮件里，向我报料，近年在重庆荣昌县破获的几起案件可能是警方的线人诱使当地村民做的。邮件里还附有部分判决书和诉状。

　　报料人质疑“收缴大熊猫皮线人制”20年

　　报料人连夜追到宾馆介绍情况

　　到宝兴县快夜里11点，崔学振已经在宾馆等我们了。我们刚把东西放下，“我把事情跟你们讲讲吧！”崔学振有点急。他介绍了一些情况，我们要求看证据，二话没说，他赶回家取来了一沓厚厚的材料，有起诉书、判决书和笔录，公安机关人员写的情况介绍，还有警方线人出面买大熊猫皮的证明材料。

　　“把这些说出来，没有一个人会高兴，我也绝不会是受表扬的那个。”崔学振说，他也知道，向媒体披露，他会有压力。“如果你们非要把我的名字写进去，我也不怕，因为我说的是真话。能够换来雅安五年没有人因卖熊猫皮而杀害熊猫，我就满足了。”

　　报料人曾被人劝说扮老板找大熊猫皮

　　崔学振一直在怀疑一件事：大熊猫被猎杀剥皮，很多是被“诱杀”“谋杀”的。在宝兴这样的“熊猫产区”，过去有许多人藏有熊猫皮。解放初期，有关部门曾拿棉絮来交换大熊猫皮，当时一口气收缴了九十几张大熊猫皮。不过，民间仍有人藏着，他们相信大熊猫皮能卖出高价。“人就是这样，你说一万遍熊猫皮不值钱，也抵不上一个人说熊猫皮值大价钱。”

　　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时，公安机关为了把这些大熊猫皮引诱出来，曾经大量动用“线人”，甚至让警察化妆成“南方老板”、“外国客商”，在各乡村到处放风，说有人高价收购大熊猫皮。

　　崔学振说，1988年，当地成立林业公安。因为自己的浙江口音，也有人劝说他假扮商人去民间收缴大熊猫皮。他没有同意。

　　他倒是亲眼见到了林业公安的一些行动：“大老板”，拎一个大手提箱，“上面是钱下面是纸。”在各个村庄放风收购大熊猫皮。“‘老板’经过的村庄，许多人的眼神就开始不对劲了。”

　　“我一直不赞成用‘线人’和‘化妆’的办法来破案。”崔学振认为这是公安机关在宣传熊猫皮值高价，有“谋杀”的嫌疑。这像悬赏令一样，许多人会动心。于是，有旧大熊猫皮的，想拿出来交易；没有的，就想着到山上去杀活的大熊猫，搞到熊猫皮。卖来卖去，全卖到公安机关手里。

　　熊猫皮几十万元一张从没兑现过

　　崔学振指出，大熊猫皮值几十万元一张并没有实质性地兑现过。真正的交易，案值最多几万元，而且都是“穿山甲”（指中介）所为，不是最终买家出的价，因为就没有最终买家。开出高价的都是“线人”，有一次，两个县的警方互派“线人”参与熊猫皮交易，结果导致两方的警察相互误伤。

　　大熊猫被猎杀“20年来一直压在心头”，近年来，几起当地破获的案件加深了崔的怀疑。“重庆荣昌离宝兴县很远，没有大熊猫，可他们老是破获大熊猫皮交易案件。”

　　这一推测直到他遇到了张瑞英，看到她拿来的证据，才被证实。

　　买熊猫皮的人没被戴手铐引家属追查

　　“不给熊猫皮不放过你们家”

　　张瑞英的男友李启均在2007年6月16日，和胡洪强在与警方线人甘海龙的交易中被捕。张瑞英发现其中的疑点。这个只有小学文化，从16岁就外出到过云南、广东、广西和浙江打工的女人说，自己也不懂法，可她明白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为了查清男友的事情，张瑞英放弃了出外打工的机会，尽管还有一家人需要她挣钱养活。为此她奔波了两个多月搜集证据，大部分能证明“大熊猫被猎杀幕后是警方线人设的陷阱”的证据都是她收集到的。

　　男友被抓，她下楼时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她清楚地记得这样一个细节，男友和胡洪强都被戴上了手铐，而跟他们交易的“甘海龙”却没有。

　　“凭什么卖熊猫皮的要戴手铐，买熊猫皮的不戴手铐。”张瑞英心存怀疑。配合警方做完笔录的第二天，她一个人回到了李启均家。

　　接下来发生的一些事情，张瑞英至今都无法解释清楚，但她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案发后第三天，一位自称是陈律师的人打来电话，告诉张瑞英有人出钱给李启均打官司，“不要把事情搞大了，这对你们不好。”

　　张瑞英说，“莫名其妙的，这件事情又没被捅出去，律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律师为什么说不要把事情闹大了，更是搞得我很糊涂。”

　　“听胡洪强大哥说，跟胡洪强、李启均买熊猫皮的甘海龙还住过他们家。胡的老婆也说，甘海龙打来过电话威胁说，不搞好大熊猫皮的事，就不放过他们一家”。

　　“甘海龙着急要熊猫皮，又没被抓，他到底是什么人？”张瑞英决定解开谜团。

　　张瑞英找到甘海龙是警方线人证据

　　之后，张瑞英找到马礼芳律师帮李启均代理官司，并把自己的疑惑告诉了马律师。“我不会上网，就请律师还有一些朋友帮我上网查，发现好几次案子里，都有那个姓甘的。”

　　2002年破获的苟成学、杨世成案，运货的车刚刚驶出成渝高速桑家坡收费站，就被早有准备的警方查获。2003年底,雅安市雨城区高家儒等3人,与甘某等人交易，2张熊猫皮谈到110万元，也在成渝高速公路桑家坡收费站被抓获，然而经查是假熊猫皮。

　　最新的一起，是2007年2月份破获的孙仕群案。四川雅安荥经县六旬老妇孙仕群两年前曾携一张假熊猫皮到重庆贩卖，警方发现不是真熊猫皮后决定放长线钓大鱼。今年2月份，61岁的孙仕群带着新搞到手的一张大熊猫皮刚从成渝高速的桑家坡收费站出来，就被警方截获。

　　张瑞英辗转找到孙仕群的女儿，她们都发现了一点，案子都涉及到了“甘海龙”。通过马律师，张瑞英了解到的情况是，甘海龙跟胡洪强找熊猫皮，说日本老板能出高价。胡洪强和男友这才铤而走险去猎杀大熊猫的。终于，她发现有材料证明，甘海龙本名甘列建，是荣昌县警方长期合作的一个线人。

　　“这些大熊猫被杀是甘列建有意设了这个陷阱，以高价为诱饵来诱惑那些想一夜暴富的村民，而甘列建又是警方的线人，这难道是警方的陷阱？”张瑞英收集到的证据越来越明显地指向这一点。

　　于是，张瑞英开始托人给国家林业局、四川省人大、四川省林业厅、宝兴县人大发邮件，想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我在信里提到，办案单位重庆市荣昌县林业公安局，放线人瞄准山区农民憨厚、单纯、贫穷、法律意识淡薄的弱点，有用金钱诱使当地农民猎杀出售大熊猫皮的嫌疑。”

　　张瑞英记不清楚托人到底发了多少封邮件。直到她外出打工前，这些邮件都石沉大海，无一回复。

　　找记者之前报料人曾给雅安市委书记发过邮件

　　发去的邮件不见效，张瑞英另想办法，李启均的一个亲戚拿来了崔学振的手机号码。

　　崔学振在当地颇有名气，一是在保护大熊猫方面，另外就是为人正直。拨通崔学振的手机。“崔老师很同情我们的遭遇，说他以前也在怀疑这件事，他一定会想办法帮助我们反映这件事。”两人约好见面。

　　张瑞英带去的材料足以印证崔学振此前的猜测。此前，7月4日，崔学振化名“痛心人”曾给四川雅安市委书记官方信箱发去一封主题为“救救大熊猫和堕落的人吧”的电子邮件，一开头，即直陈“猎杀大熊猫案件最近又在雅安发生”。但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

　　9月中旬，崔学振看到了我在“人民网”上发表的评论，看到我提出了“猎杀大熊猫是否是公安设下的陷阱”的疑问，觉得我是可以相信的人，继而率先给我发来了邮件，大熊猫被猎杀的黑幕从此揭开。

　　大熊猫被猎杀调查回放

　　近年来在重庆荣昌县破获的多起倒卖大熊猫皮的案件中，大熊猫皮均是近期被猎杀剥下的。报料人披露，这些破获的案件背后，是警方线人乔装成买家的助手，声称有人重金要购买大熊猫皮，受到引诱的无知山民，开始猎杀大熊猫，出售大熊猫皮。而警方均是在交易过程中，抓捕了卖熊猫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