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中华文化装进一个“城”?
作者:南方周末记者 徐楠 发自上海
垂直相交的日东、京福两条高速公路,南北走向的104国道,东西走向的朱雀山,分别构成东、西、南、北四个轮廓边界,一个100平方公里左右的矩形区域,把主峰海拔215.4米的九龙山正正地框在中心。
框里面是一个镇,40个村庄,7万人口。这块“灵山宝地”,多年来只是平静地拥着麦田、桃林和村庄。2008年2月开始,为了“确保中华文化标志城建设顺利进行”,这个区域已由济宁市政府明令加强保护管理。它的北、南两端,分别是曲阜和邹城市区,东西方向贯穿尼山、凫村——分别是孔、孟两大圣人出生地。两条轴线“交汇于九龙山这块灵山宝地,突出了标志性特点”,这是建设项目汇总方案的描述。
在一张图纸上,相应的位置画了一条龙,面南背北,回转盘旋,文字这样说明:“九龙山山体造型似龙,天然具有一种中国龙的神态与气度,规划方案必须有利于烘托这一天然的文化标志造型。”另一方案提到九龙山南部9.2平方公里的开阔平地时说:“从风水学角度分析,山南为阳,山北为阴,南部的开发建设象征标志城蒸蒸日上、前景无限的美好未来。”而复旦大学的方案提出:“在方城南部开挖九龙湖,将朱山(九龙山山体群落中的一座)置于湖中,形成背山面水、负阴抱阳的优良风水格局……”
构思一座城
2006年,一道题摆在葛剑雄的面前,“一方面是‘中华文化’,一方面是一个‘城’。这两者要结合起来,是个难题。”
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许嘉璐曾表示:中华文化标志城建好后,海外客人来到中国,如果只有三天时间,那么只需要到这里来,就可以领略中华文化的大体风貌了。
葛剑雄所在的复旦大学以及人民大学等五家设计机构,同时面对了这个命题。把“中华文化”装进一座“城”、并落地在山东济宁的设想,就此开始。
复旦大学为标志城构想的“文化副都”功能概念,已经在后来的争论中广为人知。方案要在核心区兴建“一堂两馆”,分别是陈列先贤的伟人堂、中华文物展示馆和中华历史展示馆。葛教授强调,进入伟人堂的先贤,“必须经过全国人大授权批准,由国家发布命令。”至于历史文物陈列,则不必像博物馆陈列那样求真:“可以虚拟,可以是三维立体的,可以是仿造的。但是我这里最全,你可以看到全世界包括流落到海外的中国文物的三维照片。历史场景,甚至可以像美国环球影城那样表演。”
五个方案中,人民大学的设计包含了最详细的建筑群设计,对于将中华文化装进一座“城”,它给出了另一个具体的想象空间。
按照这一方案,人们走进标志城,首先将进入先祖殿膜拜三皇五帝,然后转入先贤廊,顺着拱卫圆形广场的108尊汉白玉或大理石人物雕像,来到往圣堂膜拜禹、汤、文王、武王、周公和孔子。这时候,你已经绕着这座“拟能容纳3万人同时集会”的圆形广场走了半圈,应该已经看到了9丈9尺高的“和合柱”……
雕塑、陈列室、殿前广场、沙盘模型、浮雕壁画、大型水盘、大型城模,各种景观形态忙不迭地分担各种“中华文化标志”的代表性。在这里,古代泉州、广州、汴梁等城市的商贸景观要用模型重现,艺文宫里播放着古乐,礼乐宫里正在现场传授冠礼、射礼、释奠礼……
方案中列出了65人的“待选先贤名单”,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和朱熹、李白、玄奘等并列其中;有成玄英、张弼、子张,却没有张衡、郭守敬、祖冲之……
有人提出质疑,方案负责人私下说:起初没有开列名单,后来“规建委”觉得有必要加上,就请社科处处长去做,社科处处长太忙,最终交给了自己指导的研究生。
填满这座城
“文化副都”概念的重头,是从北京转移出部分文化功能——国家级或文教相关部委的颁奖仪式,经国家批准的各类学术、文化、教育、科技颁奖仪式和相关展览等等。假设有一天基建完成设施齐备,接下来要考虑的必定是“人气”。“还可创设一些新的活动”,比如全国性学位颁发仪式——由国家领导人向全国博士、硕士、学士代表颁发学位证书;在每年教师节由国家领导人向优秀教师代表颁奖,举办全国敬老节、青年节、成人节、儿童节的庆祝活动等等。“甚至我还提了这么个建议——中央党校、社会主义学院跟国家行政学院应该在那里办分校。那不就经常有人了吗?”葛剑雄说,“如果国家纪念堂一年要举行10次国家级重大活动,比如抗战胜利纪念日、清明节、伟人生日……平时有人参观,就不是个废城了。”
一位山东教授不无忧虑:“一些政治性很强的行为,与中华文化标志城凝聚海内外不同党派、不同政治派别华夏儿女的初衷,是否冲突?”
在核心区外围,葛剑雄留下了更开放的想象空间:“延伸区、扩展区这100平方公里,甚至可以设想允许普通人申请建宗祠。比如姓郭的,要申请建一个郭氏宗祠,只要合法,他出钱,你为什么不能批准呢?它可以向所有人开放,当然要有一定门槛。”
方案这样估算了客流量:行政规定性的5万人次,主要是国家级重要纪念仪式;国家公务员每年40万人次,轮流在此接受一次为期5天的中国传统和历史教育;每年各种颁奖会30-50次,共计20万人次;全国大、中、小学生每年在此接受为期5天的中国历史和传统教育,100万人次。加上全国性成人仪式、学位颁发仪式以及旅游观光,总共是373万人次,方案设想每人每天在此消费200元,由此算出——年收益约7.5亿元。
目前估计的核心区项目建设规模,是75亿元。
在复旦大学方案中,该区域作为“城”的特性,被考虑得最为全面。
设计者认为:这座城的员工与家属,也就是常住人口将达到5万-10万人。在葛剑雄的设想中,高端人才需要引进,中低端的服务人员可以在当地居民中培训。甚至在项目建设过程中就可以办职业学校,培训人才。
2008年1月,一次专门讨论标志城“怎么建”的会议,在济宁召开。几份方案,一起摆在23名山东省内各界专家的面前。学者们的一些私下交谈,或许更能直指问题的关键。
一位教授说:“讲得这么神圣、庄严、慷慨激昂,就说这是个让人放松精神、观光游览的地方有什么不好?把那些贪官都弄去就好了?”
山东大学副校长陈炎把一份文件发给与会代表,陈述了他兴建九龙祭坛、三皇五帝殿、名人纪念堂、佛寺道观、国粹馆等建筑群的设想。在设想中,佛寺道观体现三教合一,有信众人群作为潜在的客流量;国粹馆中展示京剧、武术、围棋、杂技、书法,可打造成为书画艺术品的集散地、文物拍卖和股东交易市场。
却有一位教授马上说:“你信不信?过不了多久就得成假古董、假字画的集散地。”
有人一夜之间画出了一个“文化树状图”,每个分支对应不同的建筑及文化内涵。有人建议只建一座现代大成殿。还有人建议:恢复九龙山一带山水的原始风貌,最好不要在山上搞任何建筑,而这一方案几乎没有受到关注。
会议持续4天,据济宁市的工作人员讲,身为中国周易学会会长的刘大钧教授,几乎成了最忙的一位——每天晚上,他都被当地官员邀到各处去看风水。
不久后在山东大学举办的一次讨论会上,一位研究地下岩层的学者提出:还应考虑兴建地下广场,至少不占土地。
不少教授曰:“上天入地,这个确实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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