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救援：五天三地灾区实录
汪冰
5月20日中午，作为中国红十字会总会第一支心理救援队的一员，我们一行14人飞赴成都，团队中除了心理学工作者，还有邓亚萍、高敏等几位奥运冠军。此时，离5月12日地震发生已经一周。
21日早晨，我们来到了位于绵阳高新区的一所帐篷学校，在这里安置了来自北川和安县的7000多名受灾群众和400多名来自灾区各个学校的学生。地震发生后的第8天,5月19日帐篷学校就开学了，因为尽早恢复学校生活可以帮助灾区的孩子尽快地重建秩序感。根据前一天了解的情况，我们特别对辅导方案进行了调整，比如，原有方案中，有一个介绍自己名字由来的环节，但是考虑到部分孩子在地震中失去了父母，所以把这个环节改为用肢体动作表现自己，一来可以热身，二来可以促进非言语性的表达。考虑到年龄较小的孩子更需要来自干预人员的抚慰和温暖，在开始工作前我们还特别安排了年龄较长的专家干预低年级的孩子，而我们这些中青年心理工作者负责小学高年级和初中年纪的孩子。
在我所负责的初三年级组，特别加入了一个“夸优点”的小游戏，五个同学围成小圈子分享自己的五个优点，然后轮流坐在中间，周围的四个同学围绕着他，边走边夸他的优点。一开始，同学们还有些不太好意思，后来就根本停不下来了。游戏结束后，问他们的感受，大家异口同声地说，“要得！要得！！”其实，生命并非完美，但是价值永远胜过残缺。但我们开始关注生命的价值，我们才有了坚持下去的理由。这些价值，作为一种有效的资源与孩子们对未来的希望感紧密相连。
23日，我们来到了从汶川和北川撤防下来的武警消防官兵搜救人员的驻地。官兵们对心理干预的接受和欢迎程度超乎我们预期。大部分搜救人员都有两年以上的相关经验，但是即便如此，面对如此巨大的灾难，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不受影响，因为长时间面对灾难场面本身就是一种对心灵的创伤。但是，秉承着“不放弃不抛弃”的使命感的官兵来说，看着活着的人救不出来才是他们最内疚最痛苦的事。我们对一百多名官兵进行了分组的干预，在我们这组，除了教给官兵们自我放松和安抚情绪的方法比如深呼吸、放松技术，我们还对普遍存在的内疚感进行了简单的处理。
内疚感的痛苦在于，我们往往无法和所要表达内疚的对象进行有效的沟通，特别当对方已经离世，这种内疚感就变得越发难以缓解和消除。所以我们采用了角色扮演的方式，让战士有机会向逝者表达内心的真实感受，并尝试以逝者的角度来看待自己“不放弃不抛弃”的态度和行动。记得，当一个战士坐到“逝者”的位置上，让他自己感到震惊的是，从他嘴里说出的是“谢谢”两个字。面对大自然的伟力，每个人都是如此的渺小，我们不是救世主，我们所能做的都非常有限。但是，即使我们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是如此的有限甚至肤浅，我们却总在尽力而为。当然，内疚感的消除并非一次辅导就能解决，但是这样的角色扮演让他们可以更加客观、全面地看待事情本身，了解所有的内疚都是源于爱和使命感，并开始发现他们从未言放弃的态度，他们的每一分努力，本身对所有的生者和逝者都重要。
24日我们转战德阳，来到了东方汽轮机厂在德阳市区的一个安置点。在这里我遇到了曾经担心过的问题。在对一个丧亲的小组进行辅导时，随着感情的爆发，参与者的四川话越说越快，本来就对四川方言不太熟悉的我，已经有些跟不上了。而且当事人表达情感时，我们是不能随便打断的。虽然后来我们的交流证明，我从她的肢体语言中所猜测到的信息是对的，而且辅导效果还不错，但是这次经历让我深深地感受到语言的重要。这也让我回想起在绵阳的“帐篷学校”，高敏几句高亢的四川话，让现场所有的父老乡亲热血沸腾，无需多言，这一份熟悉的乡音已经最完美地传达了——“我们和你在一起”，这也许是所有灾难亲历者最亟须的抚慰。
在灾区短短的五天，感觉需要做的太多，自己能做的却那么有限。但我始终相信，“勇气”与“真诚”往往比完美更重要，对于心理干预，“陪伴”与“见证”可能是此时最有效的方法。无论灾难带给我们的内心何种伤害，请记住痛苦，是因为我们有爱；绝望，是因为我们曾满怀希望；哀伤，是因为生命的柔软；愤怒，说明我们还有力量；无助，让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理解彼此依靠的重要!（汪冰 中国红十字会总会第一支心理救援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