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川县西南40公里的地方，曾经有一个山清水秀的村庄，叫东河口村，这里曾经生活着数百名善良的村民。
如今，这里已经被百米厚的山石掩埋，在地震中幸存的几十个人，也分散在青川县不同的临时安置点。他们将再难回故土，也许几天后，他们就将走上漫漫的外迁之路。
悲怆
不到1分钟，何先伦熟悉的村庄，瞬间就没了踪影，全村男女老少，连呼救声都没发出，就被埋在了土石下。
5月28日，暴晒，东河口村东侧的堰塞湖发出难闻的味道，山上的巨石，仍不时随着余震滚落，带起一阵烟尘，久久不散。
40岁的何先伦蹲在一个几米高的土堆上，看着堰塞湖对面一片土石。16天前，那堆土石下面，就是他的家。
何先伦是关庄镇的邮递员，1995年前，他一直生活在东河口村。东河口村在一条山谷里，山谷中央是一条小河，河上有一座桥，小河两旁是绿油油的耕地，村民的房子依山而建，终日鸡犬声相闻。
然而记者面前的山谷，与何先伦的描述有着天壤之别。山谷尽头的山峰几乎完全崩塌，石头和土沿着河道弯弯曲曲地铺了下来，一直铺到千米外的谷口。在山谷中间，土石堆起了大大小小几十个土丘。何先伦说，土丘下面，就是村子。顺着他的手指，记者看到，在土石的最外侧，一根旗杆露出地面2米，上面还飘着国旗。这是东河口小学的旗杆，也是东河口村现在唯一能露出土层的东西。
何先伦说山沟里几百人他都认识，每次送信他都会把信、汇款单送到乡亲们的家中。人家就会请他喝口水，还问他抽不抽烟。
5月12日下午，何先伦从邮局取了邮件，骑上摩托车，走向熟悉的山谷。还没到谷口，他突然被从摩托车上甩了下去。“山上‘嗵嗵嗵’响了几声，不知道哪来的土石，从山上一路倾泻下来，一直铺到了谷口”。还不到1分钟，何先伦熟悉的村庄，瞬间就没了踪影，全村男女老少，连呼救声都没有发出，就被埋在了土石下。
瞬间，东河口村消失了，只有在外打工的几十人幸免于难。何先伦的父亲、二哥一家、弟弟一家、大嫂、堂哥，共7个人遇难。
在现场执行任务的战士说，最厚处的土层可能有500米。
难舍
何先伦听说了幸存村民即将迁移的消息。他说，他舍不得离开这里，虽然这里已经面目全非，但这的确是他的家，是祖先生活的地方。
何先伦回忆，以前他一进村，就会有很多人和他打招呼，谁家里有个婚丧嫁娶的事，也都忘不了请他。农闲时候，小河边的路上会坐着很多人，大家一边喝茶一边聊着村内村外的事，孩子们在田野里乱跑，有时还会打上一架，双方的家长笑呵呵地看着，只有孩子们的打闹可能发生危险时，才会出声喝住。从小在这里打闹的玩伴，如今已是生死两隔。
何先伦的父亲73岁了，是个热心的老人，平时在家里闲不住，村子里谁家有事他都愿意伸把手，大到修理房子，小到打枣。每天何先伦的弟媳做好了饭，就会招呼大家回家，何先伦的父亲先上桌，然后大家再依次坐下。
何先伦的母亲就葬在房后的山上。每年春节，大家都先到墓前烧纸，然后才开始过年。墓地挺高，大家总要爬一段时间才能上到山上。现在，母亲的墓碑离地面只有几米的距离。
“永远都挖不出来了”，何先伦眼光茫然，望着对面自己家的位置，随后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何先伦听说了幸存村民即将迁移的消息。他说，他舍不得离开这里，虽然这里已经面目全非，但这的确是他的家。“我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山上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虽然我现在在外面工作，但这是我的根，没有了根，哪还活得下去。”
难忘
小倩父母双亡，阿姨说，要送小倩到山外面，上大学，到大城市工作，让她永远忘了这个已经不存在的地方。
在何先伦痛哭的时候，12岁的小倩正在几米外的地方努力想挣脱几个大人。她的父母住在马公乡，在地震中双双遇难，小倩在外上学，逃过一劫。她的阿姨原本想带她到谷口祭奠父母，谁知到了谷口，小倩突然挣脱大人，撒腿向山里跑。
到马公乡的路已经完全断绝，部队上去救援时走了15个小时，小倩的家人一面追一面叫她，小倩却头也不回。追上小倩后，几个大人拽住了她，小倩默默地流着泪，挣扎着。她的阿姨无奈打了她一耳光，抱着她失声痛哭。半个小时后，筋疲力尽的小倩跪在了地上，眼泪打湿了脚下的土地。
“我一定要让她离开，这里已经没有了她的家，她还小，不属于这个地方”，小倩的阿姨要送小倩到山外面，上大学，到大城市工作，让她永远忘了这个已经不存在的地方。
迷茫
“我们离不开呀，我们知道政府是为了我们好，这里太危险了，可是到外面会怎么样，哪个能说得清楚。”一位何姓村民这样说。
青川县政府宣布，将有近3万受灾群众迁出青川县，除了在广元市的剑阁县、元坝区安置外，还将可能外迁至陕西、浙江。外迁优先考虑马公、红光、石坝三个乡，这三个乡所处的环境，已经完全不能适应人的生存。率先接收外迁群众的剑阁县、元坝区已经保证，所有外迁的人“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有书读，有医疗”。
在关庄临时安置点，听到记者“走，还是留”的问题时，原本坐在一起说笑的几名村民同时沉默，看着大山深处家的方向。“我们离不开呀，我们知道政府是为了我们好，这里太危险了，可是到外面会怎么样，哪个能说得清楚。”一位何姓村民这样说，他活了45岁，最远的地方只到过青川县几次。与他一样的人很多，山外面的世界对于他们来说，太复杂。
期待
“走就走吧，我在成都当过保安，我可以再去找工作，人还活着就是最大的事”。
“出去以后能住在农村吗，给我土地，让我像在山里一样种粮食，种菜？”一位年龄比较大的村民问记者。
而更多的年轻人关心的是，山外面的工作好不好找，他们都能干什么。“我们都没有文化，好多工作都做不来。但我们有力气，我报名当个保安。”一个姓徐的年轻人的话让很多同龄人眼前一亮。
“就是嘛，我们有手有脚，也不能让政府养一辈子，我愿意出去，打工赚钱，自己养活自己”，年轻的村民们规划起自己的生活。
此时的何先伦又回到了山谷。因为沟里的堰塞湖里发现了4具浮尸，何先伦对村子里的人都很熟悉，部队便请他去帮忙辨认。记者赶回去时，何先伦正蹲在树荫里摇头，尸体腐烂得太严重，他也认不出来，只能由法医提取DNA后掩埋在山里。
何先伦总盼着自己的亲人能被挖出来，他还想把母亲的墓再修理一下。现在有不少幸存的村民每天还要回到这里，看看山上有没有地方能够再搭房子。
“走就走吧，我在成都当过保安，我可以再去找工作，人还活着就是最大的事”，何先伦说，但是，如果还要建设一个东河口村，他第一个报名，不管人在哪里，都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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