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到了童年时候那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玩法。那些玩法,在今天被冠以民间体育的大名,有了正儿八经的意义,可在当时,它们其实只是一种用身体去玩的游戏
一想到中国民间体育,满脑子都是摄影家于德水先生拍的那张荡秋千的中年妇女的照片,她们像在天空中翻飞的蝴蝶,擦着树梢飘起,又拂着清风儿悠然而下。
那飞舞的体态和那份轻盈,令人无法相信她们已不再年轻。
于德水告诉我,在河南,还有一些农村的老太太们,竟不可思议地坐在树梢上望着底下热闹的庙会。这些,都有照片为证。她们这些举动如此随意且具想象力,令人心生仰慕。我也是中年妇女,与那些荡在天空的女人们相比,自觉羞愧无比。能不能飞到天空,不是身体状况与胆量的问题,而是心重了。心重的人断然没有那份悠游。
我想不明白她们怎么能够经受漫天抛起又荡下的大起大落,而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们又是怎样爬到树梢上去的?
想必多数常住城里的人也不会明白。
城里的人只会在健身房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凡事还没动静就先置办行头。这么说也是有事实为证的。早年在深圳的朋友们突然兴起了一股网球热。发起者是真会打网球的年轻的小熊,她的母亲就是贵阳市的网球教练。我和我的先生也赶了一回时髦,打着锻炼身体的名义,满足虚荣。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花了几千块钱置办行头,从拍子到服装,全都备了个齐全:网球拍、漂亮的网球裙、名牌运动衫、波鞋……像模像样的,咱要开始打网球了!结果,只打了一次,马放南山。网球拍挂在家里书房醒目的地方好些日子,最后终于顶不住来人注目关爱的询问,送人了。那漂亮的网球裙,从深圳带到了北京,非典时期打羽毛球穿了一阵,再也没展示的机会了。没再穿的原因是,过了非典又忙起来,东奔西跑顾及不上,一晃几年时间过去。后来,终于准备改变生活方式,终于想让自己闲下来,锻炼身体,静心读书。没想计划还没来得及正常实施,在一个下大雪的夜晚,在家和小侄女打气球,一跤摔下去,手腕骨折!
后来,又买过健身房的那种跑步器,它的遭遇和网球拍一样。
现在,家里还堆放着满是尘土的练仰卧起坐、练腿力的器械、哑铃……弃之可惜,不弃占地方碍事。实在忍无可忍,有一天趁先生不在,我把那练仰卧起坐的器械拆了。事后,先生居然也一直没提起过。
现在,我们的锻炼方式就是走路,一身轻松,随遇而安。
一天傍晚,我在家附近的北京怀柔水库大堤上散步,突然想到了童年时候那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玩法。那些玩法,在今天被冠以民间体育的大名,有了正儿八经的意义,可在当时,它们其实只是一种用身体去玩的游戏。踢毽子、跳大海(北方的跳房子)、跳皮筋……每一种玩法都让我想起儿时同学的音容笑貌,想起光滑铮亮的石板地面和被岁月浸成酱黑色的木板教室。原本,我也是会这样朴素无华地“健身”的啊!
那时候,我笨,除了跳皮筋,其他都玩不好。跳皮筋是因为它像跳舞,与体育无关。大多数同学在课余都喜欢玩那些不知道谁发明的玩法,正规的体育课多数不爱上。其实小时候比大了更知道服从兴趣,目的纯正:玩。一个字,把所有的都包括了。所以,玩得虽苦虽累,高兴!
眼前这些照片中的那些人,和我们小时候一样,也是目的纯正地玩,于是,也就透透彻彻从里到外的,高兴!面对照片中我的同龄人,只有崇敬崇敬再崇敬!几根木头搭成一个高高的架子,两根拴在横梁上的绳子,就能让身体飞起来。最简单的方式,呈现的是最有活力的生命状态。再想想那些民间玩法和玩具,真是应了那句伟大领袖的话:人民群众有无限的创造力。山里的木棍,草编的绳子,泥巴捏成的球,心到手到,天然成趣。享用的是自然的馈赠;得到的,是生命最初始的情趣。还是这些荡在秋千上的人们懂得真正的运动。在大自然里,享受空气的自由,身体的自由,心灵的自由。当身体和心灵一样自由,热情就能燃起,身体飞得轻盈。
不为什么,就为快乐。
山里乡间人,来去无牵挂,飘然天地间。这么一想,其实,生命和物质并不一定密切相关。凡事太多形式讲究,累。
和他们相比,我们沉重的肉身荡不起来。
(作者系原《现代摄影》主编、学者)
1997年,宁夏海原菜家堡,跳绳的女孩。王征摄
2002年,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昭觉县,彝族跳牛。胡小平摄
2005年,云南省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勐海县,拉祜族荡秋千。李志雄摄
1995年,江苏南京,呼啦圈表演。刘健芝摄
2007年,北京某公园,踢毽子的女性。康泰森摄
1996年,陕西西安,民乐园棚户区的孩子一边练俯卧撑,一边复习功课。胡武功摄
2000年,北京街头,晨跑的市民和骑自行车的警察。康泰森摄
2000年,海南,在烂尾楼健身的留守人员。一些“半拉子”烂尾楼,居然成了工程留守人员的健身之所。黄一鸣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