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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苏哈托的政治生涯:从32年到3天

  来源:人物杂志

印度尼西亚前总统苏哈托
印度尼西亚前总统苏哈托

苏哈托生前照片
苏哈托生前照片

  解析苏哈托的政治生涯:从32年到3天

  文/王万征

  清晨,一个简短的军事仪式过后,他的遗体被正式转交给国家。500名警察、陆军、海军、空军人员专门进行了葬礼的彩排活动。一面国旗覆盖着他的棺木,运送棺木的车队缓慢驶过雅加达街头,街头两边站着数千民众,车队上空直升机在盘旋。总统苏西洛已宣布全国为他的去世哀悼一周,并呼吁印尼人“向印尼最优秀儿子之一表达他们最后的敬意”。总统官邸的国旗已下了半旗。

  这是印尼专门为他举行的国葬。

  他曾经被称为“印尼建设之父”,是“人民的福音”,最终却被群众推翻下台。他曾经被认为是带动东亚甚至亚洲发展、高瞻远瞩的政治家,后来却被联合国定性为“世界头号贪污犯”,晚年伴随他的是无休止的审判。

  他执政长达32年,这一纪录,不仅民主国家难找先例,即便在“专制”国家也少有人及。他的从政风雨,正反映了强权领袖以辉煌始、以衰败终的沉浮轨迹。

  他就是印度尼西亚前总统苏哈托。1月27日,因器官衰竭离世,享年86岁。

  由“伪军”到将军

  1921年6月6日,苏哈托出生于印尼中爪哇日惹格穆苏村的一个农民家庭。父亲是个村官,负责管理农田浇灌。不过这个“村级公务员”并不值得羡慕,工作辛苦,待遇低下,还没什么油水。虽然家境贫寒,但苏哈托的父母并没闲着,一口气生了12个孩子,苏哈托排行老二。母亲曾三度嫁人,村子里有谣言说苏哈托是一个“富有华裔生意人”的私生子。因此,小苏哈托最不愿听到的,就是村民们经常羞辱他的戏言:“苏哈托,你有几个爸爸?”

  家境贫困,外人羞辱,使苏哈托从小立下远大志向,要出人头地。为此,他发奋读书,只用两年时间就读完了小学。然而,小学毕业后,家里再也拿不出钱供他念书了。于是,老爸对儿子说:“孩子,只能到此为止了,我没能力再供你上学了。从现在开始,你最好还是自己寻找工作吧。如果真主赐福让你找到工作,那么,你就用自己挣得的钱去继续求学吧!”

  辍学的小苏哈托只好外出打工。据说,没有接受高等教育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因此,一有空就看书,甚至拾到一张报纸,也会从头到尾认真看完。

  辍学后,苏哈托在银行拉过业务,跑过贷款,在建筑工地干过粗活,这些工作收入低,劳动强度大,还经常被人欺负。19岁时,一心要改变自己命运的苏哈托一咬牙,一跺脚,做了一个改变了他一生命运的决定:参军(荷兰殖民政府的士兵,那时印尼还是荷兰的殖民地)。

  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第二年,日本人打到印尼,统治印尼达350多年的荷兰人被赶跑了。日本人“鸠占鹊巢”,在印尼盘踞下来。苏哈托则由给荷兰人扛枪,又转入日本人的“伪军”服役,还当上了中队长。当然,这也不值得鄙视,数百年的殖民地史,使当时的印尼人早已习惯了在洋人的统治下生活、卖命——管他是东洋人还是西洋人呢。

  1945年8月15日,日本战败投降,印尼迎来了国家独立的最佳契机。8月17日,印尼“国父”苏加诺宣布印尼独立,自己出任第一任总统。苏哈托有生以来第一次加入了自己国家的部队。

  独立是要付出代价的。侵占印尼达3个半世纪之久的荷兰人卷土重来,对印尼发动了残酷血腥的战争。从1945年10月荷兰军队在雅加达登陆,到1949年11月荷兰与印尼签署《荷兰—印尼协定》,战争打了4年零1个月。这场战争,印尼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数十万人死亡,经济严重倒退;荷兰人也没占到便宜,上万士兵阵亡,国库为了这场战争几近亏空;倒是苏哈托,在战火的洗礼下逐渐成熟,从一个默默无闻的下级军官,一步一个脚印地向上攀升:连长、营长、团长、军区参谋长,直至军区司令。

  1960年,苏哈托出任印尼陆军参谋长第一助理,从地方到了中央,光明美好的前途正等着他。5年后,苏加诺任命苏哈托为陆军战略后备司令,少将军衔。

  那一年,苏哈托45岁。

  从一个普通士兵走到今天,苏哈托该知足了。回想当年,成千上万和他一样抱着出人头地梦想的年轻人,赶赴沙场,历经战火,许多人不死即残,像苏哈托这样大难不死,出类拔萃,还能拜将入相,最终佩戴上将星的人凤毛麟角。

  偏偏苏哈托就是这样一个命运的宠儿。45岁的他只要继续在将军岗位上勤勤恳恳再干上10年,提升为中将和上将,十拿九稳。这个职位,比他父亲这个村级公务员,已经不知高出多少级别了。

  然而苏哈托并未满足,他盼望权力的阶梯再次眷顾他,他要做最大的公务员。

  英雄做总统

  苏哈托作为一个军人和指挥员平易近人,了解下情,关心部下,遇事冷静,处事谨慎。对没有把握的事他不轻易行动。但关键时刻,他处事果断,雷厉风行。

  印尼共和国独立之后,国内各派政治力量矛盾重重,明争暗斗,政局动荡不安。为扭转政治局面,苏加诺总统在国防上奉行反帝反殖立场,与社会主义国家加强合作。他是1955年万隆亚洲会议的发起人之一,也是不结盟运动的发起和领导人之一。在国内,苏加诺扶持印尼共产党,认为印尼共产党是“革命的光辉”,是取得“社会主义和一个繁荣社会”必不可少的力量。他曾说:“我是共产党人的朋友,因为共产党人是革命者。”1965年5月,苏加诺再度明确:“没有共产党的帮助,印尼永远也不能作为第一流的大国出现”。“我爱印尼共产党,把它看成我的兄弟”。

  苏加诺旗帜鲜明的态度让西方阵营大为恐惧,为防止印尼“赤化”,美英几个帝国主义国家一合计,决心搞掉苏加诺。此时,印尼内部也是危机暗伏,陆军里中右势力对苏加诺的言行非常怨恨。很快,外部势力和内部势力就沆瀣一气,串通起来。印尼局势开始动荡,政治气候十分紧张,山雨欲来风满楼。

  1965年5月,陆军要谋反的消息开始到处流传。印尼共产党提出陆军中存在着一个秘密的“将领委员会”,并且向社会上公布了“吉尔克里斯文件”,该文件是从英国驻印尼大使的别墅中发现的,它证明了以纳苏蒂安为首的印尼陆军在英美的支持下,共谋推翻和颠覆印尼政府。据说一个外国使馆曾给了印尼军方200万美元,“用来迫使印尼的航程向右转”。

  9月21日,40名陆军高级军官组成的“将领委员会”在军法学院秘密集会,准备于10月5日印尼建军节时发动政变,推翻苏加诺政府。

  1965年9月30日深夜22时整,在从哈里姆空军基地到雅加达的公路上,出现了7辆装满武装士兵的卡车。这些卡车在次日凌晨到达雅加达以后,立即兵分7路,直扑印尼陆军7位将军的私宅。这些将军是亚尼中将、苏普拉普托少将、帕尔曼少将、哈尔约诺少将、潘贾伊坦准将、西斯沃米哈乔准将和纳苏蒂安将军。结果,陆军部长兼陆军参谋长亚尼将军等在家中被击毙,另外3位将军被绑架到了哈里姆空军基地,后来遭到杀害。只有纳苏蒂安将军一人幸免,翻墙跳到了隔壁的伊拉克大使馆藏匿。这就是当时震惊世界的印尼“九·三O”事件。

  原来,苏加诺总统的卫队长翁东中校也获悉了“将领委员会”的阴谋,于是联络其他左翼军官,决定采取先发制人的武装行动,绑架陆军主要领导人,保卫苏加诺总统,使预谋的政变胎死腹中。百密难免一疏。翁东中校犯了一个致命错误——忽视了苏哈托,没有把这个印尼陆军战略后备司令部司令列入绑架名单,甚至他在行动之前还两次面见苏哈托,向他汇报情况。在翁东的眼里,苏哈托是自己人,因为苏加诺是苏哈托的“政治恩人”,正由于苏加诺的青睐有加,苏哈托才得以从地方上调中央,乃至官拜陆军战略预备兵团司令。但让翁东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苏哈托是个“卧底”,“九·三O”行动中了苏哈托和印尼陆军的“无间道”,最终功亏一篑。

  10月1日清晨6时整,苏哈托正在家中睡觉。突然,他接到了一名部长的报告,说民族英雄纪念碑和独立宫附近出现了许多来历不明的部队。于是,苏哈托立即穿好野战服,驱车赶往陆军战略后备司令部。与此同时,他已知道7名陆军高级将领已遭绑架,并准备暂时接管陆军司令部的领导权。

  9时一刻,苏哈托召开参谋部会议,宣布翁东中校“发动政变,企图用暴力手段夺取国家政权”。会议决定立即反击,并由苏哈托统一指挥反击行动。苏哈托马上动用了陆军的内部通讯,与各军兵种司令和各地方军区司令进行了联系,并通知他们,他已暂时接管了陆军的指挥权和领导权,只有陆军战略后备司令部司令才有权调动部队。

  到了晚上7时,苏哈托的印尼陆军已占领了国家广播电台和电讯局,印尼国家广播电台播出了苏哈托将军的录音讲话,在讲话中,苏哈托告诉全国听众,1965年10月1日,在雅加达爆发了一起反革命暴乱事件,他们自称“九·三○运动”。这些人绑架了7名陆军高级将领,并非法占用了雅加达印尼共和国广播电台和电讯总局。他还宣布,“陆军的领导权暂由我掌握。印尼共和国陆军、海军和公安部队之间互相理解、互相合作、团结一致,共同平息‘九·三○运动’所发动的反革命活动”。

  这次讲话使全国都知道苏哈托是“反叛乱的英雄”,苏哈托的名字第一次在全国范围内响起。苏哈托的策略,就是要把“九·三○运动”与印尼共产党甚至苏加诺总统联系起来,掀起反共的歇斯底里,以便夺取陆军和国家的领导权。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讲,翁东中校的冒险正好中了苏哈托和印尼陆军早已设下的圈套,给了他们以张网待捕的借口。

  一旦抓住时机,苏哈托岂会轻易罢手?第二天,苏哈托拒绝了苏加诺关于政治解决危机的要求,并迫使苏加诺任命他为负责恢复治安和公共秩序的部长和陆军司令。现在,大权已掌握在苏哈托手上了。

  大权在握的苏哈托,开始显露出作为强权人物残暴的一面。依仗着武力的支持和社会的压力,苏哈托逼迫总统下令解散共产党。在此之前,陆军对共产党的镇压早已开始。1965年10月18日,开始了大逮捕,据统计有50万人被捕,25万人被杀,其中包括“九·三○运动”的领导人翁东中校,以及共产党的领导人艾地、鲁克曼和约多等人。据报道,苏哈托手中拿着一份涉嫌是印尼共产党成员的名单,他暗指名单是来自西方情报,苏哈托就是根据这份名单线索,下令屠杀印尼共产党及亲共的工会、农会和社团成员。与此同时,苏哈托还掀起了一股大规模的反华浪潮。据西方记者描写,流经雅加达的梭罗河水面上,漂浮着许多无头的尸体,河岸上浸染着血污。遇难的不仅有共产党员,还有大批的华人或同华人有关系的人们。凡是被陆军看着不顺眼的人,都一概抓来杀了。这是世界现代史上一次罕见的大屠杀。

  “九·三○事件”之后,苏哈托已成为印尼事实上的一把手,苏加诺的总统职权早已名存实亡,只不过在国际社会,苏加诺名声犹在,苏哈托还需要这张“旧船票”,以登上国际舞台。1967年3月7日,在经过近两年的张罗、准备之后,苏哈托出任代理总统,苏加诺仍保留总统职位。但军方对此仍不满足,1968年3月27日,他们逼迫苏加诺逊位,苏哈托正式担任印尼共和国总统,从而开始了他对印尼共和国长达32年的铁腕统治。可笑的是,西方大国竟然无视他夺权的不正当性以及他违反人权的行为,反而向他欢呼喝彩。《纽约时报》的标题是《亚洲的曙光》,《时代》杂志则说这是西方多年来在亚洲取得的最好的消息。

  苏哈托终成印尼权力最大的公务员。

  梅开七度

  在民主国家,苏哈托总统梅开七度,执政长达32年,可以说是民主的奇迹,也可以说是民主的悲哀。

  苏氏借政变契机上台之际,印尼国内政治动荡,经济衰败,物价飞涨,社会动乱,民不聊生。一句话,苏哈托接手的,是一个不能再烂的烂摊子。

  乱世出英豪。英豪能出乱世,也正因为他手握可治乱的重典。

  小学毕业的苏哈托有自己的治国土方。不是说我不懂经济吗?没关系,我当董事长,出钱聘请资深顾问。于是,大量的经济学家被请进了苏哈托政府,适合印尼经济发展的政策被一个个制定出,并有效地落实。1969年,印尼政府制定第一个五年计划,几年后,这个计划就带来了回报。而且这个回报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越来越丰厚。自1972年至1996年,印尼经济年均递增6.3%,人均GDP达到1000多美元(1966年的时候,印尼人均收入仅仅50美元),苏哈托也被称为“印尼建设之父”。

  苏哈托以铁腕执政,力排众议,以举国之力,整治经济沉疴,力挽社会颓势。32年间,印尼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从不足100美元升至1000美元以上。印尼经济复苏,国力日盛,外交破局,国际地位与影响力与昔日不可同日而语。新加坡前总理李光耀这样评价:苏哈托虽然不是知识分子,却懂得任用能干的经济学家和行政人员当部长。在他们的治理下,印尼向外来贸易和投资敞开大门,逐渐成为一个成功的新兴经济体。

  与此同时,苏哈托个人政治声望日隆,对他的个人崇拜也如影随形,各种阿谀奉承之辞终日充斥耳畔,使他听不得不同声音,见不得直谏之士。不兼听则不明,终于由昭昭而昏昏,由强权变独裁。纵使苏氏自身仍有一丝清醒意志,无奈家人参政,朋党结营,垄断朝纲,已成气候,国家民主体制、监督机制已然失效。据国际透明组织在《全球腐败报告2004》中说,苏哈托的亲属担任了许多要职,其长女任内阁社会事务部长,另外4个子女、1个儿媳是国会议员。他的家族更是掌控印尼各行各业,包括银行、电台、电视网、电话网络、道路、航空、发电厂、汽车公司、造船厂、建筑、化工、制药、制纸、饭店等等,其家族拥有的资产据估计有200—1000亿美元之多。

  此外,作为苏哈托执政工具的军队全方位参与进了政治生活。发展经济的同时,苏哈托也没忘那些当年支持他的“兄弟们”。为使军队名正言顺地参与政治,苏哈托提出了“双重职能”理论。1982年印尼法律规定:军队不仅是一支军事力量,而且也是一支社会力量。在“双重职能”理论的指导下,军队全方位参与政治生活。在中央机构,内阁27名部长中有12名是军人,他们占据了国防安全部、内政部和经济部门的重要职位。在地方政府,军人势力也大举介入。1971年大选后,军人占据了26名省长中的22名。1969年,271名市长和县长中有147名军人。到1971年,这个比例更升至2/3。另外,军人在国家最高权力机关中也有代表。500名人民代表会议成员中有100名由总统从军队中指定。西方国家曾有记者报道说:“群岛之上没有一个村子不是由中士或上士领导,全国没有一个国有企业不是由上校或将军担任经理的。”

  通过“兄弟分羹”,身为公务员的苏哈托牢牢掌握住军队,并让军队助其稳定国家。但同时,在他的政府内部,民主早已名存实亡,针对权力的有效监督也荡然无存,政治危机的种子已深深埋下。

  借助这种特殊的经济发展、政治强权模式,苏哈托实现了执政三十余载的纪录,他连续七次通过“民主选举”上台,权倾一时,风光无限。虽然外界看来,苏哈托个人的政治光环依然夺目,但在光环下面,隐藏着苏氏政权大厦嘎嘎作响、不久将倾的危机。

  垮台一瞬间

  1997年,亚洲经济危机爆发,危机冲刷之下,苏哈托政权迅速土崩瓦解。

  在金融危机面前,印尼的经济奇迹模式瞬间倒塌了。印尼经济受到重创,印尼盾大幅贬值,金融市场震荡下滑,许多人在证券市场的投资一夜间化为乌有。大批企业倒闭,出现全国性的失业大军,印尼的贫困人口急剧增加。在这种情况下,苏哈托政府为了走出危机,决定接受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自由化改革方案,取消补贴,紧缩财政,规范市场。但此举又导致印尼油价及电价上扬,大型工程停顿,失业情况更加严重。

  民众长期压抑的不满开始释放出来,被经济发展表象所掩盖的政治矛盾和社会矛盾,得到总的爆发。人们一方面指责苏哈托政府的经济政策失误,另一方面则指责他执政32年,政治上贪污腐化,任人唯亲,造成印尼社会的贫富分化和严重不公。民众纷纷走上街头,要求苏哈托下台,游行示威活动此起彼伏,逐渐演变成失去控制的骚乱。执政党、国会和军队开始放弃对苏哈托的支持。1998年5月21日,苏哈托见大势已去,不得不宣布辞去总统职务。一个时代终于结束了。

  有媒体将苏哈托集权统治的垮台总结为三个三:

  30年“鸦雀无声”:从1966年3月到1998年5月,苏哈托统治印尼共32年(其实这30年还是有很多声音的,不过都是赞誉之声)。

  3个月街头骚动:1998年3月10日苏哈托第7次当选印尼总统,此时印尼经济危机日甚一日,百姓不满情绪日长,学生每日集会示威,局势急剧动荡,社会矛盾加剧,骚乱事件层出不穷,经济危机逐渐升级为政治危机,而苏哈托的集权统治被当成了印尼危机的根源,示威群众开始焚烧苏哈托像,要求苏哈托下台。5月21日,苏哈托被迫下台。

  3天土崩瓦解:1998年5月19日至21日,苏哈托从公开表示不辞职到公开辞职。苏哈托的最后一道防线,是他一手创立、提拔起来的统治“专业集团”。就是当年3月份,这些忠贞不二的政治拥趸还全力支持他第七次连任。然而,在眼看政治危机难以收拾时,他们迅速选择了顺水推舟、明哲保身,对苏哈托反戈一击。专业集团的负责人说,如果苏哈托不愿意下台,“我们就必须强迫他离开”;国会议长哈尔莫科发表声明,希望苏哈托为了国家的团结明智地辞职;随后,军方领导人也改变了“挺哈”立场。苏哈托成了孤家寡人,不得不交出总统权柄。这些家伙“反水”之快,苏哈托始料未及。

  民意簇拥中,苏哈托七度出任总统,位居权力之巅,风光无限;同样因为民意,他又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被迫挂冠下台,落花流水而去。他的子女被清扫出国会,儿媳、弟弟被司法部门审讯,家族在国有企业中的股份被退还,小儿子被判入监,印尼公众强烈要求将苏哈托的财产充公。苏哈托就这样由“建设之父”,沦为“全国最大的贪污犯”。

  “如果有人问我,当真主把我召回去时,我将留下什么遗嘱?我希望后人真正保证印尼永远以‘建国五基’(印尼首位总统苏加诺1945年提出的神道、人道主义、民主、民族主义和社会正义五项原则)为立国之本……我有自知之明,错误在所难免。我曾一再表示,希望人们学习我为国为民做好事,不要重蹈我在总统任期内可能犯的错误。”1988年,67岁的苏哈托说下的这段话表明,苏哈托对自己的执政失误,已有所察觉。但他绝不会想到,10年之后,他会被曾经拥护、爱戴他的国民以这种方式赶下台。

  最有意思的,是当年极力支持苏哈托借政变夺权的美国人。在苏哈托无奈辞职后,美国总统克林顿发表声明表示:“我们欢迎苏哈托决定下台,印尼现今可开展实行真正民主过渡的进程。我们促请印尼领袖以得到民众认同的和平进程跨步向前。美国已有足够准备支持印尼实行民主改革。”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下台后的苏哈托一定会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了。

  世间还有多少苏哈托

  苏哈托离世,最引人深思的,是强权政治的命运。强权政治有没有寿终正寝的一天?苏哈托之后,世间究竟还有多少苏哈托?

  被《时代》评为2007年度人物的俄罗斯总统普京,是当今国际政坛耀眼的强权型政治巨星。

  普京上台之初,俄罗斯经济衰退,国力孱弱,西方弱俄、遏俄打压不断,俄罗斯步步退让,在西方媒体眼里被视为甘愿卑躬屈膝、只求跻身“文明社会”的国家。自2000年3月普京上台后,在其铁腕之下,俄罗斯国力复兴,雄风再起。普京政治声望独步天下,难有匹敌。

  俄国500多年来,还从没有这样的先例:执政者年富力强,有忠诚的、坚强的政治支柱(统一俄罗斯党),受到绝大多数人的爱戴(支持率高达87%),他离开总统岗位,只是因为应该依法行事。在大多数“喝了伏特加,什么都不怕”的俄罗斯人看来,这个法(宪法)显然可以改,而且会皆大欢喜。

  普京和他的班子认为,修改宪法是原则问题,但不修改宪法同样可以继续执政。他选择了让自己的“小学弟”梅德韦杰夫出任总统候选人,而自己在他的政府中出任总理。这样,可以确保普京继续执政,而又不违反宪法。

  最近,俄罗斯流行一则小笑话,说的是普京与梅德韦杰夫一段醉后对话。

  普京:今天谁是总统?

  梅德韦杰夫:是谁不都一样嘛!我反正当总理。

  普京:那么你就成为负责执行政策的了。好,去给我买瓶啤酒!

  这则笑话生动暗示出,不管今年两人头衔怎样变化,发布命令的都是普京。

  俄罗斯前总理卡西亚诺夫参选总统被拒后,曾对记者表示,俄罗斯在普京的统治下正“快速滑向遮遮掩掩的极权主义”,普京建立的制度终将崩溃,因为其排斥任何革新和不同见解。

  似乎,卡氏的话不无道理。普京声望来源于俄罗斯的强势复兴。而俄罗斯复兴,并非由于经济结构的成熟与完善,全仰仗能源价格的飞涨与出口。这些年,普京在国际上强势出击,不惜与美国针锋相对,慕尼黑讲话一语惊天下,对独联体亲西国家横眉冷对,与英国大打外交战,时不时对欧洲国家“断气”,在伊朗核问题、朝鲜核问题以及科索沃问题上立场鲜明、强硬,这些可控的政治危机,虽然没引起大规模冲突,但对抬高油价,却功不可没。也就在这一轮轮的外交风波中,俄罗斯国家能源出口大大渔利了一把。

  然而,俄罗斯石油有卖光的一天,石油价格也未必永远高涨;俄强权政治与民主体制、单一结构与市场经济的潜在矛盾却日积月累,总有一天积重难返。

  苏哈托的教训,普京不能不思。

  美国总统布什,有一句至理名言:“人类千万年的历史,最为珍贵的不是令人炫目的科技,不是浩瀚的大师们的经典著作,不是政客们天花乱坠的演讲,而是实现了对统治者的驯服,实现了把他们关在笼子里的梦想。因为只有驯服了他们,把他们关起来,才不会害人。我现在就是站在笼子里向你们讲话。”强权领袖的悲剧,在于个人强权超越了为他设制的牢笼,而一旦越出牢笼,他就不再是为治理国家而奋斗,而是与整个国家、甚至是整个世界战斗。

  集权用在国内,可以发展经济,用在国际,则成立霸权之业。之所以如此,在于荡清一切掣肘,以举国之力办一件事,集全力于一点,自然所向披靡。但集权主义的勃兴,背后必然隐藏了无数个体权利的牺牲,甚至是生灵涂炭。

  可惜,美国人民只是在国门里把布什关在了权力的笼子里,一出国门,布什就挣脱了牢笼,像一头脱缰蛮牛,左冲右撞,在任7年,发动两场战争,将世界搞得支离破碎,战火纷飞。令无数无辜平民遭受战火,死于非命。

(责任编辑:王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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