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董少东 本月，北京市水利规划设计院研究院工程师杨凤兰又将启程奔赴非洲，参与我国援建的某国供水工程。这已经是她第五次走进非洲了。
此前，她率队四入非洲，主持设计了尼日尔共和国津德尔供水工程，解决了折磨津德尔60多年的缺水问题，她也因此获得“尼日尔总统勋章”。
尼日尔位于撒哈拉大沙漠南缘，是全世界最热的国家之一，津德尔则是这个国家最为干旱的城市。津德尔原为该国首都，就是因为干旱缺水，尼日尔于1927年迁都尼亚美。
而津德尔这个第二大城市，在此后的60多年里长期陷于干旱状态，30万人的日常饮水都得不到保障。
而今，津德尔市北部矗立起一座钻石形的巨大水塔。水塔高达28米，可蓄水2000立方米，每天能供水4500立方米，基本解决了当地人民的饮水问题。这座水塔已经成为津德尔的最高建筑和标志建筑，被当地人称为“希洛娃工程”(中国工程)，成为中非友谊的一份见证。商务部在中国援助非洲50多年来的2000多个项目中，评选出了20个优秀项目，津德尔供水工程是惟一的一个设计工程。
记者日前分别采访了津德尔供水工程的设计者杨凤兰、为这项工程找到水源的中国地质工程集团工程师焦国光，听他们讲述了如何在撒哈拉大沙漠中找水、供水的传奇经历。
干城津德尔
尼日尔是世界上最炎热的国家之一，在炎热干旱的非洲也有“火炉”之称。全年除7至9月雨季外，全境基本无雨。津德尔是这个非洲“火炉”的第二大城市，位于撒哈拉大沙漠南缘，方圆几千平方公里内皆是一望无际的漫漫荒漠。
该怎样形容津德尔这座城市呢？为勘探水源在那里生活了4年多的焦国光想了想，记忆中的津德尔似乎一切都是黄褐色的，沙石地的路，土坯垒的房子，阳光烘烤着大地，气温能超过50摄氏度，热浪滚滚。“看到那里的缺水状况，就不难理解当年尼日尔为何把首都迁到尼日尔河旁的尼亚美了。”
这座城市惟一的供水系统是30年前法国援建的一座水塔。水塔的取水地是津德尔南部一处地下水源。焦国光说，当地的地下水并非地下河流，而是像一个“水窖”，没有来水补充，总水量基本固定，抽一些就少一些，连续30年的开采已面临枯竭。这座水塔每天给全市的供水量还达不到2000立方米。津德尔市有30万人口，平均每人每天分配的水量不足7升。
为了给这个“水窖”补充一些水，津德尔在水源地附近的洼地建了一座水坝，拦蓄雨季的降水，回灌地下水。但对供水量的巨大缺口于事无补。当时的津德尔每天都在断水的边缘挣扎。
津德尔的供水断断续续，而且只能保证富人区的供应。津德尔人每天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顶着各种各样的容器去四处找水，一些水塘里污浊不堪的积水也成了宝贝，回家沉淀一下后直接饮用。
在中国勘探队之前，法国、德国、美国等国的专家也分别对津德尔周边进行过水源勘查，但除了当时水塔的水源地，再没有发现新的水源。如果中国再找不到水，也就打碎了他们最后的希望。津德尔在告别首都之后，可能还要面临消亡的命运。
两入尼日尔
负责勘查水源的焦国光早在1997年就去了津德尔。彼时，尼日尔刚刚与中国复交不久，当时的总统于1997年5月访华，我国确定了援建津德尔供水工程项目。焦国光带领着10名技术人员于5月底就匆匆赶往了尼日尔。
由于出行仓促，勘查资金还没有到位。焦国光一行只能从大使馆先行借了2万美元和1辆吉普车。那一次，大使馆的厨师还给了他们11双筷子和1把菜刀。焦国光说，大使馆为我们考虑得周到。当地人吃饭习惯用手抓饭，而他们的菜刀类似匕首，很薄很软。中国的餐具、炊具只有在大使馆内才能找到。
勘查组用从大使馆借来的钱，买了一辆吉普和一辆皮卡，随即就开着车深入荒漠腹地开始了勘探。可这两辆车都没能坚持到最后，吉普因不堪重负，不到两年就被跑得报废了，皮卡则被一伙武装分子抢走。
焦国光记得，那是1998年3月的一天深夜，他正在熟睡，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一名中国技术员惊魂未定地向他报告:“汽车被抢走了，咱们被打劫了。”
当时，中国勘察组租用了两处院落。那天夜里，一伙武装分子摸进了其中一个院子。这伙歹徒相当“专业”，进院子时悄无声息，而且分工明确，两个人用黑洞洞的枪口把中国技术人员逼进了一间屋子，绳捆索绑。其他人则洗劫了所有的值钱物品，连衣袋中的零用钱也被搜罗一空。然后，这伙歹徒把所有的东西装上一辆皮卡，扬长而去。那辆吉普车因正好发生故障无法发动，逃过了一劫。
歹徒走后，技术员挣脱了绳索，向另一个院子中的焦国光等人报告。本该马上报警，但院子里没有电话，而且正值深夜，出院子又怕遇到更大危险，焦国光直到第二天天亮后，才到警察局报了警。可是直到现在，这起抢劫案仍是一个无头案。
所幸的是，歹徒只图财，并没有危害人身安全。中国勘察组的11名成员随后又重新购置了“家当”，开始了勘探。
然而此后不久，尼日尔局势动荡，勘探队不得不撤回中国，直到2000年才重返尼日尔。
不能说“没水”
“重返津德尔时，我们心里非常焦急，压力很大。”焦国光回忆。他们担心的倒不是此行可能遭遇的困难、危险，而是因为勘探不能得出“没水”的结论。
身为地质勘探专家的焦国光说，我们勘探的结论无非两个，有水或者没水。只要我们的方法是科学的，结论是正确的，这次勘探就是成功的。但是这次水源勘探是承担着中国援建项目的任务，津德尔人眼巴巴地看着我们，他们认为我们就是“找水”，找不到水就是失败。
然而，此前一年多的勘探并没有实质性进展，究竟能不能找到水源，勘查组的专家们心里也没有底。他们把勘探的范围进一步延伸，最终完成津德尔周边2000平方公里的踏勘。
他们发现，津德尔的地下有一层屋脊状的花岗岩构造，如果有水，必在这层花岗岩之上。津德尔市恰好就在隆起的“屋脊上”，部分岩层拱出了地面，这也是当地地下水源匮乏的重要原因。于是，他们就顺着这层花岗岩逐步向外勘查。
工夫不负有心人。在他们不断拼接扩大的勘察图上，终于标注了几个“疑似”水源地，不过，他们并没有贸然地在这里钻探打井，对第一口井的位置，他们慎之又慎。焦国光说:“我们要确保第一口井就打出水来。”那时候，津德尔，乃至尼日尔全国都关注着中国勘察组的“找水”进程，如果井打下去没有出水，那将对津德尔满怀的希望造成一大打击。
中国勘察组在“疑似”区域进行了重点的详细勘探。终于在距离津德尔市80多公里处打下了第一眼井。如人们所期望的那样，这口井从地下200多米深处，抽出了汩汩清水，而且这里的水量储藏相当丰厚。
2001年底，他们选定了距津德尔最近的阿隆古丈作为水源地，并打好了水井。焦国光说，这些地下水源同样是盆地，基本没有来水补充。不过，根据他们做的抽水试验，阿隆古丈水源地可以满足每天4500立方米的取水量10年左右。而且，在他们最后交给尼日尔的勘探报告里，津德尔周边的另外几个水源地也已经标注明白了，那里还有更大的“水窖”，以备日后使用。
遇险季节河
水源找到了，从水源地取水送往津德尔的供水工程设计随之展开。北京市水利规划设计研究院副总工程师杨凤兰任设计考察组组长，带领着11名水利设计人员于2002年9月飞往尼日尔。事先已对尼日尔进行过了解的中国专家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片干旱的沙漠，居然用洪水给他们来了个“下马威”。
设计考察组一行从北京出发，几经转机才降落到尼日尔首都尼亚美。他们的目的地津德尔离这里还有一段漫漫长路——1000公里深入荒漠腹地的简易公路。
9月，尼日尔的雨季接近尾声，一些季节性河流见到了流水。中国专家乘坐的面包车行至中途，就要经过这样一条难得的流淌着水的河流。
杨凤兰介绍，由于尼日尔长期干旱，季节河多数时间处于干涸状态，河上的桥也就用不到桥洞，而是一座漫水桥，河流有水时就直接从桥上漫过。当时的那座桥正被流水覆盖着。面包车缓缓地涉水过桥。车行到一半，忽然熄火，在桥面的水里“趴窝”了。这时，坐在车里的中国专家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河水正在飞快上涨，很快就没过了车底盘，进入车厢内，然后又涨到与座位齐高。专家们被逼到椅背上。
杨凤兰记得，当时水流汹涌，冲得面包车像小船一样摇摇晃晃。紧急关头，设计考察组出钱，派司机请了几个当地居民，把车推了出来。
上岸后车再也开不动，油箱进了水，只能全部放空。好在设计考察组的“中国面孔”在当地比较受欢迎，中国专家们一路不断拦车讨油，每辆车都很热情停下来给点油。
麻烦还没有结束。后来车的油管漏了，专家们急中生智，用一管502胶水生生给堵上了。没走多远，车的发动机又开始冒烟，彻底“罢工”了。
杨凤兰说，至今回想起来都有些后怕。那段路途上人烟稀疏，没有任何通讯设施，专家们的食物又被水泡了，只剩几瓶矿泉水能够饮用。而当时天已经黑了，没有办法可想，一行人就在路边和车厢里睡了一夜。由于担心安全，还要轮流站岗放哨。
第二天一早醒来，专家们拦了一辆过路的大货车，坐在货车厢里走完了后半段路程。他们看着大货车尾部卷起的一路沙尘，摇摇晃晃地到达了津德尔。此时，距他们出发已经过去了30多个小时。中国驻尼大使馆因为迟迟没有得到设计考察组到达津德尔的报告，已经紧急通报了尼日尔水利部，要求沿线寻找。
幸而此行还算有惊无险。
“钻石”放光芒
一座钻石形的建筑矗立在小山上。阳光照耀下，建筑上部的巨大“钻石”散发着蓝色光芒。在杨凤兰展示的照片上，如果她不加以介绍，记者更容易想当然地把这座建筑当成一座城市景观雕塑，而不是想象中“一根大烟囱顶个大帽子”形状的水塔。杨凤兰说，这种外形设计确实是事先就想要得到的景观效果。不过，与外形上的别出心裁相比，决定建水塔、设计水塔结构才真正费心思。
这座水塔最大的特征就是“大”:塔身高28米，相当于十层楼，是津德尔的最高建筑；上半部的钻石形结构实际是外壳，里面是一个直径22米、可蓄水2000立方米的巨型水箱。这样“身材”的水塔在非洲干旱地区还有几座，在国内，搞了一辈子水利工程设计的杨凤兰也从未见过。
杨凤兰说，国内的水塔供水区域集中，一般一二百立方米的蓄水量就够了。即便是这样的水塔在国内使用也不多了。水塔供水在国内已经属于淘汰技术。在津德尔供水工程的设计招标中，最初的要求也是梯级供水。杨凤兰介绍，这也就是国内普遍采用的泵站加压供水。
到达津德尔的中国专家们，最初也是按照这个思路进行了踏勘和可行性研究。不过，此后经过3次工程选址地的反复勘查，中国专家们发现，他们驾轻就熟的泵站加压技术并不完全适用于津德尔。首先，津德尔城内的供水管线简陋、老化，承受不了泵站的巨大压力。其次，尼日尔的电力全靠邻国供应，泵站使用成本较高，一旦停电又必然断水。
中国专家经过考察，发现尼日尔已有市政供水工程工艺基本是泵站、水塔供水方式。当地夜间用水很少，又由于水源贫乏，一般夜间利用水塔蓄水，白天分阶段供水。因此，在最终设计的供水方案中，结合了水源贫乏条件和多年工程管理习惯，将原来招标中要求的两级泵站提水方案，改为一级泵站提水、水塔供水，尼方对此非常赞同。
2003年11月，津德尔供水工程正式开工。该工程在阿隆古丈水源地建水厂，再利用水厂加压泵站加压，将水送到津得尔旁的水塔中。
2005年6月，供水工程建成并进行了试运行。试运行时需要加药冲洗管道和水塔。清洗完放水时，津德尔市民全体出动，顶着盆盆罐罐来接水。“那水里面有药剂，根本不能饮用。可津德尔人顾不得，来了就抢水啊。”杨凤兰感慨到:“他们是被渴怕了。”中国工程队马上将这一情况通知津德尔政府，最后派出警察才维持了秩序。
6月24日，这一天对于饱受旱灾、疟疾折磨的津德尔来说比节日更加愉悦，津德尔供水系统正式通水。成千上万身着民族服装的人们不约而同从四面八方汇聚到钻石形高位水塔前，他们高举双手欢呼着、雀跃着，用他们特有的方式庆祝着。RJ025
图一:2005年6月24日，津德尔供水系统正式通水，新水塔引得万人空巷。
图二:尼日尔驻华大使代表总统为杨凤兰授勋。图三:杨凤兰和津德尔居民在一起。
人物
“马达姆杨”
从开工直至完工的21个月里，杨凤兰始终在工地上，在那里过了两个春节、两个“五一”。津德尔居民都认识了这个每天在工地上摸爬滚打的中国专家，杨凤兰走到哪里，都会有黑面孔热情地向她招呼:“马达姆杨”(杨夫人)。
津德尔供水工程总投资约7000万元，规模虽然不大，但涉及专业多、战线长、工程情况异常复杂，尤其是蓄水量2000立方米的高水塔更是难度巨大。作为驻现场的惟一设计代表，杨凤兰还要承担着施工顾问乃至质量监理的职责。
尼日尔年平均气温30摄氏度，室外最高气温可达到50摄氏度。旱季由于多风少水，蔬菜很少，每天只能吃到洋葱、土豆、发霉的米和生虫的面，饮用水加入了大量的消毒剂，看起来如牛奶一样混浊。由于贫穷和落后，津德尔卫生条件很差，环境脏乱、蚊蝇很多，疟疾等传染性疾病时常流行。
杨凤兰在尼日尔工作期间曾三次染上疟疾，持续高烧至41摄氏度，口鼻流血，一度神志模糊。杨凤兰回忆，一次她从昏迷中醒来，看到自己房间的门口、窗口都是黑压压的一群当地人。虽然语言不通，但他们关切的眼神、看到杨凤兰醒来时的欢呼，让杨凤兰感动得落泪。
刚刚病愈的她支撑着颤颤巍巍的身体，又开始在工地上奔走了。20多米的水塔脚手架，一般工人爬上去都困难，但杨凤兰每次到现场都坚持要上水塔查看工程质量。50多摄氏度的高温，水塔周围也没有任何荫凉遮挡，每一次都会被汗水浸湿全身。
就连尼日尔总统坦贾也知道了这位“马达姆杨”，深被感动，并与她建立了深厚友谊。杨凤兰四次到尼日尔，每一次总统都要接见。津德尔供水工程通水后，尼日尔总统坦贾给杨凤兰颁发了总统勋章。
杨凤兰记得，正式通水时，全市沸腾，中国专家走到哪儿，都是一片欢呼声，杨凤兰的手都被握肿了。尼日尔总统坦贾在竣工仪式上说，60年啦，多个国家说给我们找水，都没有实现，是中国仅用了不到两年时间，就让津德尔市人民吃上水，感谢中国政府，实实在在帮助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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