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希望的记者被一只鸽子端掉了饭碗，还不厉害吗？”

　　2007年4月，曾在2005年获得中国国际新闻摄影大赛（简称“华赛”）金奖的照片《广场鸽接种禽流感疫苗》被曝涉嫌造假。

　　今年2月，网友质疑声高涨。中国新闻摄影学会负责人表示，认定其为假照片的证据不足。3月，首届“华赛”评委、中国新闻摄影学会前副会长蒋铎宣布退会，理由是学会在这件事上的态度令他失望痛心。

　　4月3日，中国新闻摄影学会宣布该照片造假并取消其获奖资格；该作品作者张亮所在的哈尔滨日报社也决定，对张亮予以解聘处罚。

　　4月8日，中国新闻摄影学会执行会长、“华赛”评委会主席赵德润接受本报采访。

　　中国青年报：近几年发现了不少造假或疑似造假的新闻摄影作品，摄影造假为何层出不穷？

　　赵德润：实际上假照片中国有，外国也有，历史上也有。大跃进时期有多少假照片？有些照片连人头都换掉了。其实新闻摄影的诚信问题一直存在。过去是没有人管，现在社会关注力度大了，容易被暴露。而且一旦有什么事情，网上马上就议论。这个监督非常好。我觉得这是一种社会进步。

　　中国青年报：为什么公众对此类事件异常关注，网友会有这样一种愤怒情绪？

　　赵德润：网友的愤怒情绪，我可以理解。这是什么心理呢？我感觉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等了一段时间还没有结论，网友就会着急。而且蒋铎在新闻界非常有威望，因为这个事情他退出学会，网友当然更着急。

　　当时是因为有同志经验不足说出不恰当的话，导致了蒋先生退会，他自己也很难过。我们要吸取教训，这里面也有沟通的问题。如果蒋先生回来工作，我们会很欢迎。

　　中国青年报：4月6日，张亮通过《人民日报》承认造假，向公众道歉。你有何感想？

　　赵德润：我本来以为他会早一点道歉。在鉴定之前，我就跟他们报社社长打电话，说你们也做做工作，现在网上有质疑，也是有道理的，希望张亮自己觉悟，这最好了，但是他又让我失望了。

　　我认为有错就要承认。认了错，各方面才好讲话，不一定非开除不可。今年，我还参加了“金镜头”的评选。在网上公布的一组照片，就是那个《喜马拉雅的枪声》，受到了质疑，第二天评委会就开会，奖项就被撤消了。奖项拿掉了，记者还是可以继续工作嘛，不必要除名的。张亮是走了一个弯路。

　　中国青年报：也就是说张亮主要问题在于犯错之后不承认？

　　赵德润：对啊。他是抱有侥幸心理。年轻人犯了错，不一定要解聘。但他们社长说他一直不认错，没有办法，就给他解聘了。他现在弄成这样，主要还是“拖”的结果。

　　中国青年报：国外摄影界有一个类似“黑名单”的传统，记者一旦被发现造假，就无法继续从事新闻职业了。这对记者有很大的威慑力。那我们呢？

　　赵德润：“华赛”是这样，不会再接受他的作品了。但是他在单位能不能干了，这由他们单位决定，和学会没关系。你看第二届“华赛”的那个假图片，作者很痛快地认错了，现在还干得好好的。继续搞新闻摄影工作。PS合成是不好，但是认了错还是好样的。

　　中国青年报：这样一来，造假的成本会不会太低，无法对记者形成足够的威慑力？

　　赵德润：他已经不能再参加“华赛”了，这成本还低吗？顶尖级的比赛不能参加了，他在摄影界的名声也坏了，网络太厉害，都知道你了，还怎么在这个圈里混？你说，一个有希望的记者被一只鸽子端掉了饭碗，还不厉害吗？

　　我们新闻摄影界的监督还是很厉害的。我和国外同行交流过，我认为是不落后的。像国外的“荷赛”（世界新闻摄影比赛），它的评委只管评照片，其真伪是不管的。就好比裁判员，运动员是不是吃兴奋剂了，裁判员怎么知道？之后有人举报了再检验，发现有问题取消奖项不就行了吗？所以，从打假的监督和力度上来说，中国新闻摄影界都是很突出的，这是我们的希望所在。

　　中国青年报：这个“希望”在哪儿？赵德润：从这次鸽子的事情来看，新闻图片打假，社会监督是非常重要的一支力量，而网上监督是社会监督的重要手段。网友在网上提出和讨论这个问题，推动了中国新闻摄影界的打假。“华赛”的公信力在哪里？就建立在真实性上。我们确实要感谢这些网友，虽然有些网友说得比较“刺”。

　　中国青年报：这幅照片在去年4月就被指出有问题，直到前几天才正式确认造假，感觉你们很忙。

　　赵德润：第二届“华赛”时我们取消过一个奖项，就是那个《中国农村城市化改革第一爆》。被举报后，24小时之内就把它撤消了。为什么呢？一是照片造假非常明显，第二是作者本人很诚实，马上就认错了。很快我们就发表声明了，社会影响非常好。

　　为什么这个事情慢了点呢？因为我们碰到的小对手不诚实，他没有说实话。专家意见也不一致。可是学会就这么几个人，又不是专业打假部门，还要筹备本届“华赛”，花了很多精力。

　　中国青年报：对于此事件，有人提出要建立“问责制”，因为造假作品不一定是记者的个人行为，相关领导也要负连带责任。

　　赵德润：应该说绝大多数都是记者个人行为。如果发现有媒体领导支持造假、袒护造假，“华赛”也会提出这个问题的。有责任就是有责任，没有就是没有。“广场鸽”这个事件是他自己不认账。如果造假是在领导的支持、袒护，甚至暗示下进行的，单位不敢开除他。

　　中国青年报：但有些网友认为，给这么一张假图片评了金奖，主办方也有责任。

　　赵德润：奥运会足够盛大和有威望吧，就没有发生过服用兴奋剂的事？发生这种事，能怪奥运会吗？我们只能发现一个打一个，即使是几年前的图片，只要认定是假的，都可以回溯，取消奖项。这样我们不仅消除了影响，还保证了比赛的纯洁性、权威性。以后我们会越来越有经验。把这个问题制度化，再要“打假”就没那么难了。

　　中国青年报：如何将打击假新闻图片“制度化”呢？

　　赵德润：我们正在酝酿成立一个“新闻摄影打假中心”，设立举报电话，并在中国新闻摄影网和华赛网的子网“学术交流”上开一个“打假频道”，获奖作品会公示两周，网友们都可以来“打假”。公示期间，有人举报，马上启动鉴定程序。将来还要建立“追溯制”。像这次这个鸽子的事件，三年都过去了，有人发现了，还是要处理。

　　我们还要设置一个专家咨询组织。通过“广场鸽”的事件，我们才真正熟悉了哪些部门和专家对图片鉴定更为内行。有这么几个专家做基础，将来就可以成立一个专家咨询鉴定中心。以后图片有什么问题，这个组织是最权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