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概念”十年：一本杂志与一代文人(图)

“新概念”十年庆典，韩寒、郭敬明、张悦然等“前辈”受到热烈追捧　图片由《萌芽》提供

　　一本杂志与一代文人

　　南方周末记者 张英 实习生 张怡微 发自上海

　　“新概念”十年，获奖者重聚首。韩寒、郭敬明、张悦然相互恭维，充分表现了时间之于人的雕琢力量。韩寒和郭敬明都说，彼此“第一次见到真人”

　　杂志：1万到40万

　　在第十届“新概念作文大赛”颁奖前，《萌芽》副主编桂未明刚刚办理了退休手续。

　　桂未明是1995年来《萌芽》工作的。当时《萌芽》主编曹阳辞职，杂志发行量不到一万本，单位发不出工资。

身为上海作协副主席和秘书长的赵长天只能自己出马兼任主编，他给自己找了个帮手，请来了在《电视电影文学》工作的桂未明担任副主编。

　　“我当主编第一件事是找钱发工资，当时的一位市委副书记出面找《新民晚报》做协办单位，每年给《萌芽》30万块钱，连给5年。”赵长天对南方周末记者回忆，工资问题解决以后，赵长天和桂未明就忙着改版。

　　和上海市作协主办的《收获》、《上海文学》不同，有着“青年作家摇篮”之称的《萌芽》是一本办给青少年读者的文学刊物。但调查显示，相当多大中学生并不知道《萌芽》的存在，读过《萌芽》的也觉得作品和他们的生活很遥远。即使是苏童这样的作家的作品，学生们也不是特别爱看。

　　于是《萌芽》尝试向中学生约稿，“希望此举能拉近和他们的距离，让学生们觉得这是一本属于他们的杂志。”桂未明说。但事与愿违，在老师推荐来的稿件中，达到发表水平的稿件不多。

　　后来《萌芽》的编辑傅星建议，干脆搞个中学生作文比赛，由此发现作者和作品。另一位编辑李其纲则提出，为吸引中学生参赛，最好找大学联办。赵长天找到了北大、复旦、武大等高校，回应是热烈的——这些高校表示愿意用“保送生”的渠道，直接录取“新概念作文大赛”的获奖者。

　　“新概念”一经提出，就成为了社会关注的焦点。

　　大赛聘请国内一流的文学家、编辑和人文学者担任评委，不收取任何报名费。除作品要求字数控制在5000字以内、参赛者年龄在30岁以下之外，征文题材没有任何限制。评奖均以无记名投票方式进行，并由公证处现场监督和公证。组织方如此郑重，围观者也不由得肃然。

　　一篇获奖作文可以进大学？在媒体的炒作下，“新概念作文大赛”就此走红。1999年3月，在4000多封来稿中，首届“新概念作文大赛”的7名获奖者陈佳勇、宋静茹、王越、杨倩、吴迪、李佳、刘嘉骏分别被北京大学、南开大学、南京大学、华东师范大学免试录取，一时成为社会话题，广为人知。

　　“它让我们进大学多了一个通道，不必参加高考了。”陈佳勇回忆，作为一等奖获得者，他被北京大学中文系破格录取。同学们还在教室里准备高考时，陈佳勇在家里名正言顺地看着小说。

　　在媒体的追逐下，桂未明意识到，“新概念”火了。

　　第二届“新概念”开赛时，全国各地的参赛者超过了2万人，21名一等奖获奖者被保送进入大学。因为社会的关注，不仅《萌芽》杂志发行量迅猛上升，就连首届结集成书出版的《“新概念”获奖作文选》也成了畅销书，半年时间里，卖了60多万套。

　　“我们可以搁笔了。”王蒙欣喜地说。“新概念”的许多参赛作品让铁凝、叶兆言等作家无法相信出自中学生之手。10年中，众多年轻作者被发掘出来，众多“新概念”写手如今已经成为文坛上活跃的作家。

　　在《萌芽》工作的13年里，桂未明看着这本杂志慢慢红火起来。当她决定退休离开《萌芽》时，第十届“新概念作文大赛”的参赛者已经稳定在7万名左右，还增加了港澳赛区；杂志每期平均发行量已经到了40万本左右。长篇小说增刊势头看好，杂志准备进一步扩张，增出下半月刊。

　　学校：失败的“新概念”

　　2007年7月，在送走最后一批高中毕业生后，地处上海市浦东塘桥的萌芽实验中学关上了大门。

　　赵长天办中学的念头始于第二届“新概念作文大赛”。

　　那届大赛的获奖者里有一位中学生叫陈凯，这名来自辽宁鞍山的高中生告诉赵长天，自己刚读完二十五史。一个大学历史专业的本科毕业生都不一定能读完二十五史，一个中学生居然读完了，这令赵长天非常惊讶。后来因为获奖，陈凯进了清华大学。“中国这么大，像陈凯这样有文科特长的学生应该很多。如果我能办个学校，招收文科底子好的学生，请到最好的老师，在正常的中学教育外，对他们实施文科通识教育，再引入导师制、学分制……”赵长天当初的设想透着一股理想主义劲头。

　　这个想法很快得到了参加颁奖的13所大学负责人的认同。

　　2002年4月，萌芽实验中学通过上海市教委批准，注册挂牌成立。浦东新区拨款500万元用于学校装修，其余办学经费由《萌芽》自筹。有着北大等高校的承诺，加上“新概念”作文大赛的示范作用，萌芽实验中学招生异常红火，初中预计招收200名学生，报名的却有上千人。

　　出乎赵长天意料的是，等到这年9月学校正式开学时，教育部开始调整高校保送生制度，保送生数量被大大压缩，原有的文科生被排除在外。

　　这样的变化是赵长天始料未及的。

　　因为上海市高考录取分数比外地低很多，许多外地家长宁愿出高价把孩子送到上海读书，在上海参加高考。因为有经济回报，上海很多中学招收外地学生的积极性也很高，都想争夺这块肥肉。

　　答复赵长天的教委官员认为，外地生使用了上海的教学资源，那么就有理由向他们收费。所有的学校都想招外地学生，如果萌芽实验中学开了这个口子，其他学校怎么办？“我也很理解教委的难处。”赵长天说。不能全国招生的结果是：报考萌芽中学的学生都是上不了市重点和区重点高中的。

　　为了争取到全国招生的权利，赵长天费尽心思，但最后未能如愿。和所有的学校一样，高考升学率成为衡量萌芽得失成败的惟一标尺。

　　萌芽实验中学创办6年，共招收过两届初中和高中生。最后，赵长天只能选择，把它还给政府。

　　写手：不一样的道路

　　“新概念”十年庆典活动现场，当年的获奖者刘莉娜已经是个准妈妈的模样，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9个月了。来自湖北的她当年以描写师生恋的文章《风里密码》获得新概念一等奖。当时这篇文章给还在高中就读的她带来不少麻烦，全校师生都知道她暗恋那位已婚生物老师，这使得她的日子非常难过，也给那位老师带来不少麻烦。

　　获奖让刘莉娜得到了进入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读书的机会。在大学里，她把师生恋变为了现实。她当年暗恋的家乡那位老师，如今也和她成为了朋友，每次来上海的时候，都会约她见个面，喝茶聊天。这个故事让赵长天不禁感叹物是人非。

　　庆典地点，上海市青松城大酒店百花厅，韩寒、郭敬明、张悦然出场后，一些激动的粉丝冲上台索要签名，这使得原本严肃庄重的生日庆典变成了一次狂欢。不久，坐在前台的几位知名作家选择了转身离开。

　　郭敬明被《萌芽》的老师们称为“天皇巨星”，他是惟一一个要求独辟房间化妆的嘉宾。他的要求还包括，迟到15分钟，提前15分钟离开，要找一个不太被人注意的前排位置……张悦然和韩寒到场虽有延误，但他们仍在前排就坐。

　　十年了，当年的青春少年如今已经长大。韩寒、郭敬明、张悦然在庆典现场的对话实在乏味，尽管私底下的风言风语不断，但在网络直播现场，他们面带微笑相互恭维……相互都很熟悉的韩寒和郭敬明都表示，彼此“第一次见到真人”。

　　韩寒说郭敬明的作品“总体还不错”；郭敬明则认为韩寒的作品“都很出色”；张悦然坦言“更喜欢看韩寒的博客”。说到让他们成名的“新概念”，韩寒觉得“这个比赛就像中学生作文竞赛”，对当年自己获奖的文章《杯中窥人》，如今的他觉得“有些矫情”。郭敬明承认自己当年两次参赛是因为“参加‘新概念’有保送大学的可能”，能够“让人看到你的才华”。

　　张悦然则感慨说，“新概念”的获奖让她可以理直气壮地写作了。原本教大学语文的父亲坚决反对她搞文学创作，因此她后来进入山东大学读了计算机系。“‘新概念’带给我这么多读者，是他们的回应和支持使我重新走到写作的道路上来，成为一个专业作家。”

　　而更多的人没有韩寒、郭敬明、张悦然那样名利双收。同样是“新概念”得主，小饭、胡坚、苏德、周嘉宁等人还在坚持写作，但是他们的路却是孤寂的，作品发表和出版虽然不成问题，可发行量却一直上不去。

　　更多人已经远离了文学。同样是“新概念”的一等奖得主，艾路读的是清华大学水利系；李一粟读的是法律系，现在在北大攻读法律研究生；同时也是奥林匹克化学竞赛一等奖得主的任良，最后选择了南京大学化学系；省级数学竞赛一等奖获得者郭允，在连续两年获得“新概念”一等奖后读了哲学系；此外，还有学物理的，从军的，等等，不一而足……

　　《萌芽》跟踪调查结果表明，他们并不为自己放弃文学而后悔。赵长天并不失望，“毕竟，文学是一条寂寞、漫长的道路，文学跟人有关，未必跟职业有关。我在意的是，文学能否成为他们的精神家园。从这个角度出发，我希望‘新概念’还能有下一个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