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南方周末
德阳：被地震改变的工业城
地震摧毁了四川工业的明珠东方汽轮机公司，重创了中国装备制造业的基地德阳市。但是，正如温家宝所说，“只要有人在，只要有自己的一双手，就能把东汽重新建起来。
一个原本欣欣向荣的工业城，一个美丽的四川第三大城市，在地震发生的瞬间被撕裂、被重创，人们在茫然和震惊中，开始在废墟上寻找重振经济、重建生活的希望
5月19日，原定恢复生产的东方汽轮机厂没能如期开工。
就在前一晚，一则6级以上余震可能发生的新闻，使得这座已经有些平静的城市再次陷入紧张。整个德阳市内的居民楼，亮灯的房间寥落可数，而路边的帐篷和简易防震棚内却挤满了一家老小，很多人还睡在私家车里。
“这个时候人们首先需要的是安全，其次才是生产。”5月20日下午，东方汽轮机厂（以下简称东汽）党委书记何显富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那些每每按天来计算东汽厂交货日期的客户，现在只能等待几个月再说了。”
已经快10天没休息好的德阳市民，现阶段排第一的还是生命安全。
几天前发生的那次8级地震，正以警钟的方式提醒着这座380万人口的城市——德阳市和它下辖的绵竹市（辖汉旺镇、清平镇、金花镇）、什邡市（辖蓥华镇、红白镇），已经痛别了2万余名死难者。在救治6万多名伤者，安置了近95万地震灾民后，这个城市已经徘徊在城市管理所能够承受的危险边缘。
这个去年财政总收入突破百亿元的城市，眼下最需要解决的是灾民的安置。如果按国务院最新的规定，未来三个月内德阳市每天需要向灾民分发95万斤粮食，同时支付近950万元的救济款。
“2008年本来是我们工业发展的重要拐点，前四个月我们的工业销售收入接近200亿元。”5月17日晚，德阳市副市长李思清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作为全国重型装备生产基地、四川省重要工业城市，德阳市受灾的工业企业达到1414家，包括东汽、剑南春集团、宏达集团、龙蟒集团、金路集团等在内的一批大企业蒙受重大损失。“初步估计，德阳工业损失超过750亿元，整个工业经济倒退5年。”这位分管工业的副市长面露寒霜。
满城伤兵
地震当天，李思清正在三楼家中。由于1993年他曾经经历过一次地震，所以立刻反应了过来——是地震。
由于地震，电力和运输一度中断，德阳市180个移动基站中断服务。此外由于灾害之后，大量手机用户在同一时间内反复拨打手机，导致话务骤增至平时高峰期的数十倍，这使得通讯不畅。
虽然当时通讯联系不畅，但是当消息传来是汶川7.8级地震时，这个曾经在汉旺镇以北的天池工作过的副市长立刻意识到：和汶川直线距离很近的绵竹应该灾情不轻。
作为分管工业的副市长，他首先想到的是工业安全——德阳140多处危险化学品工厂，必须尽快控制危险源；其次地震后很快就停电了，得尽快恢复供电……
坏消息还是接踵而至：金河磷矿、清平磷矿两个磷矿被埋，蓥峰的液氨罐泄漏……5月12日晚，李思清连夜赶往什邡市、蓥华镇。
磷矿被埋，意味着当地的地形和地貌都将发生改变——这意味着一年要输送五百多万吨矿产品的德阳化工业将遭遇毁灭性打击。
什邡和绵竹的灾情证实了李思清的判断，德阳工业的半壁江山遭遇了毁灭性打击。这两个城市的灾后重建恐怕要完全在废墟上开始了。
5月16日，德阳市政府新闻办副主任邓建华对记者盘点道：这次汶川地震，使得全市六个县区都受到波及，127个乡镇受灾，受灾面广泛；死伤人数惨重；基础设施损毁严重。一直号称“小成都”的德阳，因为东方汽轮机厂、金河磷矿、清平磷矿、宏达化工厂、蓝剑啤酒厂、蓝剑矿泉水厂、剑南春、龙蟒化工、天池煤矿等骨干型企业损失惨重——此刻已是“满营伤兵”，难以负重。
据了解，地震之后德阳工业企业基本停产，绵竹和什邡更是全部停产。即使是二重、美丰这样的大型龙头企业每天用电也只达到保安负荷。
瘫痪的绵竹工业
从德阳到绵竹大约需要四十多分钟的车程，漂亮的六车道使得这座“天下七十二洞天福地之一”的古城交通非常便利。
这里是著名的年画之乡。一出德阳地界，从孝泉镇开始路边的农家白墙上本来是一水儿喜庆的民俗年画，但眼下威武的门神掉了一扇，八仙过海的彩绘却坍塌得只剩五仙，仙女的飘带和衣袂间有条大裂缝……这些漂亮的建筑物的损毁，表明这里已经逐渐逼近地震重灾区。
这个有着很多农家乐旅游项目的周边县镇，短期内已经很难恢复繁荣。据绵竹市的相关人士介绍，遵道镇书记邱勇、什地镇书记陈关波（女）都在地震中丧生了，土门镇镇长王剑（女）则是从废墟中爬出来，到绵竹市报送灾情——这个优雅的古城，因为地震60%以上的建筑都成为危房。
5月12日15时，绵竹市春溢路突然酒香四溢，整条仿古建筑的街道仿佛被浸在酒坛子中一样。“肯定是剑南春酒厂车间的白酒泄漏了。”忙着自己避震的绵竹当地人闻惯了酒糟味，很少闻到这么浓的酒香。
据一位当地的出租车司机介绍，当时剑南春酒厂的原酒库房倒塌，酒罐因为地震而左右碰撞破裂，酒深过小腿。
5月17日，记者在绵竹采访时看到工厂约5公里长的围墙和包装二车间坍塌。剑南春集团董事长乔天明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很痛惜：“本来我们今年目标是41亿元的销售收入，但受损厂房和基酒损失就达到8亿元，剑南春基础酒和陈年酒损失三成到四成。”
已经接受多轮媒体采访的乔天明此刻筋疲力尽。他在剑南春已经工作27年了，这样的损失无疑是心痛的。他已经有些机械地拿着那份致经销商的函件对记者们重复着灾情。
在他看来，这个城市最重要的标志就是清朝末年重修的回澜塔，这座塔尖已经毁损的建筑物记载着明以来绵竹没有发生过地震灾害。而在他个人的记忆中，绵竹从建县到现在，过去的两千多年中地方志也没有关于绵竹发生大地震的记载。这些经验都因为5月12日的地震化为乌有。
由于酿酒对水的要求很高，人们很担心地震后当地地下水会发生改变。乔天明表示：“我们在地震后第四天就开始抽取地下水进行测试，现在看来除了最初的水质有些发黄，后面的水质从颜色到成分都没有什么问题。”
不管怎样，有名的唐时宫廷酒剑南春减产已成了必然。乔天明的2008年上40亿元的销售目标又一次停滞下来。
和绵竹的其他企业相比——龙蟒钛业的两座烟囱倒塌，华丰黄磷公司面临泄漏的危险，全市变电站仅有一座尚能维持工作，酿酒窖池全部完好的剑南春应该还算是幸运的。
重工之殇
5月21日，汶川地震后的第九个清晨。
在德阳的老城区，德阳三中的原校址所在地——瓦砾堆上上百个帐篷、简易棚密密地排列着。这里住着一些东汽厂职工。刚下了夜雨，地面有些泥泞，一些老工人有些迷茫地站在各自的帐篷口和简易棚前，眼前看到的一切使人有重回40年前在汉旺创办东汽之感。
地震之后，几乎所有的东汽人都赶回了汉旺，东汽厂的前任领导们也都回来慰问。但是，“曙光山下十里东汽”的辉煌场景已经不复存在。
5月20日下午，东汽党委宣传部副部长刘志前带领记者参观了震后的东汽。某些建筑物每个窗户下都是一个“X”形的大裂纹，这种裂纹表明建筑物遭受到左右拉扯，这正是最危险的建筑物震痕。
这个当年为了防止飞机轰炸而形成的“山上厂房，山下生活区”的三线工厂，正好处在地震带上。占据整个东汽20%产能的汉旺总厂瞬间成了齑粉。
在整个绵竹地区拥有近3万人的东汽员工对这座花园工厂的记忆因地震开始割裂。人们纷纷在汉旺广场的钟楼前合影，钟楼的时间已经永远地定格在14∶28。人们在倾诉，在流泪，在痛惜……
生活依然在继续，但地震显然改变了他们的生活：在德阳，很多人的大门敞开着不再紧闭，以便可以在下一次震动时随时冲出；人们随时开着窗户，在家里穿着便捷的旅游鞋，任木地板上留着清晰的脚印；即使上厕所也只是半掩着门；很多人家酒柜的酒、屋里的花瓶、易碎的玻璃制品都堆在地上；家庭主妇身上随时背着个小包，里面装着药品、钱和必备品……
“我们需要重新设计未来东汽的新址。”何显富已经在汉旺东汽干了26年了，他知道这座城市已经无法再留住东汽，东汽很可能需要全新定义自己的未来。
李思清表示，德阳市政府也已经做好东汽迁址的准备，东汽去哪里政府都给放绿灯。
只有那条一直通到汉旺镇的六车道公路，表明着东汽对这座城市的重要。但眼下地处汉旺的东汽正在成为遗迹。
余震终将过去，这个工业城的轨迹却已不同往昔，这里人们的生活也已不同往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