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妻罗大翠接受本报独家专访,说出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54岁的周正龙被捕了……这是老伴罗大翠做梦也没想到的结局。
周正龙27年前成了镇坪县文彩村的上门女婿,后来又成了当地远近闻名的猎人、向导、拍虎英雄、造假者。他精心制作的虎照蒙骗了公众,导致13名官员受处理,影响了省政府的诚信。
周正龙是如何从农民、猎人、向导蜕变成造假者、犯罪嫌疑人的?他被抓前前后后有哪些鲜为人知的故事?
日前,本报记者深入镇坪采访,独家披露这些鲜为人知的真相。
上门的女婿
27年前周走进罗家
出了陕西镇坪县城后,乘摩托车沿着一条在山边逶迤盘旋的水泥小路往南边开20分钟,就到了镇坪县城关镇文彩村七组。周正龙的家在村中间,三间瓦房的外墙都刷成了白色,门前摆放着煤灰、豆渣等杂物,与周围的楼房相比显得极其简陋。
7月1日上午9时,46岁的罗大翠刚从地里挖土豆回来,在门前的自来水管前冲洗赤脚。她的脚和小腿上被地里的蚊子咬出的包密密麻麻。
“要不是天下雨,还可以多干一会儿。就是蚊子太凶了……”罗大翠平时见了不少媒体的记者,与本报记者打招呼时显得十分从容。
打开门上的小铜锁,右边堆着一些农具和凳子,左边是一排旧沙发。三面墙壁上,贴着色彩斑驳的陈旧年画,和宣传当地一种药酒的宣传画。唯一的家电——彩色电视机摆放在左侧周正龙的卧室里,不过罗大翠说电视机早就坏掉了。
1987年盖的这三间瓦房已经历了21年风雨,现在每当下大雨时还会漏水。周正龙是1981年来到文彩村的,来罗家之前,他是上竹乡松坪村的人。家里有年迈的父亲和一个哥哥。
罗大翠的多名邻居7月1日告诉记者:“尽管文彩村也在山区,但交通还算便利。上竹乡松坪村就完全是在大山深处了。因此周正龙很愿意到这里来做上门女婿。”
“除脾气躁,人很孝顺”
当地人介绍:周正龙家曾是上竹乡松坪村山上最高的人家。2000年以后,全镇坪的人居所都是由高往低搬。现在山上已经没有人住了。
周正龙的父亲是一个普通农民,母亲在周正龙一两岁时改嫁,哥哥周正云曾经因为诈骗罪被判入狱5年,此后再次入狱。十几年前,周正龙的哥哥出狱后得病,随后不知所终。
1982年,罗大翠家的三个姐姐先后出嫁,父母为了让家业有继承人,决定招一个上门女婿。经过媒人介绍,周正龙与罗大翠情投意合随后成亲。
“丈夫除了脾气暴躁一点之外,人很勤劳、本分,对待父母也很孝顺”,罗大翠昨日说,“这次虎照造假一事,让我家老周遭难了。”
靠打猎每年可赚几千元
平时种地,每到秋季,周正龙就上山打猎,“这里不许用枪支狩猎,他就下套子”。有时周正龙带上干粮出去打猎一个多月,回来时要么扛着野猪,要么提着野鸡等等“战利品”。这样下来,每年光打猎一项就可获得几千元的收入。
几年后,女儿周鑫(今年25岁)、儿子周松(今年18岁)陆续出生,家里经济压力日渐增加。随后,周正龙一边种田地一边打猎,为贴补家用,还在当地搞了一大“创新”——养蜂。
罗大翠在干农活的同时,还抽农闲时间到10里开外的县城去卖菜,一家人的日子过得较为滋润。
周鑫考取西安国防工程学院大专之后,周松也在上高中,家里的压力遽然大了。好在经济上最困难的时候早已过去,周正龙拍华南虎时,周鑫已大学毕业在当地一家变电站上班,周松在外开挖掘机。“周正龙脾气虽然不好,但人很朴实、善良、勤劳。”数名邻居如此评价周正龙。
周对子女管教极严格
由于家里的旧房子漏水,加上罗大翠的父母均是80多岁的老人,需要较好的居住条件,周正龙一直想盖新房。此前,周正龙的哥哥因犯罪被抓进了监狱,父亲的赡养和安葬都是由周正龙承担的。
与周正龙过了这么多年日子,罗大翠已习惯了丈夫的火爆脾气。家里的大事都由丈夫拿主意,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一般不过问,两个人话也很少,有时一个星期都没一句话说”。
这么多年,罗大翠没少和周正龙吵架,但吵过了就算了。周正龙对子女管教极严格,遇到小孩撒谎之类的错误,轻则呵斥一顿,重则暴打一顿。“不过总体来说,批评得多,打得很少”,罗大翠说。
知名的猎人
从小狩猎,很熟悉山路
周正龙出生在大山中,十几岁起就上山狩猎,在镇坪县是远近闻名的猎人,以致该县林业局野生动物保护站开展野外科考时,也要请周正龙作向导。“因为他经常在大山里转悠,对山里的情况很熟悉。”该站李坪站长说。
自1998年收枪禁枪以来,周正龙就开始“下套”打猎了。野猪、麂子等都成了他的猎物。
罗大翠昨日介绍:以前,家里有两个大冰柜,他每次从山中回来,“战利品”一次就可以把冰柜装得满满的。
“他无证狩猎,无证销售野味。我去集市检查时处罚他,就这么认识了。”李坪说,后来周正龙去办证找过他,来来往往几次他们就认识了。
妻子称周多次碰见老虎
随后,周正龙成了虎调队的一名向导,也了解到关于华南虎的一些粗略知识。终于有一天,周正龙回家后,兴奋地对罗大翠侃侃而谈:华南虎在我国已经消失了24年,科考队的人说如果拍到老虎要奖上十万元……
据罗大翠介绍,此前,周正龙确实数次见到过老虎,“那时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奖励什么的,因此应该是可信的”。
老虎在当地被称为“烂草黄”或“豹老儿”。当地人李军说,他92岁的爷爷确实看见过老虎出没,“老虎的气味很大,一出现方圆几里都闻得到”。
亲戚教周正龙照
尽管罗大翠对丈夫的行踪不闻不问,但他不时主动将要去找华南虎的想法告诉妻子。终于有一天,周正龙带着妻子为他准备的干粮,上山去找老虎去了。后来周正龙又借了两部相机,亲戚问他会不会照相,周正龙说不会。于是在亲戚的帮助下,周正龙学会了对焦、按快门。
7月1日,罗大翠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回忆起丈夫拍到“华南虎”那一天的情形时,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去年9月份、10月份,周正龙先后两次上山找华南虎。去年10月3日晚上,周正龙很晚才回来。以往,他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嚷嚷:“饿死了,快做饭给我吃!”但这一次,周正龙回来后只是对妻子说:“我拍到华南虎了。”
随后,周正龙将数码相机打开,一张一张地放给罗大翠看。但罗大翠兴趣不大,赶忙去为丈夫准备一碗热饭。
意外的是,周正龙像是十分疲惫的样子,倒在床上睡了。罗大翠只好将饭搁在床头柜上,悄悄走开了。次日早上,周正龙带着照片出门了,那碗饭依然摆在床头柜上一动未动。
周睡觉时常一惊一乍
后来,罗大翠才知道周正龙将拍到的华南虎照送往林业部门了。周正龙拍到虎照后,罗大翠还发现丈夫一个异常:晚上睡觉时没以前踏实了,时常一惊一乍的!
“我、女儿、儿子都老周拍到华南虎的事情不感兴趣,他怎么弄是他自己的事情。”罗大翠说,没想到丈夫的行为触犯了法律。
爱钱的男人
记者看虎照必须先付钱
周正龙为何要拍老虎?罗大翠昨日认为丈夫是一时糊涂。
拍虎照是为了钱。最初,周正龙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周正龙曾说,拍到老虎国家奖100万,拍成的数码照片也讲究个版权。后来连记者采访看一眼都得付钱。
记者深入调查之后发现,周正龙拍华南虎的动机殊为复杂。“为啥冒生命危险拍老虎?因为县领导看得起我一个农民。”周正龙被抓前,又语出惊人地如此宣称。
多名知情者昨日介绍:去年7月底,镇坪县县长吴平来到周家。“冒雨步行了一里山路,带来一个荣誉证书:周正龙同志在镇坪县野生华南虎调查工作中成绩显著,特发此证,以资鼓励,证书里还夹着1000元奖金”。
记者了解到,周正龙曾外出打工,但挣钱太少,周正龙最终觉得打猎还是来钱快一些。加上还有两位80多岁的老人要赡养,挣大钱的愿望还是非常强烈。
眼见周围村民纷纷建起楼房,而他家仍住在历经21年风雨时常漏雨的瓦房里。“建新房的愿望日益强烈,导致他拍假华南虎照片挣钱”,当地不少人如此分析。
“周正龙,你哄鬼去吧”
如果说周正龙拍假虎照是个错误的话,那后来推波助澜的人导致了闹剧进一步扩大。
“虎照是假的,是两次曝光得到的!”镇坪县野生动物保护站李坪站长昨日说,他看到照片的第一眼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周正龙,你哄鬼去吧!”李坪对周正龙吼道。随后李坪将这一判断告诉了该县林业局当时的负责人,但没有人理会他的声音。
老虎成招商引资名片
当地人介绍,周正龙拍到的华南虎照片,不仅被林业部门层层上报,而且经贸局也将这作为招商引资的一大名片。
当地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公务员昨日认为:周正龙造假的动机是为了获取奖金。但镇坪匆忙打出“听华南虎啸,品镇坪腊肉”的广告牌,甚至成立了野生华南虎保护办公室,是否可以理解为“另外一种炒作”?
变化的丈夫
不爱说话变得侃侃而谈
很快,随着周正龙名噪全国乃至全世界,罗大翠发现原本不爱说话、本分的丈夫变了。
他面对摄像机镜头侃侃而谈,面对照相机镜头神色自若,面对络绎不绝的记者应对自如。唯一不变的就是在他嘴里翻来覆去的那几句话:“我拍到的华南虎是真的……真的就是真的……真的假不了……”
周正龙还经常说,华南虎将给镇坪带来数不清的好处!据罗大翠昨日说:当时一名记者甚至当场写下“为镇坪保护野生华南虎捐款1万元”的字据。
无论虎照是真是假,镇坪的人都高兴。因为到镇坪采访的记者一拨接一拨,在一定程度上带动了当地经济的繁荣。
没想到老实人也造假
万德军住在离周正龙家200米开外,他是该村为数不多的看到“华南虎照片”的村民。
万德军说有一天傍晚,周正龙突然喊他:“我拍到华南虎了,你到我家来看看照片吧”。由于周正龙脾气暴躁,因此在与村里人的关系都很一般。
万德军尽管与周正龙无很深的交情,但从来没有产生过矛盾。在周家,万德军看到了被渲染得神神秘秘的“华南虎照片。”
当时,万德军就有些怀疑:近20年来,镇坪没有发现过老虎的任何蛛丝马迹,咋突然间就发现了华南虎呢?
尽管这样想,但万德军并未说出口。这几天看电视,才知道周正龙的“华南虎照片”是造假获得的,连声说:“怎么也想不到这么老实的人竟然会造假。”
聪明的农民
将虎照演绎成娱乐事件
不喜欢和邻居走动,不喜欢和村民打交道,不喜欢喝酒……周家附近村民可以说出周正龙很多个不喜欢。但抽烟是个例外,周正龙很喜欢抽烟,自己平时抽一二块一包的汉中烟厂生产的“公主”。
烟虽不好,但因其包装为紫色,当地人称之为“紫公主”。招待前去采访的记者时,周正龙则特意拿出稍好点的“哈德门”、“白沙”发给大家。
尽管罗大翠认为丈夫对待记者“非常热情、非常好”,但实际上几乎与周正龙打过交道的所有记者都称:他接受采访时充满了“猎人”般的技巧。还有的记者认为:周正龙将“华南虎照片”事件在记者面前演绎成了一个娱乐事件。
对待记者:冷落、问话、反击
据了解,周正龙对待记者的策略是:“先冷落,故意忽略,然后等问话,抓住机会再反击”。罗大翠昨日介绍:记者最多时一天来了二三十人。老周正在做煤球,故意对记者说:你们先坐下来,我打个谜语你们猜,谁先猜对了我就接受谁的采访。还有一名记者冒充登山队员,老周发现后大发雷霆。
周家的邻居都知道,经常有来自全国各地的记者每天都到周正龙家去“上班”,捕捉最新消息。有的记者甚至在镇坪一待就是一个月。周正龙与这些记者聊天、讲故事、开玩笑,甚至递烟、请吃饭。但一涉及到“华南虎照片”真假的提问,立即严肃起来,重复起说了千百遍的话语。
商报独家
周全家被警方带走调查
今年5月10日之后,周正龙的邻居却发现异常现象。周家大门紧锁,全家人无一露面,鸡、猪饿得躁动不安。几乎没有人知道周家人去哪里了。
罗大翠昨日首次披露:今年5月上旬的一天大清早,周正龙听说要上山(当向导),罗大翠像往常一样做好早饭让他吃饱。
该县林业局的一辆写着“森林警察”字样的汽车停在家门口——以前周正龙当向导时都是这辆车来接。随后,周正龙随汽车一起离去了。
三四天后,有一天晚上10点多钟,她已上床睡了。这时有人敲门,一听是林业局以前来过的一名干部的声音,罗大翠只好穿衣起来开门。
对方说:“警察正在调查周正龙拍华南虎一事,请你配合一下警方的调查。”随后,她就坐上车随来自安康的警察走了。
妻子被警方带走调查4天
“我被带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连夜接受调查。但我没有参与此事,只好有一说一”,言及于此,罗大翠眼中淌出了泪水。这名46岁的农村妇女以前从未与警察打过交道,不明白丈夫拍华南虎的事情为何会连累她。
4天后,警方确信罗大翠与周正龙拍虎照一事无关,就将其送了回去。“到家一看,发现家里饿死了好几只鸡,正要下崽的母猪被饿得嗷嗷叫。我80多岁的父母不知我们去哪里了,急得直哭!”
紧接着,罗大翠的女儿、儿子先后被警方带走协助调查。他们不知道,父亲拍了华南虎为何引发了这么大的动静。幸好,经过警方调查,他们三人与假虎照一事无关。
“我会耐心地等他出来!”
几天后,警方再次来到罗大翠家,从床头柜里搜出了老虎画和虎掌模型——这是华南虎照闹剧的道具。罗大翠趁机请求警方带了些衣服给周正龙。
据罗大翠昨日介绍:周正龙被带走一个多月以来,没有与家里联系过。家人也不知他关在哪里,想去探视都找不到地方……
在外人眼里,罗大翠几乎就是一个做家务和干农活的“机器人”。每当有记者去采访时,周正龙时常当面呵斥妻子罗大翠,有时嫌她不会见机行事,有时则是嫌她话多。
罗大翠也不介意,她说:“老周就是那样个脾气,吼过几声后事情就过去了。老周人心眼不坏,对待记者挺热情挺好的,经常招呼我为记者做饭吃,有的记者甚至还在我家里住过。”至于丈夫这次被抓,罗大翠认为是“老周一时糊涂,我还会耐心地等他出来!”
◆记者手记
被“周老虎”改变的镇坪
镇坪位处陕南,靠近重庆湖北,是安康市最偏远的县,也是陕西人口最少的县。全县5万多人,有3万人散居在大巴山上。6月3日,记者从西安出发,驱车6小时抵达安康市。随后又花费5小时,沿蜿蜒曲折的山路乘车抵达镇坪县城。
四面环山云雾缭绕,县城小得像发达地区的小镇。地形地貌极像湖北神农架松柏镇,只是街道的繁华和整洁程度不及后者。
镇坪人均只有不到1亩的耕作山地,产些玉米、土豆。青年人多以外出打工为生,由于没有大企业,镇坪只搞些农产品简单加工,腊肉和药材是这里的一大特色。
走在县城狭窄的街道上,每走几步就可以看到各个政府机关的牌子。镇坪县政府大楼略显气派,门前有一个足球场大小的广场。其他各个机关都是破旧的小楼。
为描述镇坪的偏僻程度,一名当地人说:各村之间的亲戚互相走动,往往要留宿。由于山高路远,外面的人很少进来,镇坪的人也很少出去。因此可以理解,周正龙的华南虎事件让这个默默无闻的地方突然出名,当地人该是何等兴奋。
7月1日,记者了解到,从县城到周正龙家的“摩的”的价格,从5块涨到了15块钱。采访期间,“摩的”等待的时间也要算钱,“每小时10元”。
记者不知道,这种经济上的“繁荣”能持续多久,愿镇坪的经济早点发展起来,也愿镇坪早点从虎照事件中走出去……
本报特派记者 刘渐飞 发自陕西镇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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