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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8年5月16日，位于都江堰和汶川之间的紫坪坝，一名5岁的小孩在拨弄母亲的口罩 ◎供图/CFP |
从都江堰逝去的生命身上明白——
我再不任性辞职让父母操心了
■受访者一： 从“七连长”到“许三多”的转变
■受访者二： 同学说他失恋了，不愿当志愿者
“你也许永远也不会理解一个几岁的孩子在你怀里死去是多么让人接受不了；也不能体会看到一个失去下巴的小孩的震撼；儿子的尸体已经发出阵阵臭味，可怜的妈妈却依然撕心裂肺地求医生救救他……”驴友花花儿（昵称）说在灾区的经历将渗透她的一生。
“很多朋友不愿意出来当志愿者……其中我还联系到我的一个初中同学，当时他是这样说的，他说他不愿意来当志愿者，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失恋了……”学医的陈静听完这话哭了。
5月17日，记者在网络上结识了这两名志愿者，她们拥有共同的医护知识，但一个是在血淋淋的“震撼”中成长，另一个的成长则充满了“无奈”。花花儿（昵称），女，1983年生人，驴友
■找遍整个市场才给老人换了件干衣服
和花花儿的采访是5月17日14点在QQ 上进行的。因为她之前在灾区忙着照顾伤员，手机拿去给别人打，忙起来也就忘了是给谁了。成都家里的固定电话线有点问题，还没来得及报修。
花花儿回忆说，5月13日早晨，当她到达志愿者报名点时，那里已经排起了长队。许多人要去，但因为调度和安全等方面的问题，不少人只能待命。她因为有急救经验，所以跟另外六位医学专业的志愿者组成了应急医疗小组开赴彭州。
一路上他们都还很疑惑，为什么会去那里？之前看新闻，彭州不算是重灾区啊？但下午的情景让自认为在户外运动中身经百战的她有点震惊了。
一千多名灾区群众被货车、翻斗车源源不断地运来。虽然大部分伤者都已经送进医院，但还是有不少人，因为各种原因，只经过初步的处理。
因为一直下着雨，他们需要的药品、工具迟迟运不到，只好等。等啊等，终于送来了一些感冒药和一些纱布、绷带，而碘伏却只有一瓶……
救助中心在一个蔬菜批发市场，没有墙，只有个高高的屋顶，外面的雨不停地往里飘，几乎没有干燥的地方。好多人浑身湿淋淋的，在地上铺了草或纸板，几个人搭一条湿的、粘粘乎乎的被子。有的人甚至连这个都没有。
大家就这么等着，盼着运物资的车早一点来。
在一个边角上，有四位头部受伤的老人，跟另外三个人合盖一条被子。她给他们包扎的时候，老人不停地抖，不是疼的，而是冻的。其中有一位大概90岁，头发和牙齿都快掉光了，头上有两道口子，浑身湿淋淋地缩成一团，她找遍整个市场，才跟清洁工要了件干衣服给他换上。
■帮忙抬伤员，不忍看失去下巴的小孩
聊天时，花花儿的语速一直很慢，经常是问几句话都不回答，时不时还掉线。记者猜想她是不愿再回忆那些惨烈的镜头，叫她尽力而为。如果说彭州的经历只是序幕，那5月14日在都江堰见到的就是她25年来最残酷的高潮。
医疗中心支满了从全国各地来支援的医院的帐篷，无数医生护士穿梭忙碌，救护车不停地运进运出。
因为有更专业的医疗队伍，他们就帮着搬抬伤员，好多场面都不忍心看，从早干到晚是常态。
一个五六岁的小朋友，失去了下巴。
一个小孩，被救出来后，还小声地说“谢谢”，但一会就不行了，死在了一名志愿者的怀里。
一个尸体已经发臭的孩子，之前已经送到殡仪馆了，大概是因为天气变化的原因，发生了肌肉痉挛。那里的人以为没有死，又让家长送回来。母亲抱着医生哀求，求他再仔细看看她的儿子……
在都江堰中医院，找到一个产妇，被埋了五十多个小时，送来的时候，羊水都破了，最后母子平安。
那天早上还找到一个两岁多的小孩，他被埋了六十多个小时，当挖到他的时候，他居然自己往外爬出来了，除了有点脱水，没受任何伤。到医院的时候，他冲着医生微笑，在场的人都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尸体
1983年出生的花花儿没有经历过死亡。唯一的“一次”是那年她一人进藏，与众驴友会合。在3800米的营地，一位杭州的队员产生强烈的高原反应，深度昏迷，牙齿咬得撬都撬不开，体温也在降低。
花花儿和另一位队员睁着眼睛守了一夜。
“一边守着她，我一边想，要是她死了怎么办？心里有一点害怕。结果第二天她就醒了，还活蹦乱跳的，我还有点小得意。”
花花儿说，那次与死神的擦身而过并没有让她一贯的心理强势变弱，但是在灾区这几天，她有。
“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尸体，有些战士一边救一边哭。原来一直认为自己足够强大，但现在觉得活着就是我的运气，真正地珍惜每一天、每一个亲人、朋友、甚至陌生人。”
■接下来去支援更远的山区
花花儿形容以前的自己是：“我会决定自己读什么专业，选什么职业，什么时候辞职。家人越是反对的，我越是坚持。人家说危险的，我就偏要去试。”
记者查看了她QQ空间里的照片，长发、浓眉大眼，看起来绝对淑女。但她一个人去过湖南、贵州、重庆、山东、陕西、甘南、云南、川西高原、川东……
“我不喜欢扎堆儿，很少跟人一起走，我喜欢荒芜的地方。蓝天、白云、雪山、草地，那种感觉你去过就会知道了。前段时间我又辞职了，本来打算出去玩的，还没来得及走就……”
所有参与见证了这场灾难的人，都会有所改变。花花儿的改变在“以后要好好工作，好好生活”。语气有点像许三多。
花花儿以前喜欢骄傲的七连长，认为人就该强悍一点，即使是女性。所以户外运动一直是她最大的爱好，她经常赚够钱就辞职出去玩，不管父母有多么反对。“老是觉得没有自己解决不了的状况，盲目自信。”现在她感慨许三多说的话很有哲理，简单、朴实却最难做到。
“原来我们经常骂医生心黑，但这次我见到的每一个医生，都是最负责的，再危险的地方都会抢着去。在那个时候，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好好活就是最有意义的。不要奢求太多，每天开开心心，比以前更宽容……”
5月18日，花花儿透露会再去灾区，也许去更远的山里，那里需要有登山经验的志愿者。等志愿者的工作告一段落后，她将重新去上班，也许是地产公司，也许是别的，会好好规划一下。
16点22分，因为花花儿第二天要出发，“得准备点东西”。记者和她的采访结束了，虽然还有很多她以前的故事、以后的转变没有来得及问。
花花儿说，采访的这天，她是回家来处理晒伤的手臂和后颈。那些地方正在脱皮，长出了新的……
陈静，女，1987年生人，学生
■感动： 老师组织学生逃跑
遇见陈静是5月17日21点在“成都双截棍联盟总群”里。她在QQ 群里发言说：“同学们，我现在在龙泉当志愿者，看到的场景真的很让人感慨，也让我学习了很多，我认为很有意义，但是现在很缺人手，请有空，有爱心的同学与我取得联系，过来帮忙，谢谢。”
但是忙着切磋武艺的盟友们完全没有理会她的意思，依旧聊得热火朝天。
“其实看见那些在死亡边缘的生命，我突然想到好多。明明衣食不缺却还是觉得自己不幸福、不快乐，觉得自己永远是最不幸的。但是今天，我发现在这刻我还拥有生命就是最幸运的。”陈静上来就感慨。
她是成都大学医护学院大专四年级的学生。回忆起地震当天的情景，陈静说她是一边感动，一边愤怒。
“地震时我们班在考试，特别感谢监考老师，他冷静地组织我们离开，大家都没受伤。可是相同的考试，其他班的老师却先跑了，留下了一教室的学生，迷茫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我们在操场上过夜，班上男生自发地给我们女生守夜。没人教他们那么做，可是他们却那么做了。”
■愤怒： 失恋的同学不愿当志愿者
国难当头，陈静开始发动学医的同学们去医院帮忙。
叫她愤怒的是：“我们接到急需志愿者的电话时，很多朋友不愿意出来当志愿者。身为一名学医的学生没有爱心！真让我们寒心！其中我还联系到我的一个初中同学，当时他是这样说的，他说他不愿意来当志愿者，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失恋了……我说难到你失恋了比那些上千人的性命重要？这就是我们当代的大学生吗？”
陈静当时泪流满面。
■平静： 道不同，不相为谋
即使有学医的同学不愿意当志愿者，陈静平静后说：“我尊重他们的选择，只是他们和我的价值观不同，我强求不了他们，但是我也不与他们为伍。”
陈静最初和其他志愿者去的地方是体育馆。但是很遗憾，没能医治任何伤员。
“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伤员没有送过来。但是在场很多的人却互相留电话，希望相互之间通个信儿，如果哪里有需要就及时联系对方去帮忙。”
■无奈： 号召几遍都没人响应
和记者单独聊天的同时，陈静又在QQ群里发了一遍“我需要两个健壮的男生和我一起到龙泉当志愿者。”
但是群里的盟友们还在探讨双截棍法，一会儿陈静的发言就被淹没了。之后她又发了几遍相同的话，还是没有人正视她一眼。
陈静说：“现在我们这个组的医护人员基本能盯事，但是需要身体好的男生帮忙搬些东西。”
■激昂： 夜里9点去组织救人
21点36分，断断续续半小时后，陈静说：“我们现在要出发了，我们现在就去。”
记者问：“现在吗？去哪里？救人吗？这么晚了。”
“对！他们打来电话说找到一辆车了！我们早点去就能早帮忙。”这次她们的目的地是成都龙泉医院。
记者望着北京窗外黑暗的夜，陈静的头像变成了灰色。她像夜空一颗闪亮的流星划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