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山西新闻网 山西日报 进入论坛手机读报
著名华人导演李安2007年凭借影片《色·戒》在第64届威尼斯电影节上捧回“金狮”，就在不久前的第62届威尼斯电影节上，他执导的影片《断背山》业已获此殊荣。
每一个成功的电影艺术家，都曾走过一条属于自己的蜿蜒道路，而每一个通览过李安艺术作品的人都会由衷地感到，他的成功绝非偶然。李安1954年出生于中国台湾，祖籍江西。他先后在伊利诺斯大学和纽约大学获得戏剧学学士和电影学硕士学位，然而他深厚的文化根基则来源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教育和滋养。他出生在一个中国传统文化氛围浓郁的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在父辈的熏陶之下，促使他养成了温和而内敛的中庸学者气息。在漫长的求学道路和毕业后的蛰伏期里，通达的素养和坚韧的耐力帮助他终于在良机出现时一举成功。李安如是说：“身为中国电影界的一分子，感到很骄傲。现在世界的认识让我们重新体验过去，当拿世界的眼光来检验的时候，你会反省。有时候从里面往外看，有时候从外面往里看，看得会更清楚。这是一个发展的年代，也是一个反省的年代。”
《色·戒》诞生的初衷与他的感言不谋而合。电影剧本改编自张爱玲的同名短篇小说，一个关于爱国女学生置换身份色诱汉奸头子的艳情故事。就故事的敏感性，以及情节的重置和颠覆，在影片投映后不久各方评论便轰然而来，此间误判和误读实属正常。在娱乐元素与文化内涵并重的李安式镜像中，我们很难能得出什么艰深的是非判断，也许这种世俗的判断并不是最必要的。此时，我想起余秋雨老师曾在《历史的母本》一文中提到，“真正深刻的历史，不是异代师生对以往时间的死记硬背，而是后人对前人的理解、接受、选择、传扬。”正确理解李安和张爱玲还要运用如是思维。细看影片的名字——《色·戒》，色与戒之间使用了一个容易被人忽略的分隔符。如果说人欲是红尘周转的原罪，那么在色与戒之间盘桓量度也许便是通向精神救赎的一种积极心态。片中众多人物相继出场，之间声色犬马、机关算尽。影片的情境布置上反复出现的麻将局，也在暗示这是一场戏中戏、局中局，胜败不光在乎运气，更在乎定力。人世的诱惑繁多，在一位尚且单纯的女性把感情诚然托付之后，不期而遇的背叛和辜负是积毁销骨的。汤唯在片中的一曲《天涯歌女》，唱得肺腑动人。张爱玲笔下的人物乍看暧昧，悲剧的告终往往让人感受到更加反讽的震撼。当不同的人性处于角色的异化时，面对个人的生死存亡和家国大义的对峙，无奈冲锋陷阵、奋不顾身的却是一个羸弱的女子。所以，不论她的能力是否可以制胜，她的勇气都值得钦佩。但是，这一局她输掉的不止是性命。李安在特殊女性群体心理的刻画上是尊重原著的，透过张爱玲自嘲式的冷峻，我们看到了人性深处欲孽纠结的恶果。人性的复杂是个人难以完整体验的，它的更迭在特定的历史境遇下更是咎由叵测。试探自身底线的出发点在于自知之明，此时更需要量力而为。所以，我们果真看到了王佳芝和易先生之间虐爱的存在，这并不是费解之事，以她秉性中未泯的单纯，纵使有赴死的决心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因为她要面临的除了强大的敌人，还有羸弱的少女情怀。记得张爱玲原著中那段令人幽咽的文字：“她临终一定恨他。不过，"无毒不丈夫"。不是这样的男子汉，她也不会爱他。”古代传说中被老虎咬死的人变成伥鬼，又助虎伤人，这就是呜呼哀哉的戏谑人生。于是，虎与伥的关系呼之欲出，情爱的落定告知生死的残局，而现世浮生又何尝不是一场欲望和规则的潜在较量！能够达到耳目接物、自心恒常的人实属难得。塔可夫斯基曾在《雕刻时光》中写道：“艺术必须传达人类对于理想的渴望，必须表达人类朝向理想的历程；艺术必须给予人希望和信心。从艺术家的角度所呈现的世界越是没有希望，也许我们会越清楚地看到那与其对立抗衡的理想。”虽然李安自己并没有做出如是判断，但是他想要触发的反思之一即是，在被功力和私欲虚掩的嘈杂背后，人生的出路还在于精神的笃定。李安式哲思中的色与戒贯穿着他多年来的创作理念，早年完成的“家庭三部曲”已经开始深入探讨。《推手》中，传统而保守的中国父亲和美国儿媳，在同一屋檐下发生的种种啼笑皆非的冲突，最终趋于缓和的理解；《喜宴》中，迫于家族门楣的观念，压抑同性爱情踏入虚假婚姻的男主人公；《饮食男女》中，眼看着三个摩登女儿相继离家的单亲老父，在筵席的惨淡中承受着味觉的丧失，它们集中反映了中国父权式社会的压制与包容，反省与检阅了在传统文化遭遇外来文化的冲突与时代变迁时，家庭内外应运而生的各种问题。不能规避的是，中国人伦的“压抑”是一把双刃剑。李安曾这样评述：“每个人潜意识中都有秘密，这是一个绝对值，是一个无法实现的伊甸园。从这个意义上讲，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玉娇龙，人人心中都有一个断背山。”李安的影片《卧虎藏龙》的成功说明了中国传统文化的优异和卓越，也说明了不同文化背景的审美思维之间存在着相通的要义，整部影片除了具有相对严谨的叙事风格、运用浓郁的东方笔墨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江湖豪气收放自如外，同时影片蕴含的哲学思维也有其独到之处。如果说玉娇龙象征了人们内心被压抑潜能的庞大，那么青冥剑就是能够促使它展示的诱因。古语云，入定者难。可以全面领悟武当心诀、正确使用玄牝剑法的人，才能成就无尚的修为。李慕白的殉道，可以看作是另一种成全，因为一种高尚的境界是需要星火相传的，所以他不惜用诚然的劝诫和自我的牺牲换来玉娇龙最终的觉悟。回首李安的西部风格同性恋题材影片《断背山》，由于内容的敏感在国内遇到投映限制。就一部单纯的文艺片来讲，它的脚本可以被李安采纳是由于故事内在情感的深刻，着实令人动容。影片《断背山》改编自美国女作家E·AnnieProulx的同名短篇小说，故事是关于两个牛仔——Jack和Ennis的爱情故事，情景设置在美国西部风光旖旎的俄怀明州、断背山脉。这是一部由局外人细腻阐述特殊群体男性心理的文艺电影，两位主人公从相遇相守到重逢永别，跨越了史诗般壮阔的年华。电影的动人在于巨大的障碍和爱之不能的悲情。故事设置在美国西部，苍凉的远景让人触目生情，一段跨越人生长河的悲怆爱情随着吉他的古典旋律，幽冥婉转于耳畔；貌似自由无垠的旷野，头顶却有挥之不去的滚滚乌云连接天际。Jack和Ennis惊世的情感，需要浪漫而悲凉的实景质地。主人公们阳刚的男子气概与西部风貌的线条硬朗相映成辉。从断背山脉回归到城市部落，一段始于伊甸园的爱情在面临传统价值与社会压力的对抗时，最终成为必然遗失的永恒祭奠。李安曾在片场幽默地鼓励两位男主角吻得激烈一点，他说：“你们一辈子也不可能吻一个女人这么用力了，所以，给我最英雄主义的吻！”他们就这样吻了，差点弄断对方的鼻子。这部独具人文关怀的影片的确化解了许多人对于同性恋者的诸多误解，从而真正达到了一种超越边界的普世共鸣。正如李安所说，这是一部很好的电影，因为它站在路的正中。
在儒家思想统治中国社会意识形态数千年的历史积淀下，当代中国人渴望冲破自身束缚的合理欲求与心底隐忍、克制的基因发生着激烈的对抗。不难发现，喜欢给世人抛掷试探与提醒的李安，更是个喜欢和自己械斗的人。在他给影片角色铐上精神枷锁的同时，也在完成着自己精神层面上的苦行。修养良好、待人谦和的李安，在独自审视人性与世界时，内心的翻云覆雨是强烈而深沉的。在好莱坞谋求事业发展的中国导演，在影视技术和个人语境上跨越了一定的体制的局限，但是他们的压力是深藏于内的。伟大的作品诞生于艺术家表达其道德理想的挣扎。李安在他的如数创作中，细腻地陈述着他对于历史与人性的独特哲思，借以好莱坞先进的制作体制与技术支持达成个人的创作理念。机遇与挑战并存的现代社会，外来者取胜的内因必定是深厚文化底蕴的支持。灵活运用母体文化的深刻积淀，将东西方审美尽力契合、融会贯通，进而去诠释跨越边界的普世人伦。一位深具中华传统文化内功的电影巨匠，在个人事业登攀高峰的同时，亦为中华民族优秀的传统文化在世界范围内的传扬做出了意义深长的贡献。
李纳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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