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豆豆和《窗边的小豆豆》

　　《窗边的小豆豆》1981年出版后，不仅在日本，而且在全球都引起了极大的反响，截至2001年，日文版累计销量达938万册，成为日本历史上销量最大的一本书。该书已被译成了33种文字，介绍到世界各地。英文版在美国出版时，《纽约时报》发表了两个整版的书评文章，这一“殊荣”不仅在她之前没有人获得过，在此之后也再无第二人。

　　以上文字选自我手头《窗边的小豆豆》中文版前的作者简介。这本书是五年前当时上小学五年级的女儿自己买回来的，我们一起读了，此后，它成为五年中我们谈论最多的书。五年中我又持续地将它推荐给我身边做了妈妈的同事们。不过，上述文字却是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才注意到的。以前肯定也看到过，但是完全没有留下印象。可见影响我的肯定不是畅销的力量，而是书籍本身。

　　其实，书的内容非常简单，就是作者的小学生活；文字也很朴实、明快，完全是孩子的视角，孩子的语言。但是，就是如此单纯的东西却能让人久久回味。这本书的魅力在哪里呢？

　　我和女儿曾经讨论过这个问题。她说，故事好看啊。还有，提起小豆豆，会不由得想到诸如“天真，快乐，敢作敢为，特立独行”等美好的词汇。而“巴学园，小林校长”则会让我们不自禁地产生向往之情，因为它们代表的，是一种对人性的尊重与释放。我知道在作业堆里长大的女儿，这段话是有感而发的。

　　我想家长喜欢这本书可能还有着更理性的原因。那就是书中的每一个小故事，实际上都是一个人心自然向往的，但在目前的现实中又不可能实现的教育理念的生动案例。作者黑柳彻子，也就是书中的小豆豆，在巴学园是1939年到1945年，而这本书出版时已经是1981年。这时候作者对当年小林校长所作所为对他们成长的影响已经有了深刻的体悟。这种体悟渗透在字里行间，有一些甚至明确地表达了出来。

　　小林校长，名小林宗作，1937年他以有限的家资创办了巴学园。他经常说的是：“无论哪个孩子，他出世的时候，都具有优良的品质。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会受到很多影响，有来自周围的环境的，也有来自成年人的影响，这些优良的品质可能会受到损害。所以，我们要早早地发现这些‘优良的品质’，并让它们发扬光大，把孩子们培养成富有个性的人。”据我目前看到的资料，小林宗作似乎没有关于教育问题的专著和系统的理论阐述，就是上面这些话，前人也多有述及。他的贡献在于具体实践了这一理念。小豆豆应该说是他的作品，而这件作品的成功之处，就是把她塑造成了她自己，一个活泼开朗、坚强独立的人。原来，小豆豆却是一个——

　　“问题女孩”

　　刚刚上了三个月的学，小豆豆的妈妈就被请到学校，班主任老师直截了当地说：“您家的小姑娘在这里上学的话，整个班级的学生都会受到干扰，请您把她送到别的学校去好吗？”原来，上课的时候，她站起来，自顾自地和小燕子说话，还把宣传艺人叫到窗前表演。她对能把桌面掀起的书桌非常好奇，就把书桌的盖子开了又关，关了又开。老师对她说“没有事的时候，不要总是把书桌开开关关的。”她就把笔记本、文具盒、课本等一样一样地放到书桌里面，然后再一样一样地拿出来，每写一个字都要这样重复一遍。老师说：“桌子盖在我的眼前开开关关，看得我眼花缭乱。我的头都晕了！但是，她每一次开关，都是有事要干，我也不能说‘不许那样’……”

　　老师已经被气得不能忍受，豆豆自己却懵然不知错在哪里。多少年后，长大的豆豆遇到她退学的那所学校的一位女老师，她告诉豆豆，她是她隔壁班的老师，几乎每天从班级到办公室去，都会看到豆豆在走廊里罚站。老师说：“当我走过时，你总要叫住我问：‘老师，我被罚站了，为什么呢？’‘我做了什么坏事了吗？’‘老师讨厌宣传艺人们吗？’你这样问我，我实在很难回答。所以到后来，我即使有事要去办公室，也要先开门看一看，如果你站在那里的话，我就不去了。”

　　我们可以想象，如果小豆豆不是转到巴学园，不是遇到小林校长，她的心灵将会受到怎样的挫折，她的未来将是什么样子。

　　树门和电车教室

　　小豆豆的妈妈也是一位了不起的母亲，她没有责怪女儿，更没有告诉女儿退学的事，只是东奔西跑，尽力找一所适合女儿的学校。长大后的豆豆说，如果当时妈妈就对我说“怎么搞的？你竟然弄到要退学！我们只好再找一所学校了，如果再退一次学，就没有学校要你了！那样的话，当我第一天走进巴学园的时候，会是多么沮丧而又惴惴不安啊！那生着根的校门，电车教室，在我眼中，肯定不会是那样有趣了。”

　　现在，小豆豆高高兴兴地来到新学校的校门前，她惊奇地发现，新学校的大门竟是非常矮的树做成的，而且树上还长着绿色的叶子！

　　“从地里面长出来的门呀。”

　　小豆豆这样对妈妈说，然后，又加上一句：

　　“肯定会越长越高，不久就比电线杆高啦！”

　　……

　　正在这时，小豆豆眼前出现了一幅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的景象。她弯下腰，把头钻进大门旁边树木枝叶的空隙里，向大门里面张望。怎么会呢，真的见到了！“妈妈！那是真的电车吗？停在校园里面。”

　　的的确确，那是真正的电车，一共有六辆。但已经不再跑了，停在里面当作教室的。小豆豆觉得真像做梦一样，“电车教室……”

　　教室是真正的电车，让小豆豆觉得“真是不一样”。接下来，又一次让小豆豆觉得“真是不一样”的则是教室的座位。以前的学校里，谁坐在哪个位子上是固定不变的。但是，在这个学校里，却可以根据你当天的心情和方便，自由选择自己喜欢的座位。

　　不一样的还有这个学校的上课方式。一般的学校都是按照时间段，有顺序地上课。然而这里却是，在第一节课开始的时候，老师就把当天要上的所有课，还有每一节课所要学习的所有问题点写在黑板上，然后说：“下面就开始上课了，从你最喜欢的那门课开始吧。”于是，喜欢语文的孩子摊开了作文簿，喜欢化学的孩子点起了酒精灯……遇到不懂的问题，可以到老师那里请教，也可以请老师到自己的位子上来解答。如果每个人都把当天的功课学会了，老师就带着大家到野外散步。看到黄黄的油菜花，老师给孩子们讲起了雄蕊和雌蕊的知识，还说正忙忙碌碌的蝴蝶是在给油菜花帮忙呢。

　　这是多么符合孩子心理的学习环境，这是多么自由快乐的学习过程啊！学习是我自己的事情，我的事情我做主。虽然孩子们当时不可能有这么清晰的主体意识，但是这样的课程安排本身已经潜移默化地养成了孩子们学习的兴趣和自觉学习的习惯。小豆豆后来就读了很多很多的书。她对什么事情感兴趣了，就一定要把这件事情研究透。比如，她喜欢大熊猫，就学习了很多关于大熊猫的知识，成了这方面的专家，还被选为日本熊猫保护协会会长。而现在我们的学生，完全在老师的安排下学习。几乎所有高分学生介绍经验时都会说：“主要就是按照老师的要求去做。”到假期，老师不安排了，很多人就惶惶然，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小林校长让孩子们从最喜欢的课开始学习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老师逐渐掌握每一个学生的兴趣所在，以及他对问题的思考方法和个性，以便因材施教。

　　裸泳和运动会

　　夏天来到了，游泳池里放上了水，校长说可以游泳了。小豆豆担心自己没带泳衣，校长说没关系。原来巴学园的孩子游泳的时候都不穿泳衣，就那么光着身子在一池碧水中嬉戏。

　　校长先生让孩子们不穿泳衣也可以游泳，这并不是一条规定，就是说如果有人带了泳衣来，当然可以穿上泳衣再游。但像今天这样突然决定“游泳吧”的时候，大家都没什么准备，那就光着身子游，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为什么要光着身体呢？那是因为“如果男孩和女孩都觉得对方和自己的身体不一样，是很奇怪的事，那就不好了”，而且先生认为“在别人面前拼命地掩饰自己的身体，是不自然的事”。校长先生想告诉孩子们：“无论什么样的身体都是美丽的。”

　　在巴学园有患过小儿麻痹的泰明、侏儒高桥君等好几个身体有残疾的孩子。但是大家都光着身子一起玩耍的时候，这些孩子为自己的身体感到羞耻的念头就在不知不觉间消除了，这样就不会使他们抱有自己比不上别人的“劣等意识”。这是校长先生的另一重考虑。

　　当年，小豆豆有一件怎么也想不通的事，那就是腿很短，比自己跑得慢很多的高桥君为什么总能在学校的运动会上拿第一。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因为运动会的项目都是校长先生根据高桥君的身体条件设计的，以此来增加他的自信心。

　　校长先生对以前经常受处罚的小豆豆常说的话是“你真是一个好孩子”，这句话影响了小豆豆的一生。同样，校长先生对高桥君一直说的话“你绝对能做到”，也影响了高桥君的一生。高桥君后来就读于日本著名的高中和大学，毕业后进入安藤电气公司，由于具有明朗而富有魅力的性格，而被委任协调公司内部人际关系的工作。

　　校长先生对残疾孩子的激励、尊重无疑也影响到小豆豆后来的人生选择。她学习手语，创办聋哑人剧团，担任社会福祉法人“行走之箱”（为治疗小儿麻痹症患者而设立的民间募捐机构）理事，为残疾人做了很多实际的事情。

　　放回原处

　　小豆豆有一个毛病，上厕所的时候总爱往下看，因为这个习惯没少往便坑里掉东西。有一次小豆豆的钱包掉了下去。这可是小豆豆最心爱的东西。但是便坑很深，小豆豆怎么也看不到钱包在哪里。不过小豆豆可不是轻易会放弃的孩子，她立刻跑到校工的库房里，扛了洒水用的长把舀子出来，找到厕所的掏口，开始向外面舀起来。上课的铃声响了，她犹豫了一下又接着干下去。

　　便池非常大，掏出来的东西很快堆成了一座小山。这时候，校长先生走过这条小路。他看到小豆豆正在忙活着，问：

　　“你在干什么呢？”

　　小豆豆顾不得停下手里的活，一边舀一边答道：

　　“我的钱包掉到池子里面了。”

　　“是吗？”

　　说着，校长先生把手背在身后，像平时散步那样又走开了。

　　又过了一会儿，钱包还是没有出现，地上的小山却越来越高。

　　这时，校长先生又走了过来，问：

　　“找到了吗？”

　　小豆豆满头大汗，脸上也红彤彤的，被围在小山当中，回答说“没有”。先生稍微凑近了小豆豆的面孔，像好朋友似的说：

　　“弄完以后，要把这些全都放回去，啊。”

　　说完，他又像刚才那样走开了。

　　结果，便池几乎被掏空了也没有找到钱包。但是，小豆豆这时已经觉得“即便钱包没有了也挺满意的”，因为自己干了这么多的活。实际上，在小豆豆的满足之中，还有一点是因为“校长先生对自己做的事情没有生气，很信任自己，把自己当作一个很有人格的人来尊重”。不过，后面这一点是小豆豆长大后，回忆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才想到的。

　　这个故事对我触动很大，我不知道遇到这样的事情有几个老师或家长能够像小林校长这样处置。而经过这件事之后，小豆豆上厕所的时候却再也不往下看了，而且他觉得校长先生是一位可以真心信赖的人。

　　小豆豆在巴学园的故事还有很多，每一个故事仔细想来都有着丰富的内涵，实在不是几个简单的词语能够概括的。

　　后来呢？

　　后来，巴学园于1945年毁于战火。当美国飞机投下炸弹的时候，小豆豆正和妈妈及弟弟妹妹坐在疏散的列车上。

　　再后来，小豆豆以黑柳彻子的大名为全日本家喻户晓。她的父亲黑柳守纲是NHK交响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母亲黑柳朝毕业于东洋音乐学院声乐科，婚后相夫教子。彻子继承了父母的天赋，成为著名作家、著名电视节目主持人、著名电视剧演员、获得过读卖新闻奖等诸多戏剧大奖的著名舞台表演艺术家。她创造了很多第一。除了上面所说，创作了日本历史上销量最大的一本书外，她还于——

　　1953年报考NHK东京广播剧团培训班，随后成为第一批电视演员。

　　1976年开始主持《彻子的小屋》，这是日本历史上第一个电视谈话节目。该节目开播30周年的时候，共播出7545期，至今仍在播出，所以，它又是最长寿的电视节目。

　　1981年，《窗边的小豆豆》出版，当年发行300万册，版税收入3亿日元，她用这笔钱做资金，建立了社会福祉法人小豆豆基金，以此建立并运作了日本历史上第一个聋哑人剧团。

　　她从1982年起，连续5年名列演艺人员纳税之首，后来虽让位给三船敏郎，但在1987年又重返首位。

　　1984年，联合国官员在读完英文版《窗边的小豆豆》后，认为“再也没有比她更了解孩子的了”，因而任命她为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继著名影星奥黛丽·赫本之后第七位，亚洲历史上第一位亲善大使。从此，她不顾个人安危，出现在利比里亚、塞拉利昂、刚果、阿富汗、科索沃等战火纷飞、饥饿肆虐的国家和地区，给那里的孩子送去关爱和温暖，同时也把孩子们的苦难状况和心愿告诉全世界。为此她于2000年获得第一届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儿童工作领导能力奖”。

　　……

　　不少著名人士曾慨叹，彻子的才能世所罕见，说她“是一个总是做和大家不一样的事的‘不同寻常’的人。”“她精力充沛，浑身充满了活力。”“也许大家没有注意到，从道德心方面来看，黑柳小姐毫无疑问也应该受到表彰。”

　　而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她让我们知道，曾有一位小林先生，他是怎样深深地爱着孩子们，他是用什么样的方式教育孩子们的。(文/金华)

　　（本文引文和标注之外的图片均选自南海出版公司出版的《窗边的小豆豆》一书，翻译赵玉皎，插图作者岩崎千弘）

　　关于小林宗作

　　小林宗作，本名金子宗作，1894年生于日本群马县。家贫，爱好音乐，后到东京，一边做小学教师，一边在东京音乐学校师范科学习。毕业后，成为成蹊小学的音乐教师，深受成蹊小学创立者中村春二倡导自由教育，尊重孩子个性的教育方针的影响。

　　1924年，三菱财阀岩崎小弥太郎看了小林宗作为孩子们创作的喜剧歌剧深为感动，资助他赴欧洲考察教育。在此期间，他师从韵律学创始人道格拉斯，成为尝试把韵律学应用到小学教育中的第一人。

　　1937年，小林宗作创办了巴幼儿园和巴学园，并且成立了日本韵律学协会，韵律操是巴学园独特的重要教育内容。

　　1945年，巴学园被燃烧弹击中。小林宗作一边看着火焰飞舞，一边对站在身边的儿子巴说：“噢，下一次，我们办一个什么样的学校呢？”后来他担任了国立幼儿园的院长和国立音乐大学的讲师，但是，终于没能再次创立像巴学园那样有特色的小学。他去世那年69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