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会大沙镇与佛山三水区接壤处,金×酒店拔地而起,夜晚的霓虹灯将它包裹得流光溢彩,KTV包房里钻出震耳欲聋的音乐。午夜,醉醺醺的男人拥着酒店的小姐进入汽车,飞驰而去;一些小姐则因喝酒过多,捂着肚子回宿舍。开学第三天退学。
本应在四会市江谷中学读初二的李雨,亭亭玉立,厚厚浓妆,穿着高跟鞋,16岁的她是金×酒店的一名实习“DJ公主”,专陪客人喝酒。她这双白如莲藕的手,本应捧着课本琅琅有声;而今,却握着酒杯,无论里面是威士忌、蓝带还是轩尼诗,都要一饮而尽。她的目光,本应在字里行间驻留,而今,需要在不同的男人身上游弋,辨别他们的身份与地位。
她,是四会市江谷中学辍学学生中的一员。
2007年9月,江林中学正式并入江谷中学,这是2003年江林镇与江谷镇合并后的结果。
在江林中学读完初一的李雨,与弟弟李风一起转入12公里外的江谷中学就读。开学第三天,李雨发现几百块钱“哗啦”一下就没了:买床上用品,交伙食费等。她很是忐忑不安,想起了家中的困难,左思右想,决定退学,去找一份工作养家;弟弟李风跟她同一个班,也选择了退学。李雨家在江谷镇大垌村,父母已经离异多年,母亲王玲独自将子女三人带大。
“我说我走了,有些同学要我留下;我说没有办法,家里穷,他们就祝福我。”李雨眼光飘忽不定,似乎不愿忆起当时的场景。在跟同班的大半同学告别后,她也告诉了老师——她觉得需要告知老师以后不用点她的名字了;老师问了她一句,“怎么这么小就不读了”,就再也没说什么。
DJ公主陪酒梦碎
辍学后,李雨先在四会市区卖衣服,但她总是感觉不适应,而且老生病,因为怕花钱又不敢去医院。于是,她不时地回家,不断地换工作。
2008年4月,17岁的金×酒店副理李雪将妹妹李雨接到金×,安排她做实习DJ公主。“好不习惯这种场所。”李雨的第一印象一点也不好,她觉得太吵了,在以前的教科书里,没有这样的场景,而高跟鞋又让她的脚生生作疼。然而,1200块钱的底薪+提成,让她下定决心去记住一首首歌曲,背好一个个房间号和酒水单。“我很珍惜这份工作。”李雨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比以前卖衣服要好。”
然而,DJ公主需要经过考试才能正式上任,李雨考了两次,都没通过。“每次都卡在突发事件上面,我不知道怎么处理。”所谓“突发事件”,是考试的一类题目,模拟顾客不满意酒水或者停电的场景,要应试者安抚顾客情绪,恢复正常秩序。李雨对此一点经验也没有,1992年出生的她,要规劝比她大几十岁的男人,实在不知从何入手。
“没有机会考了。他们要给我转部门,可能是去当服务员,在大厅或者客房部。我不甘心。”李雨在考试没通过时,总是大哭一场,问自己为什么不好好读书。然而,第二天一醒来,她又告诉自己,不能后悔,这是自己的选择。
李雨曾经跟一个同班的男生很要好,牵着手一起上学,她把他当成最好的朋友,可是没想到他把她当女朋友。出来工作后,她再也没有跟他联系,“我怕耽误他学习”。这个小男生成绩很好,李雨不忍心打搅他。
在金×酒店,她不再奢望爱情:“你知道这种地方,不可能的,我也不去想。”
并校引发辍学潮
李雨在为考不过DJ公主而苦恼的时候,她的母亲——38岁的王玲正在江谷镇大垌村委会塘桐村为下一顿饭犯愁。
6月4日,离塘桐村不远的顺带村小店里,一张圆桌被围得水泄不通,桌面的海碗里放了三颗色子,周围的人各押上赌资,根据点数决定胜负。王玲也仄身其中。独居的她,平时等着别人叫她干活;没有活干时,她便在顺带村的小店里看别人赌博,偶尔自己也玩上一把。
王玲明白女儿们的处境,由此她更恨跟别的女人跑掉的前夫。她的房子——准确地说是茅屋,地上还渗流着前一天下的雨水。这间随时可能倒塌的茅屋,让王玲夜夜提心吊胆,这几天的大雨大雷更让她恐慌。
王玲的小孩如果还在江谷中学读书,每人每个星期至少要花费60块:车费单程5块,一星期来回10块;伙食费每天8块,一星期40块,两个小孩一个月就要花费480块。而她的收入很不稳定,多的时候有五六百块,少的时候只有几十块。在江林中学读书时,小孩可以骑车上学,伙食费也不贵,一个星期只要十几块钱就够了。
因此,尽管农村免费义务教育已经推行,但对于大垌村这样离江谷镇10公里开外的山区孩子来说,负担反而加重了。
就李雨所知,在她之前,还有肖秋荣、莫金宁和莫伟建三个大垌村的同班同学辍学。
辍学已经是一种常态。大垌村委会石溪村的李世明开一辆摩托,在顺带村的小马路上飞驰,本学期是他初三最后一个学期,但他选择了辍学。“上学太远了,家里又没钱。”李世明认为读书很有用,但是自己读不下去。石溪村老人李细金告诉记者,她上初中的孙子李有强,两个上初三的孙女,去年也辍学了。
大垌村委会小乐村的“村长”吴世勇告诉记者,江林中学并入江谷中学后,小乐村原来8个初中生只剩下3个了,其中两个是邹桂英的女儿,另一个是他儿子。以前,在江林中学,尽管要交学杂费,小乐村都没有学生辍学;但在并入遥远的江谷中学后,路费和伙食费已经远远高于减免的学杂费,这直接引发了学生退学。
实际的辍学人数,远不止此。原江林中学老师冼文初说:并校之初的江林中学有200多名学生,如今只剩下60多人,“原来有四辆大巴接送学生,现在一辆就够了”。而江谷镇的一位公务员则估计至少有60多人辍学。
“从来没有老师来问,小孩为什么不读书?”王玲感觉自己的孩子离开学校,就像离开一个不存在的地方。
“以前还有老师家访,现在谁愿意来这么远的山里?”小乐村的邹桂英表示。(李雨一家人为化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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