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案之后的秋叶原

    在日本动漫天堂秋叶原最血腥的街头杀人案发生后，笔者来到现场采访。6 月18 日，在笔者行走于电器街的30 分钟左右，就看到两辆警车缓缓地驶过，巡逻的警察手里也拿着警棍。街头的人们在走到事发现场附近时，大多都会略为驻足并四下张望。在遇害者倒地的路边，仍有人们供奉的鲜花……

　　导语：在记者行走于电器街的30分钟左右，就看到两辆警车缓缓地驶过，巡逻的警察手里也拿着警棍。

街头的人们在走到事发现场附近时，大多都会略为驻足，四下张望。在遇害者倒地的路边，仍有人们供奉的鲜花……

　　6月9日星期一上午，也就是杀人血案发生后的次日，记者来到了秋叶原。

　　刚走出电器街地铁出站口，就看到好几辆电视台的车子。走到事发现场——秋叶原中央大道十字路口附近，发现那里的气氛与往日完全不同。秋叶原商店街的人在那里设了一个祭祀花台，几个女孩正拿着鲜花放到台子上……

　　从1973年起，每到周末，秋叶原中央大道就成了步行者的天堂，也是购物和观光客的乐园。近年来，这里实际上已成为日本青少年亚文化的圣地。但此刻，在这里停留的只有警察和媒体记者。上班族都面色严肃地匆匆而过。

　　不少商店虽然开着，但没有客人进入。当时正好在下雨，让人感觉一片凄凉。电视上每个台都在播放秋叶原血案的相关新闻：在短短5分钟内，死7人，伤10人。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天。几天之后，秋叶原又恢复了它的一贯活力。

　　“总觉得有人要从背后拿刀刺我”

　　在一周过后的6月15日，事发现场的祭祀台上，依然有几十束人们供奉的鲜花。但实施了36年的步行街制度，在这一天中止了。不过商店里已经有很多顾客，路上行人也很多。

　　一个事发时正好经过现场的21岁女孩对记者说，她无法忘记眼看着几个人倒在街上的样子，所以这一个星期以来，她无法集中精神工作，总是被可能被人从背后用刀刺的错觉困扰。

　　住在千叶县的主妇康本辉美将亲手制做，象征和平安详的贴花信纸放到了花台上。她哽咽着说：“无辜的人就这样被杀害，真不知道说什么。愿他们安息……”

　　一位35岁的目击者告诉记者，他当时看到凶手加藤智大奔向十字路口的警察，还以为他因为开车撞了人，要去向警察投案，没想到加藤却用全身之力去撞击警察，将刀子扎进了警察的右腹部。令目击者印象深刻的是，当时的加藤的脸毫无表情，好象戴了一个假面具。

　　被刺伤的警察是万世桥警署的丸山正市，他在昏迷之前，还向赶来的同事艰难地说：“那边”，并用手指了凶犯逃跑的方向。同事得以很快追上犯人，但就这么短短5分钟，凶恶的加固藤已经一连又捅倒了十几人。

　　6月18日下午，记者第三次路过现场，此时距离血案已过了10天，中央大道的十字路口人来车往，人声、车声和四周大型电器店播放的广告歌、宣传语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热闹氛围。

　　但仅仅在记者行走于电器街的30分钟左右，就看到两辆警车缓缓地驶过，巡逻的警察手里也拿着警棍。在遇害者倒地的路边，仍有人们供奉的鲜花……

　　中央大道两旁的大型电器店灯火辉煌，几家在这里经营了几十年的老电器店也开着门，店主在门口与客人周旋。一位店主田中告诉我，由于步行街在事件后被取消了，因此，周末客人多的时候，人行道上挤满了人，很难像以前那样在店门口招呼客人。

　　记者还发现，街头的人们在走到事发现场附近时，大多都会略为驻足，四下张望。一位早稻田大学三年级学生说，他几乎每天都到秋叶原来，看看是否能以便宜的价钱淘到喜欢的漫画。血案那天他也在现场，只记得看到卡车横冲直撞过来以后，人们像遇到海啸一样四下逃散，他也随着人流跑进了石丸电器店里。

　　此刻，秋叶原看上去已经恢复了平静，更准确地说，是恢复了往日的喧嚣。当晚，记者在秋叶原Yodobashi Akiba大楼的刀削面馆里吃饭，听到几个日本客人议论道：警方要是早点注意到犯人的留言，或许能够阻止悲剧的发生。

　　“到时间了。”

　　犯人加藤智大曾在手机网站留言板上开了一个帖子，这被专家称为剧场型凶杀案。他的第一条留言是在8日清晨5时21分，留言内容是：“我要在秋叶原杀人。用汽车撞人，车不能用后就用刀杀。”

　　第二条留言出现在早晨6时31分，内容是：“到时间了，出发吧”。此后相继出现“抵达神奈川休息”，“抵达秋叶原”等记述他行动路线的留言。

　　当日11时45分左右，留言板上出现作案者对现场情况的描述：“今天是步行街吧。”中午12时10分左右的留言是：“到时间了。”

　　由于他只是在一个小网站上开设的帖子，没有多少人留意。据日本几个年轻人告诉记者，若是在大网站上留言，就很可能被看到，有人就会报案，防范应该会加强。

　　随着搜查工作的进行，警方开始透露事件的一些细节。据悉，加藤智大到现场后，也曾有过心理纠葛。他在现场一带开车慢慢行驶，在十字路口转了4圈，最后才下决心行凶。

　　于是，在热闹的秋叶原，人们惊恐地看到，一辆载重两吨的卡车以时速40公里的速度，突然像怪兽一样咆哮着冲进了步行街，瞬间就将三个人撞飞。

　　随后从车上跳出一个身穿米色上衣的青年男子，手持长约25厘米的尖刀，带着冷酷的微笑，冲上去骑在被撞倒的人们背上猛刺。接着他发出一阵野兽般的怪叫，冲进人群，见人就刺，老者、少女、警官，纷纷在飞溅的血光中倒下。在被警察制服前短短5分钟时间内，他刺倒了17个人，其中7人死亡。

　　当天下午日本电视屏幕上，出现了极少见的连续速报（即在播放的电视节目上打出字幕），每隔十来分钟，死亡人数就从3个增加到4个，5个……

　　死者中有74岁高龄、头一次到秋叶原买电脑的老人，有19岁的大学生，还有21岁的东京艺术大学4年级学生武藤舞。这位已经预定在今夏毕业后进入乐团，本应有锦绣前程的女孩，在十字路口旁的电器店打工——在店门口发放广告单。眼看凶手就要扑到的前一刻，她还用手机拨通了110报警电话。只是，据警察说，在他们询问时，电话的另一端已经寂静无声了。

　　事件发生后，人们既惊异又惋惜、悲伤，但也带着难以理解的疑问：是什么让一个看上去蛮斯文的25岁青年，干出这样惨无人道的事情来？

　　“他们把我装扮得很完美，只为了向人炫耀”

　　加藤智大出生在日本东北部青森县青森市。家中除父、母亲外，还有一个弟弟；父亲在金融机关工作。

　　小学时加藤智大是校队的运动员，曾在市运动会上拿到过名次。初中时他念的是市内名校佃中学，成绩优秀，毕业后考上了县内著名的青森高中，他还是青森高中网球俱乐部的队员。毕业后加藤智大没考大学，而是进了中日本汽车短期大学。

　　从加藤智大在留言板上留下的话语，可以一窥他的成长环境：用大人写的作文去拿了作文奖；用大人画的画赢得了图画奖；每一篇作文都经过母亲审核。他们把我塑造成很完美的样子，只为了向周围的人炫耀。

　　加藤智大对于家庭，毫无留恋感。高中毕业后离家后，他总是对人说，自己的父母离婚了，所以他无处可去，只能靠打工维生。

　　事实上并无此事，但在加藤的心中，父母的家根本不是个温暖的去处。一家人吃饭时，餐桌上静悄悄的，无人谈笑。遇上母亲生气，他还曾被勒令在地板上铺报纸吃饭。可以说，强烈的心理压力和被抑制的愤怒情绪，在加藤智大的心中经过了长时间的积蓄。

　　工作后，加藤智大属于“派遣社员”，这是一种非常不安定的职业，不能参加养老保险和失业保险，随时都会被解雇，合同为3个月一签或半年一签。

　　5月底，传闻他工作的汽车厂要大裁员，对此加藤表现得忧心忡忡。6月5日早晨上班时，他突然大叫：“为什么工作服没有了？这是什么破工厂？”然后捶胸顿足又撞墙，从工厂里跑了出来，此后就再没去上班。

　　5月中旬，加藤智大在留言板上写道：“说是要裁员300人，肯定会不要我吧。”“女人都在乎学历，像我这种没什么学历的人，当然没机会。”“没有梦想也没有希望，想象自己在老了以后一个人蜷缩在屋子角落里”……

　　加藤智大的工作，是在汽车厂里担任涂装检查，即每日盯着流水线上的汽车，检查涂料是否涂得均匀。就这样一直盯着车子，每天8小时以上，工资是每小时1300日元（合人民币90块左右）。如果加班的话，一个月能有30万日元（合人民币2万左右），但从今年6月起，工厂宣布取消加班费，这样加藤一个月只能挣20万日元，他对未来更没有信心了。

　　警方经调查还发现，加藤事发前欠债几百万日元；加上有可能被裁员的心理危机，以及长久的压抑，这些都是酿成惨案的诱因。

　　“网上还有人跟我说话，这像奇迹一样”

　　凶杀案给日本社会造成巨大震撼，教育界开始反省现代日本的教育。秋叶原的粉丝们对凶手心有怨意，因为他破坏了他们心中的圣地。动漫配音演员桃井春子在博客里写道，和我一样为这件事悲伤的秋叶原迷们：但愿我们都能从悲伤走出来；请秋叶原商店里的人们都打起精神来。

　　6月19日，福田康夫首相前往秋叶原吊唁遇害者。此前几日，在日本国会上，议员们都纷纷提到秋叶原事件，认为这是一次对现有社会的警示。

　　压抑、孤独，尤其是贫困者的压抑和孤独，这是目前日本难以解决的问题。日本泡沫经济崩溃后，长期一蹶不振。很多企业为了降低成本，提高利润，逐年减少对正规社员的雇用，代之以临时工或契约社员，这类缺乏固定保障的人群被称作working poor（上班穷人）。

　　据有关资料统计，2005年日本的人均所得是287.8万日元，而2006年年收200万以下的人已超过1000万。

　　加藤智大曾在留言板上写道：生来受穷受苦的人，就是这个命，认命吧。但如果把比我幸福的人全都杀光了，是否我也可以幸福一点呢？

　　当然，他的犯罪不可能完全怪社会，没有温暖的家庭环境是他性格形成的基础。关西学院大学精神病理学的野田教授指出，在日本这个竞争激烈的学历社会，很多家庭不惜重金送子女补习，并认为严格要求学习成绩是为了孩子将来好，殊不知任何打击孩子自信心的行为，都可能为未来酿成恶果。

　　一个从来没有感受过在人群中快乐欢笑的人，将网络视为自己唯一的存在场所。“在现实中，谁也不搭理我。在网上，还有几个人跟我说说话，这像奇迹一样。”加藤智大的工作是每日不发一言地盯着流水线上的汽车，心中无归宿、生活无朋友的他，产生了与社会的疏离感和对自我的否认感，这两种感觉最终汇成了对社会的报复心理。

　　前几日，记者去日本某小学参加了一场家长会，家长们都对目前的社会环境表示担忧。记者也身为人母，在此次事件之后，与周围家长谈论的都是教育问题：每一个孩子，不仅可能成为受害者，还有可能成为加害者；一个小时候在父母严格要求下学习成绩优秀的孩子，一个懂得如何演绎“好孩子”的孩子，当内心积聚的负面情绪在格差社会的不良条件下日渐膨胀，竟会酿出这样一出悲剧。现在年轻的父母们，其实担负着对未来社会的责任，因为一个人的人格形成正是在儿童时期。

　　事发后，日本警方对网络上的留言进行了进一步管制，在19日逮捕了一名留言要让赛马场爆炸的公司职员。他们对于刀子也实行了管制，青少年将不能随意买到可能用来伤人的刀子。但日本国家公安委员长泉信表示，这次恶性事件，可以说社会也有原因，需要从社会整体来寻找原因，并非警察就能解决的问题。郑宁/ 发自东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