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小宝绘
这是一次不期而遇的采访,更是一场彻骨的心灵洗礼。
春节前夕,在平均海拔4500多米的藏北高原,一场扑面而来的鹅毛大雪和缺氧,把记者牢牢“焊”在了西藏军区那曲军分区大院。
在军分区政委尚乃志的宿舍里,他为记者接上氧气管。尚乃志是1950年进藏18军的后代,8岁时父亲在西藏牺牲,15岁来到父亲战斗的地方工作,如今已37年。记者正端详着他比实际年龄老许多的酱色面庞,思考他37年坚守“生命禁区”的动因时,推门走进一位少校军官。
来人叫肖迅涛,是去年4月从海拔3700米的拉萨,调到分区所属巴青县人武部担任后勤科长的。他找尚政委,起初有些吞吞吐吐,但总算说明了来意:苦寒之地难以适应,组织能不能安排他今年转业?
于是,尚政委便围绕着这个话题与肖迅涛拉起呱来。记者作为旁听者,记录下了他们的这次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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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一想肩头责任,还有什么苦不能扛 你说你的妻子7月来队,车子烧了一缸油也不见一草一木一人,忍不住眼泪直流。受不了缺氧头痛和每天睡眠不足3小时的折磨,呆了10天就回了内地。她对你说:“迅涛,你在西藏已经吃了十几年的苦,对得起这身军装。何必再呆在这么受苦遭罪的地方,干脆回内地算了!”
那曲的确苦!平均海拔4500多米,空气含氧量不到内地的一半,最低气温达到零下48摄氏度,是不适宜人类居住的“生命禁区”。可分区班觉司令员入伍38年,38年都在西藏干。2005年底,因工作需要,组织决定调在阿里干了27年的他,到比阿里海拔还高、还艰苦的那曲工作。征求意见时,他二话没说,打起背包就上了山。要讲苦,他比我们吃苦都多。可为什么还艰苦不怕吃苦?就因为他始终有个信念:再苦,这里也是祖国的领土,也得有人守啊!
去年,他深入“无人区”搞调研,坚硬的干粮引起胃病复发,疼得腰都直不起来,整整坚持一周,直到完成任务回到分区昏厥才住进医院。我说:“你不比年轻人,悠着点!”他说:“我们当领导的,要是苦兮兮的,遇事就打退堂鼓,整个部队士气就会垮掉!”
分区9名常委,平均在藏工作28年。从成都军区机关调来的吴斌役副政委也已呆了5年。刚来时,大家都认为他要当“逃兵”。没想到,他用背包带勒着疼得要炸的头,3个月跑遍分区每一个县。最远的700多公里,最近的200多公里。驾驶员说他好几次在途中晕过去。
你来报到见到我,不是很惊讶吗?“政委,怎么来那曲一年多,头发就全白。”其实,我的情况还不算差。文超副政委你认识,刚到那曲头发又黑又密,现在已是“灯泡”。前年暑假,两年没见父亲的女儿文苑,来那曲找爸爸,见到“小老头”样的父亲竟认不出来,她抱着父亲伤心地哭了:“爸,这兵不当了,我们回家!”他把女儿带到烈士陵园转了一圈,啥也没说……
你说,大家心甘情愿守在这里图啥?还不是因为穿上这身军装,肩上扛着责任,心中装着祖国啊!
此时,记者发现,肖迅涛眼圈有些发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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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一想牺牲战友,还有什么累不能受 你说累,去年7月份到分区拉主副食,在雅砻沟遭遇泥石流,车子进退受阻,举步维艰。你和驾驶员用手搬乱石、刨淤泥,十几个小时粒米未进,硬刨出一公里多便道,突出重围。回到单位,浑身像散了架似的,一头便栽在了床上。
我也有这样的情况。去年冬天,我和孙大荣副司令员为一线送防寒物资,在海拔6000米的乳头山突遇暴风雪。大家整整两天一夜与风雪殊死搏斗,以雪充饥、抱团取暖,才熬过来。驾驶员小刘左脚趾都冻掉了。我们都像患了一场大病,半个月才缓过劲来。
可一想到分区前任司令员刘友林,我感到这点累不算啥!
你知道!他是在交班会上昏倒的,一检查是癌症晚期。战士们都说:“刘司令是累垮的!”那年,他在海拔4600米的“生命禁区”蹲点90多天。当得知一个哨所自大雪封山后战士们再没吃上新鲜蔬菜,第二天便带领官兵在1米多厚的雪地里艰难爬行近7个小时,把蔬菜送到哨所。夜里,还替战士站了岗。
分区领导打电话给他:“老刘,你这样下去可不行,马上回来!”他却说:“我和边防官兵熟,看看还有什么困难解决再回来!”官兵现在提起他还泪水涟涟。可他已与烈士陵园的518名战友做伴。
几年前,分区有3位被大家亲切地称为“盛开在世界屋脊的雪莲花”的女护士。因常年奔波于基层劳累过度,2002年初,在那曲工作17年的段绍慧去世;时隔两年,另一名护士郑金玉刚过完36岁生日,也因高原疾病离开了我们;现在只剩下了彭燕护士一人。
“这里不是女人呆的地方,你还是调走吧!”大家都劝彭燕。西藏军区领导也多次提出把她调到低海拔医院工作,但她说什么也不愿离去,她说:“和驻守在边防哨所的官兵相比,我这点累也是甜的?再说,他们更累,更需要我去维护健康和生命!”9年多来,她翻雪山、趟冰河、过沼泽,累计行程一万多公里,足迹遍及每个连队,从没有退却一步。
泪水在肖迅涛眼眶里直打转,几次欲流,又被他逼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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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一想基层官兵,还有什么亏不能吃 你说亏,许多同学、朋友房子、车子都有了,自己的日子却过得紧巴巴;一对双胞胎女儿快7岁,和自己相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10个月……
可哪个高原军人又没有“一本难念的经”?前年10月,班觉司令员的爱人次仁拉姆到阿里出差,途中被拖车抛起的钢丝绳砸断3根肋骨。当时部队正在外驻训,我在成都学习,司令员实在走不开,次仁拉姆只能自己管自己,从此落下严重的后遗症。
政治部副主任颜克勋妻子一年两次发生车祸,他却在部队装着“若无其事”。去年妻子探亲,大家见到伤痕才知道真相。我问她:“嫁给西藏军人亏吧?”她回答:“亏!但军嫂也姓"军"。”
其实,那些战斗在一线的基层官兵,比我们付出的更多。
那曲烈士陵园,躺着一位名叫王开伟,兵龄只有18天的新兵。他一入伍就碰上那曲特大雪灾,听说藏族阿妈德吉被困,立即前去营救。德吉阿妈得救了,他却一屁股坐下再也没有站起来。
他父母从云南赶来,哭断了魂,硬要分区领导“赔一个儿子”。可第二天,却异常安静地办理完手续悄悄走了。为什么?因为父母整理遗物时,看到了儿子写的日记:“穿上军装就意味着牺牲,如果哪一天我倒下,我无怨无悔……”
你们武装部政工科钟友芳干事的小孩,是在高原怀上的,出生就有高原先天性心脏病。每次看见他我都心碎。他妻子身体也不好,却从没给组织提半点要求。考虑实际困难,每次假期分区都多给他10天,可他总是婉言谢绝:“大家都有困难,我不能因此搞特殊。”
你也听说了,2004年7月,我儿子尚珂从天津航空学院毕业,我就硬把他拽进了西藏。去年8月,又鼓动妻子辞掉成都一家外资企业的高薪工作来到那曲。很多人说,我这样做,是断自己的后路。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不想亏了自己,再亏孩子、妻子,可我是共产党的干部,我不做出样子,还有谁扎根边疆、奉献高原!
不知什么时候,泪水已顺着肖迅涛的脸颊奔流而下……
第二天,离开那曲军分区时,尚政委告诉记者,肖迅涛当天下午已顶风冒雪回到了200多公里外的工作岗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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