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1日凌晨4点半，成都。
一辆“120”急救车闪着红灯，飞快驶到金河路的金河宾馆门口。朱立新立即搀上挺着大肚子的妻子林敏向救护车慢慢走去，医护人员从车上跳下来，手脚麻利地将林敏扶上救护车。救护车一刻不停地向成都市第九人民医院驶去。
雨夜急救
天色仍黑，救护车窗外的雨下得正急。车里，一个护士突然轻轻啜泣。“对不起啊，可能太累了，几天几夜没睡觉，心理压力太大。对不起。”另外一个护士赶紧向病人和家属道歉。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隐约可以见到她坐近那个哭泣的护士，轻拍她的背，柔声安慰。那个护士很快停止哭泣。
进入医院，林敏被送进一楼的分娩室做检查。朱立新立即跟了进去，但他被礼貌地请了出来。朱立新有些手足无措，想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根烟，还没掏出来，“啪”的一声，打火机掉在地上摔坏了。
“很快就会生产，产妇情况很好。”哭泣的护士叫小杨，走出分娩室，她一扫刚才的脆弱，柔和地对朱立新说，“请你过来跟我办一下手续。”
朱立新赶紧跟在小杨身后，亦步亦趋地办理入院手续。办完手续，林敏在分娩室的检查也做完了。她需要到病房去休息一段时间。朱立新和一个护工立即将妻子扶上产床，推向病房。病房在另一个楼里，经过一个雨篷时，雨雾打在雨篷上溅在林敏脸上，朱立新细心地替她擦去，紧握着妻子的双手轻声安慰。
二楼的病房已经有一对夫妻，他们的孩子刚刚出生两天。一阵忙乱安排好后，朱立新才注意到一个小小的婴儿睡在母亲身边。他露出难得的笑容，走到婴儿身边，想去握住婴儿的小手，又有些不敢。
“马上当爹啰，紧张吧？从哪里来？”婴儿的父亲唐勇开口问。
“绵阳。”
片刻的沉默。
“可怕喔。地震那天我在成都，捧着肚子逃命，看见街道两旁的房子都在左摇右晃。什么想法都没有，就是一个信念：保住孩子！保住孩子！你们绵阳更可怕吧？妹妹没事，我刚生完孩子，一点事儿没有。你看我们多好，家里人都没事，孩子也平安。妹子你别害怕，不会害怕是吧？”唐勇的妻子恢复得不错，同时向朱立新和林敏发问。
“是我老公拉我跑出来的。当时我都吓得麻木了，完全失去知觉。”林敏躺在病床上，轻声回答。阵痛让她眉头轻蹙，但脸上始终保持淡淡的笑容。
医院的窗外，雨下得仍大。灾区数日
医生说林敏7点再进产房，接下来的时间让她躺在病床上好好休息，养足力气。
病房里只剩下两对夫妻和一个熟睡的小小婴儿，还有一个婴儿等待出世。大人开始聊天，话题自然离不开地震。
“四川人这次惨喔，受大罪了。现在还说有余震，都不知道能到哪里去，只能守着老婆孩子。”唐勇看着医院墙壁上的裂缝，断定那是5月12日地震造成的，因为家里的房子也这样。
朱立新没有接茬。“人好就没事，你们那更惨吧？”唐勇接着问。
“嘿，你看。”朱立新展示手臂上的伤。
“那是在北川被砸的。”躺在病床上的林敏忍着疼痛轻声补充。
朱立新和林敏并不是四川本地人，他们来自浙江温州，在绵阳做电器生意。地震发生后，大家从最初的惊慌中清醒过来。很快，他们听说北川那边受灾严重。没有人组织，几个商户很快聚集在一起，大家达成决定：每家的男人都出来，组成一个救援小分队，只留下一个男人在绵阳负责照顾剩下的女人、老人和孩子，其余的人都去北川。
尽管妻子的预产期是5月29日，但朱立新想都没想就决定去北川。林敏也鼓励他去，说自己在绵阳肯定没事。朱立新也说，自己在北川不会有事。背过身，朱立新交代留守的其他人，万一他回不来，照顾好他老婆。
朱立新和林敏心里更多一层痛楚———就在不久前，林敏的父亲在海事工作中出事，一条胳膊被截肢。临产在即的林敏打算回家看父亲，但尚未成行，地震发生。
5月13日，朱立新一行人拉了一车水、一车方便面，一车生活物资，向北川进发。路边从山上滚落的巨大石头触目惊心，车辆行进非常困难。靠近北川县城的地方，汽车难以通过，朱立新和同伴们开始徒步前进。每个人都尽可能多地将车上的物资背在自己身上。从早上出发，直至下午5点，朱立新和同伴们才到达北川。
尽管听说北川受灾严重，但朱立新还是被眼前所见到的情形惊得目瞪口呆———北川县城已经不复存在!
朱立新和同伴们赶紧在北川中学的废墟中救人。听说那里埋的学生最多。但朱立新很快就开始痛恨自己的低效率和不专业———废墟上的石块太大了，有时即使他们几个人一起努力，也不能搬动分毫。没有人放弃，大家从一切可能的地方下手，用肩扛，用手刨，用铁棍掘，尽一起努力寻找可能活着的人。下着雨，天越来越黑，挖掘工作被迫中断。他们挖出来6个孩子，但无一生还。有人说上方的湖泊可能溃堤，必须撤退，朱立新和同伴们被迫撤离，回到绵阳。
夫妻俩要留下来跟受灾群众呆在一起，但情形不容乐观。余震不断发生，大家都很担心林敏腹中的小宝宝，坚决让他们俩离开。
为了孩子，朱立新听从了大家的劝告。5月20日，他们来到成都。当夜，林敏腹中阵痛不断。
现在，夫妻俩在医院里静候小宝宝的出生。随着雨停天明，他们很快就要见到自己的宝宝了。不管是男是女，朱立新都给孩子取好了名字：震震。震震出生
5月20日早上7点，林敏被推进一楼的临时分娩室。但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还没等妻子完全被推进去，朱立新受到刺激般地狂喊起来：“不，不在这里生。我要我老婆孩子平安。”
护士赶紧解释，余震有可能发生，为了产妇孩子安全，在一楼生产更保险一些。
但朱立新根本不听，他固执到近乎狂暴：“我们8级地震都经过了，还怕什么？怕余震吗？”
妇产科的一位女医生赶紧上前安慰这位已近崩溃边缘的“准爸爸”：“好好好，我们就是征求你们意见，楼上生就楼上生。我们不怕，12号地震发生后我们都一直在8楼工作，我们不怕，你们也别怕。相信我们，好不好？”女医生的话柔和坚毅，朱立新最终平静下来，和护士一起将妻子推到位于8楼的妇产科。
朱立新弯下腰去，给妻子深深一吻。尽管疼得脸有些变形，林敏还是努力给丈夫挤出一丝笑容。
妻子进了手术室，朱立新稍微安静了些。他点着一支烟，坐在手术室的椅子上，沉默地望着前方。
3个小时过去，尽管朱立新已急得坐立难安，但手术室里没有任何动静。每一分每一秒，都像灾难来临那样漫长。朱立新侧着耳朵，捕捉手术室里的任何一点声响。每每有医生或护士走进来，朱立新都第一个冲上去，打听妻子的消息。
时近中午，终于有护士出来：“林敏家属，林敏家属，生了个儿子！”
朱立新呆立半晌，突然倒地，放声大哭。这个自认为在北川将眼泪流尽的男人，再次哭了。这次，为他的儿子。
所有在产房外等待的人都围上来安慰他，也有人陪着一起默默洒泪。
朱立新的儿子震震：2008年5月21日12时12分出生，6斤9两。（本报成都5月21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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