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文当时在做些什么？

　　作为宋家惟一看得懂文言文的宋曹琍璇，从2003年宋美龄去世后，便负责分类、检阅宋子文、蒋介石等人的私人档案，被外界称为蒋、宋、孔三家档案的“把关者”。同时，她也是“目前为止阅读蒋介石日记最多的人”。

　　编辑 潘葱霞 记者 吴娟 上海报道

　　她阔别中国大陆60年，在80岁高龄的时候回到出生地——上海。

　　2008年3月，宋子文长女冯宋琼颐回到中国。此行重要使命是携手复旦大学、美国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院“解密”宋氏家族密档，参加宋子文学术研究论文集出版发布会。

　　冯宋琼颐近乡心怯，“她很忐忑不安，无从想象现在的中国，她担心自己的身体，担心大陆的人们怎样看待她和她的父亲，还担心那么多的记者，会不会有刁难的问题。”

　　说服她的，是陪同前来的宋曹琍璇——宋庆龄幼弟宋子安之子宋仲虎的夫人，美国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院访问学者。从2003年宋美龄去世后，宋曹琍璇负责分类、检阅宋子文、蒋介石等人的私人档案，被外界称为蒋、宋、孔三家档案的“把关者”。同时，她也是“目前为止阅读蒋介石日记最多的人”。

　　她形容自己一天天看下去，“委屈也越来越多”。宋曹琍璇说，很多关于宋子文的著述缺乏历史根据。

　　这次出版的作品——《蒋介石宋子文战时往来电报选》、《宋子文与他的时代》、《宋子文与战时中国》，有很多涉及蒋介石、宋子文等人资料都是首次在中国大陆面世，如抗战期间，宋子文任蒋介石特使和外交部长期间，与蒋介石之间的400多封往来电报函稿等，将有助于学者重新审视宋子文在中国近代史上的角色。

　　这里面的感觉很悲戚

　　作为宋家惟一会中文的后代，宋曹琍璇承担了把历史从尘封中揭开的重任。她在胡佛研究所的工作，主要是负责查看这些历史档案中涉及个人和家族隐私的部分，确定是否需要延迟开放。蒋公日记因为破损严重，看的是影印本，宋家和孔家的档案都是原件。

　　“宋子文的资料以公文电报居多，大多是打印的。蒋公的日记是毛笔手写的，还有墨迹，年代太久，粘连在一起，发了霉”。每每看到那些重大的历史转折点，她都会很激动，也会很享受，“像是在看连续剧，会上瘾，会想看结果如何。”她说里面有对祖国民族的情感，有政治上的纵横捭阖，也有内心隐秘的情感。

　　蒋公日记中的西安事变，宋美龄不顾危险来看蒋介石，蒋写了圣经里的一句话：耶和华今将有所作为，将令女子护卫男子，令她感动不已。看到蒋经国怀念父亲蒋介石的日记，亦会让她落泪。

　　南都周刊：这次出版的三本书会对人们认识中国近代史有怎样的影响？

　　宋曹琍璇：这三本书的发表使我们这一代对中国近代史的认识，对宋子文先生的认识，踏进了新的里程碑。这些论文集，会让人们看到战时的宋子文，如何为国家奔波。国民党的一整套财政制度都是他建立起来的，包括遏止日本对华侵略、寻求国际援助、提升中国的国际地位，都有着重要贡献。

　　南都周刊：现在在中国大陆，人们对蒋介石的认识在慢慢改变。但对于宋子文，人们似乎还有更多的陌生感。这次的论文集，证明大陆的学者也在重新审视这个历史人物。

　　宋曹琍璇：拿这两个人做比较，我觉得有点差距。一个是领导，一个是在他背后做工作的人，大家对这两个人的看法肯定会不太一样。宋子文先生是个了不起的财经人才和外交人才，如果没有他在美国为抗战筹款，我们的8年抗战可能也撑不了那么久。

　　这些书的发表，会让人们真正了解他当时做了些什么事情。毕竟那时的媒体没有那么发达，不可能迅速了解跨国、跨洲那样的资讯，人们容易把自己想听的那个角度的论述当成自己的认知。

　　南都周刊：这次你们回乡，回到南京的宋子文故居。那个故居是个很重要的历史场景，包括西安事变的张学良也住过那里，看到这个故居的时候，你们有什么感触？

　　宋曹琍璇：这个家族的财产，都在战争或后来迁移到台湾的过程中失去了。我们这些后辈回到这个地方，那种心情是属于你的都不再属于你，这里面的感觉很悲戚。我们以前的老房子，变成酒吧、餐厅，还有的变成招待所。当然这个现在是国有财产，他们有处理的权利。可我觉得，他们能否更有意义地使用它，最好是做成博物馆。

　　人都有好奇心，都想知道历史，会想知道宋氏家族，以前住在什么地方，生活环境是什么。作为家人，这些产业我们已经没有权利使用。可我希望在未来，能使后人透过这些实物去了解真实的历史。

　　南都周刊：你看了这么多的档案和日记，能看到这个家族的爱恨情仇吗？家族彼此有什么矛盾？

　　宋曹琍璇：从宋子文的档案里，我不太看得出来，但蒋公的日记就能看出来一些。宋子文档案看到的就是他们都在努力为国家做事。无论是宋子文的演讲，还是宋美龄在国会的演讲，为了筹款，为了让美国支持危难中的中国；还有宋庆龄在各个地方向海外的人呼吁，在香港设立中国福利会，为战乱中有需要的国人提供援助。

　　蒋公的日记我就很清楚看到，他对于总理(孙中山)的理念和宋庆龄理解的不同，造成他们在政治上的分歧。就我个人来看，无论是怎样的分歧，他们都是为了中国更好的未来在努力。只是宋庆龄认为共产主义是当时必要的路径，对人民有利，可以减少贫富悬殊，可以快速建设国家。当时孙中山先生有联俄融共的政策，(蒋孙)两人有不同的认知，才有这样的分歧。

　　南都周刊：宋家都是虔诚的基督徒，宋美龄在去世后，封存了自己生前的各种资料。而宋子文先生把全部资料从台湾运到美国而后捐给胡佛是不是他生前的授意？他们两个对身后事的不同的做法，你是怎么看的？

　　宋曹琍璇：宋美龄的资料不予公布，可能是她并不看重尘世对她的评判，只接受上帝的评判。

　　宋子文的资料捐到胡佛，并不是他生前有专门的授意。但是，你可以看到，他从台湾到美国，把当时所有的文件、资料都带过来，保存得很好。我想他可能就有这样的意思，希望人们通过这些历史资料，真实地了解他，给出一个公正的评判。

　　同时，宋家的孩子从小接受美国教育，心态比较开明，主动把这些资料捐到胡佛，也希望能够通过研究，让人们重新认识宋子文。

　　作为宋家惟一看得懂文言文的宋曹琍璇，从2003年宋美龄去世后，便负责分类、检阅宋子文、蒋介石等人的私人档案，被外界称为蒋、宋、孔三家档案的“把关者”。同时，她也是“目前为止阅读蒋介石日记最多的人”。　

　　我想贪污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冯宋琼颐此行目的主要是回到“生我养我”的这片土地，这也是她父亲宋子文生前的愿望。宋子文生前一直很想回到自己的祖国，在纽约时也曾向很多美国政要询问是否有回到中国的可能性，但最终未能如愿。

　　宋家后代最委屈的是外界怀疑当时担任财政部长的宋子文贪污。这也是其家属决定将宋的财产与遗嘱公开给胡佛研究院的原因之一。在捐出的宋子文档案中，包括宋子文同意美国国务院于1951年对美国对华援助有没有被滥用进行听证会，孔祥熙与宋子文回信同意让美国国会调查他的财产。

　　南都周刊：现在学界对宋子文的认识可以说有很大转变。从当时的历史来说，他遭受了国内外大量的抨击，包括后来退出国民党，离开台湾，居住到美国。

　　宋曹琍璇：我的先生告诉我，宋子文在晚年，很少说话。尽管他在抗战时跟美国很多政要结交，但去美国后，他表示作为一个平民，不愿拜会美国的官员。1963年，他应蒋介石和宋美龄的邀请，回到台湾住了十多天，他只是探望故友，对物是人非感慨不已，这是他定居美国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访问台湾。他没有参加社会活动，他很清楚，余生已经不可能和台湾当局有任何实质性的联系了。

　　南都周刊：宋家后代最委屈的是外界怀疑当时担任财政部长的宋子文贪污？

　　宋曹琍璇：当时的大环境是左派的崛起，很多年轻人会向往那种理念，对当权派，有一些抵制的心态。所以年轻人会认为所谓的四大家族，当权的都是贪官污吏。

　　从这些资料中我们可以看到，宋子文当时虽然掌控了美元，但他在所有这些美元的使用、管理上，或者在他设立的公司，都是美国人在进行管理。同时美国给这么大的财政支援，它也要监督你怎么使用这些钱。

　　宋子文是对美国文化很了解的人，通过资料，能看出他做的事情是很光明磊落的，很配合美国当时要求使用外援经费的方式。如果以前有负面的看法，在这些资料被启用后，会改变大家对他的看法。

　　南都周刊：好像1950年代时，FBI也调查过宋子文，但他们没有正式公布的文书说宋子文贪污。有学者说，宋子文的每份财产报表都有美国会计师的签名，这种签名非常严谨，不可能作假。

　　宋曹琍璇：是的。对一个外国人开的银行，FDIC(美国联邦存款保险公司)的调查会更严。

　　南都周刊：宋子文当时为什么要通过广东银行把美国的钱汇进来？这一点，给人很大的想像空间，觉得这个银行是你们家族的，这么做可能有私心。

　　宋曹琍璇：从当时的电报可以看出，美国的钱当时要进到中国，要经过很多的外商银行，那时的外商银行不像现在这么方便，要电汇钱、转账都不是那么容易。广东银行也不是我们家族的银行，是为了美元进入的方便设立了这么一个财务机构。这个机构的功能是什么，不仅是要汇美元进来，我们还要买武器，如果是其他的银行，里面的程序很复杂，很慢。当时的需要很急迫，所以我相信，既然有设立广东银行的想法，一定有当时的必要性。

　　人们看到这里面的管理成员，觉得都是这个家族的人，会不会有贪污的便利。如果你通过档案，看到当时的那种穷困和美国人对财务的监督体制，我想贪污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在1951年，应美国国会的要求，宋子文对财务进行公开。他的财产在当时也就是500多万。

　　南都周刊：宋家现在和广东银行还有什么关系吗？

　　宋曹琍璇：广东银行在几年前已经卖给美国的一个联合银行。当时的过户，很多人以为我们家还有股份，其实我们已经没有什么股份了。

　　他们身上这些爱国情感不是太多

　　宋耀如和倪桂珍有6个孩子，依次为：宋霭龄、宋庆龄、宋子文、宋美龄、宋子良、宋子安。后代无人从政，都在美国低调地生活。

　　宋美龄去世时，宋曹琍璇一家到纽约奔丧，“孩子们特别不理解，问我：为什么门口有那么多记者？宋曹琍璇回答：因为你们几个小孩子很漂亮啊！”慢慢长大后，孩子们有些明白了，对这个家族有另外一部分的认识。

　　南都周刊：现在宋家的后代都在美国，除了你之外，都不太会讲中文。他们怎么认识那个父辈们曾生活过的中国？

　　宋曹琍璇：在这个家庭长大的孩子，不管是我先生还是冯宋琼颐，在小时候都有非常寂寞的一段时光。父母亲常常不在家，在家的话也是应酬。那时台湾非常穷困，我听我先生说，公公还要张罗外交官们的吃住交通。所以我先生常常感叹，说小时候都怀疑父母爱不爱他。至于他们是不是受到父母亲对中国的情感影响，我觉得他们身上这些爱国的情感不是太多。因为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认为，就是这个看不见的爱国导致他们缺乏父母爱的，当然会有些反感。

　　我是从小在台湾长大的，我的父亲是个军人，常教诲我，要爱国爱民族，所以在我参加泛蓝工作的时候，我先生甚至会不理解。可自从档案开放后，加上台湾这些年政治上的不稳定，使他对台湾有了一些忧虑，开始担心台湾。现在宋家的孩子，跟祖国有一些距离，这是一种遗憾。可我相信随着档案的开启，他们重新回顾父辈们为这个国家尽力的时候，会受到冲击，他们会认识到，自己身体里的血是中国的。

　　南都周刊：那你怎么告诉你的孩子，他们跟中国历史的关系？

　　宋曹琍璇：当然是有点感触。我的孩子从小上中文学校，中文不是很好学，每个礼拜六要上学的时候就哭哭啼啼，他们觉得在美国根本就用不上中文，我要不断教育他们。

　　我的小女儿在斯坦福大学，今年暑假她想来中国，替这里的盲人和孤儿做一点公益事情。他们开始对中国产生感情。

　　最近几年，不管是《纽约时报》，还是《时代》周刊大量报道中国，我的孩子常常感慨说那时没把中文学好，真是太糟糕了。

　　南都周刊：这是你当时在看档案时完全没有想到的？

　　宋曹琍璇：这是你做一件事另外的收获。

　　“去蒋化”都是选举的谋略

　　南都周刊：回到现在的台湾政治，你提到这次专门回台湾选举，作为宋家的后辈，你怎么看待马英九的当选，包括台湾的去蒋化运动？

　　宋曹琍璇：我认为马英九的当选，正是国民党年轻化的表现，包括马的形象清廉，已经和曾经的国民党区分开来。作为这样一个健康的，形象良好的代表，我们都企盼他的改革，把台湾带向健康正常的发展。

　　对于台湾的去蒋化运动，我觉得很悲哀。台湾近20年的教育，从李登辉的去中国化，到陈水扁的去蒋化，有意把大陆和台湾分割开来，他们把蒋列为外来的侵略势力，以进行意识形态的控制。这些极端事件都是选举的谋略，为了争取到更多的选票，就把后来从大陆迁到台湾的人，大概占台湾人口的15%，把他们说成异端，制造族群分裂，以煽动拉拢其他的民众。他们也因此得逞。但民众受骗一次两次，不可能一直受骗。选民们最终会看清楚，如果选错了人管理社会，会是很大的灾难，民众最终会看到这一点，这一次马英九高票当选，就能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