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文章：“绝不放弃最后一个幸存者”

　　“指挥部要求集中所有力量，先救学生”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董瑞丰汤耀国

　　5月15日早晨，地震后第三天，本刊记者搭乘紧急前往增援的成都军区某救灾部队的军车，进入都江堰市东北郊的向峨乡，目击了这里地震灾后的惨烈情景和众志成城的救助。

　　向峨乡是都江堰受灾较为严重的一个地方。这里地处山区，距离市区十多公里，只有一条勉强可以并行两辆汽车的公路通往外界，大型救援车辆很难开进去。公路狭窄，部分路段经过地震以及大型救援器材碾压后龟裂，进出极为不便。

　　“楼房像是被狂风吹了一样”

　　在向峨乡，视线所及尽是断壁残垣。幸存的人们挤在帐篷里，或是擦着眼泪哀悼失去的亲人，或是焦急等待救援现场传来的任何一点消息。

　　30出头的任建容刚刚给自己的亲侄女送完丧，她红着眼眶告诉记者，小侄女在向峨初中念书，今年是初三最后一个学期。地震来了，整个教学楼瞬间倒塌下来，把这个原本鲜活的生命永远留在里面。

　　“我侄女挖出来的时候，我哭得都快昏过去了。”任建容擦着眼泪说，“太惨了。才15岁啊，说没就没了。我侄女我还能认出来，很多小孩的模样根本就没法认了，只能看衣物。有一个小女孩，手里紧紧抓着一个笔记本，靠着上面写的名字才认出是谁家的孩子。”

　　地震过后，向峨乡的房子基本分成了两种：半倒塌的和全倒塌的。在一片废墟前面，记者遇见赵大全时，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此时正呆呆地坐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塑料帐篷里，守着身后已成瓦砾、五年前翻新的自家二层楼房。

　　“楼塌下来的时候，是这样晃，”赵大全非常用力地摇着手中矿泉水瓶里的水，向记者比划5月12日下午地震时的情景。“当时我正在街上，要去地里收柴火，突然地面开始左右摇晃，眼见街边的楼房都像是被狂风吹了一样，‘嗬嗬哗哗’地来回摇摆了几下，然后突然就倒了下来。”

　　因为曾经历过地震，赵大全马上反应过来，当时就趴在街道的地面上。过了一会，感觉地面不怎么晃了，她站起来往家跑，这时一路上已经没有完整的房子了。“以前也有过地震，但都只是轻轻地晃几下，”赵大全摇着头说。“活了60年，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什么东西都没拿出来，”她指了指身后瓦砾中露出的被褥的一角，“真是一无所有了。”

　　“今晚要把废墟挖到底”

　　向峨初中是向峨乡里人员伤亡最严重的地方。如果不是当地乡民指引，记者根本找不到向峨初中：整个中学已经成为一大片废墟，没有任何记号能显示这里曾经是一个容纳了400多名学生和数十名老师的学校。

　　原有的六层教学楼，现在变成了一片七八米高的瓦砾，到处都是断裂的横梁和散落的砖块，仿佛刚刚发生了一起剧烈的爆炸，又仿佛积木房子突然被推倒了散落一地。废墟上，一辆铲车正在一下一下地挖掘，起重机的吊臂不停地来回搬运。现场指挥人员告诉记者，塌倒下来的横梁非常沉重，必须使用大型器械才能搬动。同时，塌陷的情况非常复杂，不敢让过多的重量压到废墟上。

　　废墟外十几米，是救援部队临时搭建的十来个帐篷，上百名学生家长和老师亲属坐在帐篷外，红肿着眼睛，默默等待着，眼神里充满焦灼……

　　铲车一铲一铲地向下挖掘，突然，车里发出一声呼叫，车后待命的数十名解放军战士迅速冲上去，铁锹、手并用地刨起了废墟，几名身穿白大褂的医疗人员抬着担架也冲了上去。过了一会儿，救援人员抬出担架，挤在外围焦急等待的人群一阵骚动，大家都往前涌。

　　救出来的孩子脸上已经被蒙上了被单。冲在人群前面的一位中年妇女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废墟边上，记者遇见一位姓罗的中年男子，他眼中布满血丝，紧咬着嘴唇。他不是本地人，女儿在汶川上学，至今音信全无。他与妻子一路搭车过来打听消息，在本地一位亲戚家歇脚。听说这里一个学校塌了，忍不住要过来看看。看着现场，想着自己生死未卜的女儿，悲从中来。

　　现场负责救援的成都军区陆军某部副旅长封波告诉记者，地震发生时学校正在上课，里面大约有450名学生和30名老师。当时跑出30来个人，随后被闻讯赶来的乡民救出了50来个人。救援部队来了以后，经过两天两夜挖掘，成功救出了6名幸存者，也挖掘出将近300具尸体。废墟下可能还埋着上百人。“是否有活着的很难说，但是我们肯定尽全力往下挖，只要能救出一个就是最大的胜利。”

　　都江堰市副市长廖小平也在现场，她告诉记者，“无论如何，今天晚上一定要把废墟挖到底。”

　　“指挥部要求集中力量先救学生”

　　现场救援的部队包括成都军区陆军和武警两支部队。封波告诉记者，他的部队是在地震次日，也就是13日的凌晨两点多赶到救灾现场的。“我们在都江堰收到前线指挥部的命令，副司令直接下令让我火速赶往向峨。我们在市教委一位同志的带领下来到学校。”封波说。“指挥部要求集中所有力量，先救学生。”

　　在学校废墟外轮休的陆军部队战士脸色疲惫，眼中都是血丝，他们告诉记者，13日一天，他们冒着大雨连续挖掘救人，通宵未眠，也没有时间吃任何东西。14日又继续挖掘，晚上考虑到可能有余震危险，加上为了保存体力，在凌晨时分休息了两三个小时。

　　成都军区武警机动师后勤助理员罗大厚刚从山下运送食物进来，他告诉记者，武警机动师有大约700人于5月13日凌晨5点10分左右到达向峨，带着铁锹、十字镐等工具，随即开始连续挖掘救人。他们也是13日通宵作业，全天几乎没有吃任何食物。

　　在向峨乡的路边，看到的一队队解放军战士神态疲惫，但精神高昂。一队武警战士刚刚迅速吃完中饭，手持铁锹列队，整装待发。

　　封波说，考虑到后续的防疫、救灾及其他工作，部队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灾后72小时，是地震救灾的关键时间点，此后的救援存活概率将大为降低。但也有一些人能依靠较为坚实的塌陷支撑，在无水无食物的情况下坚持一个星期。

　　下午，向峨乡路边的一座两层小楼，卷帘门已经扭曲得不像样子，屋顶也塌了一半。门前，几位乡民拉着解放军战士，急切地在诉说。

　　他们是这户人家的邻居，不清楚这户人家里的三口人到底有没有逃出来。刚才，听到屋里传来手机铃声。因为地震后当地网络已经中断，手机接收不到信号，所以他们怀疑有人被困在屋里，还活着。

　　现场的几位解放军战士立刻分出两路，一路去指挥部请求增援，另一路试图攀登到屋顶进行初步探测。

　　“我们绝不放弃最后一个幸存者”，一位战士对记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