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批评中外学者一听到《钦定四库全书》就魂不附体，至今如此 既存古籍原貌又有所提高 羊城晚报：难道《四部文明》能够完全脱离《四库全书》？它毕竟在全国范围做过全面的搜集工作。
文怀沙：《四部文明》收录的著作，确实有极少量底本来自《四库全书》。大体有以下几种情况，一是底本灭失的；二是各种传本比较，《四库全书》收录的尚属早期的传本；三是收入《四库全书》的清人著述，由于比较接近原始面貌，因此加以收录。但我们仍然需要提请读者应极为审慎地阅读和使用这些材料。
羊城晚报：那么您做《四部文明》的根据又是什么？既然说纪晓岚他们把那些不符合清王朝利益的版本销毁了。
文怀沙：我们重新收录。在收录过程中得到了学术界同仁的广泛支持和帮助，得到国家图书馆、海外图书馆和部分省市图书馆以及一些高等院校图书馆的大力协助，也得到了民间收藏者的帮助。在收录的范围上，尽可能体现一个时代的文明的整体面貌，最大程度地保存一代文献。并且分不同情况作了适当的整理工作，但绝不更动原书。既保存古籍的原貌，又在此基础上作出提高。
羊城晚报：您认为《四库全书》不值得尊敬，有多少人持相同观点？
文怀沙：鲁迅在《且介亭杂文·买“小学大全”记》中，对于清修《四库全书》的手段和实绩，早有中肯评价。他说：清的康熙、雍正和乾隆三个，尤其是后两个皇帝，对于“文艺政策”或说得较大一点的“文化统治”，却真尽了很大的努力的。文字狱不过是消极的一方面。积极的一面，则如《钦定四库全书》，于汉人的著作，无不加以取舍，所取的书，凡有涉及金元之处者，又大抵加以修改，作为定本。此外，对于七经，二十四史，通鉴，文士的诗文，和尚的语录，也都不肯放过，不是鉴定，便是评选，文苑中实在没有不被蹂躏的处所了。而且他们是深通汉文的异族的君主，以胜者的看法，来批评被征服的汉族的文化和人情，也鄙夷，但也恐惧，有苛论，但也有确评，文字狱只是由此而来的辣手的一种，那成果，由满洲这方面言，是的确不能说它没有效的。鲁迅的见解和批判，值得我们认真去领会和理解。鲁迅还说“现在中西的学者们，几乎一听到《钦定四库全书》这名目就魂不附体，膝弯总要软下来似的”，这种情况至今都是如此。
羊城晚报：您说过修《四部文明》就是要存信史，从《四库全书》反映出的问题看，您认为值得提出怎样的价值观念？
文怀沙：中华文化是“母亲文化”，忠于母亲的人都应该受到尊重。岳飞忠于自己的国家，应该得到尊重。不能因为改朝换代了，或者因为他是敌人，就把历史抹杀掉。你到日本去，他们纪念聂耳，欣赏聂耳，聂耳写过《义勇军进行曲》，（唱）“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他是抗日的；鲁迅，他们也欣赏；还有周恩来，他们给他立纪念碑。日本人对中国的民族英雄是赞美的。但是有一个人他们不欣赏，就是大汉奸汪精卫。蹂躏、糟蹋、侮辱父母的人，在日本不受尊敬。在我的《四部文明》中，到处闪烁着这样的光芒，忠于父母的人、民族英雄受到尊敬。纪晓岚是个才子很有学问，但他为了自己的利益背叛了民族，背叛了母亲，这个不可以。《四部文明》存“信史”，主要精神就是这个东西。而且爱国主义是个历史观念，不能等到将来世界大同之后，汪精卫就不是汉奸了。汪精卫就是汉奸，不能替他平反昭雪。
羊城晚报：现在有人说文天祥、岳飞不是爱国主义，他们只是为了某一个王朝卖命。
文怀沙：我肯定是不同意这种观点的，说他们是为姓赵的皇帝卖命，这话是不对的。你不要带着一种政治偏见，比如我姓张，就出于姓张的利益，把姓王的历史改掉。存信史，这是修史的价值观念。
送毛选怎么叫行贿？ 鼓励大款买书、首长藏书、儿孙读书 羊城晚报：您这一大壁书柜摆的都是“前四部文明”吗？
文怀沙：只摆了一半，另一半还比这多20%的内容。
羊城晚报：这一套书要多少钱？
文怀沙：定价8万8千元，不贵。这个书不能印多，它不是叫一般 小学生买的，印1000套就可以了。
羊城晚报：一般人可买不起呢。
文怀沙：我鼓励大款买书、首长藏书、儿孙读书。
羊城晚报：您怎么鼓励大款买书呢？
文怀沙：大款要有社会活动的光荣感嘛，他光有钱还不行吧。他去首长那里，要考虑一个问题，行贿是不行的，首长受贿也不行啊。但是如果拿我的《四部文明》去送他，这不是行贿，是对首长的热爱，丰富首长的文化生活。首长接受呢，也不算受贿。这是有先例的，曾经有两位首长被枪毙掉了，一个是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成克杰，一个是江西省副省长胡长清，他们的贪污单子里有一套金印的毛选，到中纪委审查时都划掉了，送毛选怎么叫行贿？
羊城晚报：听说前一段您摔了一跤？
文怀沙：摔跤已经半年了，去年七月底摔的。右手粉碎性骨折，现在手还握不住，明天要复查。
羊城晚报：您现在还出去讲课吗？
文怀沙：摔跤以前还讲。本来11月份要去美国的，全世界跑，摔了跤就不行，因为脑子出血了，明天去检查，要是再出血就要开颅了。
羊城晚报：记得上次我们见您的时候，您是95岁吧？
文怀沙：这个话题我不感兴趣，年龄大不是骄傲，是一种无可奈何的事情。屈原讲“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孔夫子讲“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用我的话讲就是有一种紧迫感，老年人没有骄傲的理由。老年人越老越觉得自己知道得太少，而要做的事情太多，自己能力太差。
羊城晚报：您现在每天还做事吗？
文怀沙：做事，没想到晚年我的书法受到了欢迎。可以说，如果光拿那两个离休费，这生活是没有办法的。十几年来我的字是一个字1万块钱，我写两张就6万块钱，但我尽量少写，我有个消费观念，日子大概可以过就行了。
羊城晚报：就是可以继续维持您的旅馆生涯吧。
文怀沙：对，“天地者，万物之逆旅”。这儿只是工作室，我一直都住永安宾馆。我家里不住人住菩萨，因为我的老伴是佛教徒，所以我的家变成了家庙，每天她回去烧香，已经20年了。我很喜欢住宾馆，可以接触各方面的人，那个宾馆从老板到员工，到花匠，到卫生员，都认识我，都跟我好。（秘书插话：“包括门口的出租车司机。有时候我打车说去永安宾馆，司机都说，那儿有位老爷子快100岁了，长年住宾馆！”）那儿有种活跃的空气，宾主尽东南之美，是个活跃的磁场，我感到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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