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7月14日,叶锦添在工作室里接受记者采访,回应网友对新版《红楼梦》的质疑 ◎摄影/本报记者 吕家佐 |
少年版“宝黛钗” |
贾府四春 |
叶锦添李少红回复 红楼质疑
■艺术不可能民主,否则就叫公共艺术
■有分别再正常不过,如果没有反倒邪了
◎ 文/《青年周末》记者 王晓晶
新版《红楼梦》定妆照掀起的轩然大波还在继续。
从“宝黛钗”到“贾府四春”,从“晴雯补裘”到“尤三姐戏二贾”,等着被“雷”已经成了众网友的惯性思维。
《青年周末》记者在百度“新版《红楼梦》贴吧”看到,有海外华人已经致电广电协会,并得到回复,对方表示会搜集相关情况报告给上级。
声称尊重原著却又大胆创新的《红楼梦》美术指导叶锦添和导演李少红也接受了《青年周末》采访。叶锦添说“艺术不可能民主”,李少红表示《红楼梦》本身的丰富性使“再脑残的人码着词儿往下拍,也能好看”。他们表示,在这道菜还没煮好之前,下定论为时过早。
叶锦添:艺术不可能民主
有人说:叶锦添的服装会说话。无论是《卧虎藏龙》的衣裾飘逸,还是《橘子红了》的唯美绮丽。但当这位奥斯卡“最佳美术设计”得主设计的新《红楼梦》造型一亮相,却招来板砖无数。网友这样说:“他终于没能锦上添花,反而是太另类的衣服让人第一眼就忽略了角色,有些喧宾夺主。”叶锦添现在成了网友讨伐的“第一对象”。
《青年周末》记者几经联系采访,叶锦添终于答应在7月14日下午面谈。他认为没有改造型的必要,艺术不可能民主。
■整盘菜还没煮好,观众下定论太早
采访地点在何各庄318国际艺术园的叶锦添工作室,一进门的白色巨幅雕塑很惹眼,抬头向上看,它就把你的视线带上了2层。顺着楼梯走上去,从透明的玻璃窗往工作室里看,叶锦添依旧是“黑衣黑帽”的经典造型,就像王家卫永不摘掉的墨镜。他独自一人坐在位于屋子中央的大办公桌后,手里点着香烟,没有表情。正对着他的是一个同样穿着暗色衣服的模特模型,低着头。
叶锦添的随和缓解了氛围的凝重。他讲着讲着就会尖声大笑,像那种憋了半天忍不住的感觉。他认为现在是新版《红楼梦》的“一个过渡期”。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会这么快展示这些造型,我觉得不太好。因为我在创新,每个东西都是有整体考量的。现在一批一批公布剧照会打破我的整体性,让观众看到的只是一部分。我喜欢把整盘菜煮好了再端,现在为什么要单独下料?我不喜欢。如果当年《大明宫词》剧照提前曝光,可能也会引起争议也不一定。”
对于网友的恶搞甚至人身攻击,叶锦添说:“这些都很没意思,大家都在搞娱乐,我不知道我的东西怎么会变成有娱乐性的东西了。我会很关心他们的想法,他们喜不喜欢对我来讲还是很重要的。有些东西他们说的好,我会改,但是有些东西可能他们还没看清楚。现在有些混乱。这次《红楼梦》的情况比较特殊。突然间什么都透明了,但艺术怎么可能什么都是透明的?这波还没开始下波又来,还没开始又来……但我还是相信它是一个过渡期。”
叶锦添随即拿出一本《世界都市I LOOK》杂志,封面是“秦可卿”。那还是他在剧组公布造型图之前接受的专访,当时网友没有开始攻击新《红楼梦》。
他一边翻着各个人物定妆照一边告诉《青年周末》:“那个时候我很安心,这些出来我不会觉得有很大问题。因为它整个都是我的风格。我们的东西是要很集中来看的。”
■“现在我只能说都是外行人在说话”
虽然叶锦添一直强调整体性,但是网友更热衷的还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7月5日,百度“新版《红楼梦》吧”的十余位红迷精心列出了11个问题,请记者代为转交叶锦添回答。这些问题包括服装的用料、头饰的选择、服装的礼仪、背景图风格、各朝代服饰元素的杂糅等颇为专业的内容。举例来说,即妙玉为什么戴花?宝钗为何一身“丧服”等。
叶锦添不喜欢这样的问答方式,他说这样讨论没有意义。“现在我只能说都是外行人在说话。我们现在是在工作,不是画画给他们看的。我们的取向都已经定了,而现在的问题是我要变成男人,但你一直说‘你为什么不是女人’?”
说着,叶锦添拿出《红楼梦》的背景图册,解释道:“从我这些东西上你可以看到光是怎么打的,道具画到什么程度。我们不能管外行人怎么讲,我们是从这里来的。(又拿出一本清朝孙温的全绘本《红楼梦》画册)像孙温他有舞台感,我们当初也想做到这样,但是后来发觉根本不可能。《红楼梦》90多个景,全部搭出来工程很大,剧组的条件没有到那一步。李少红很疯,她希望整个都搭出来。这些我们都跟红学家讨论过,我们最担心他们不满意,但是他们没有。”
翻到“晴雯补雀裘”的剧照,记者又忍不住问了一句“具体的”:“网友都在考证雀裘应该是用孔雀的羽毛捻成线织成,你做出来的却是大片大片的孔雀羽毛。”
叶锦添回答:“不是我们不会做。我们可以把孔雀羽毛连成线,也做过一整块出来,但拍在画面上根本看不出来是孔雀毛做的,后来结果是我跟导演讨论怎么做,看不出来是什么做的。因为电视剧的整个取向都是表演性的,它本身是一个表现主义的东西,不是一个写实的东西。”
■《红楼梦》本身就是一个混搭
叶锦添告诉《青年周末》记者:“红学家跟我讲过一个东西,他说《红楼梦》的服装不是历史的,它是独特的。用历史来衡量《红楼梦》的服饰是不对的。像宝玉的箭袖是清代的,但蟒袍又是明代的。尤三姐葱绿的抹胸又像是唐代的。《红楼梦》其实是一个时空跟细节的混搭。其实我看很多历史经典名著,时空观没有那么强烈。但是如果我把五六个东西摆在一起,有的人就会保卫这三个,有的人则保卫另外四个。”
叶锦添说:“其实我看《红楼梦》时,觉得它根本没有那么严肃,它讲的是人性,把曹雪芹自己所有的东西记下来。它对我讲全都是唯心的,不是理性的文学。我自己的性格是必须要创新的,我不会墨守一个旧的东西。其实李少红也清楚,她找我就是要这个。大家都希望给一些兴奋点。如果是做一个老套的电视剧,那应该找一些历史学家慢慢研究林黛玉头发应该是怎样的。”说着他又开始大笑起来。
叶锦添还透露,现在的《红楼梦》造型已经是中庸的了。“我原来想,像女孩子穿的那种Cosplay,我觉得《红楼梦》可以玩的,但是5年后才可能被接受。观众要再开放一点,为什么不可以呢?外国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有没有用后现代手法来拍呢?莎士比亚的戏有几千个版本。我觉得不能把那么伟大的著作一直匡死在一个样子里,我们是创作者,有责任去突破。不然你是永远都在拜神吗?”
“如果每一句对白都公投,如果每一个造型都要照顾不同观众的口味,如果出来的整个东西都是通俗的……拍《红楼梦》再这样搞是不是会很惨?”叶锦添坚持自己的想法,他相信“艺术不可能民主,否则就叫公共艺术了。”
李少红:“再脑残的人码着词儿往下拍,也能好看”
新《红楼梦》被网友讨伐的第二目标人物是导演李少红。虽然已经在杂志或者网站上答疑,并对“额妆太老”、“背景图太妖”等问题作出解释,但对声势汹涌的网友来说显然是“解不了渴”。质疑、恶搞、攻击还在继续。
因为一直在北影厂拍摄《红楼梦》,采访李少红只能通过邮件。7月5日,记者把百度“新版《红楼梦》吧”网友提出的问题汇总成10个,交给她的助手陈飞。陈飞说:“导演说网友的问题看似简单其实还颇为深刻,导演希望亲自回答,因为拍摄任务太多,所以还需要等几天。我们不是回应,而是与网友进行的‘平面对话’。”
7月14日,《青年周末》终于等到了李少红的回信,面对网友有些不留情面的问题,她的回答也针锋相对。
青年周末:作为导演,您将从哪些方面把握《红楼梦》,可否真正体现出《红楼梦》作为名著的文学价值、民俗价值而不仅仅是艺术价值?
李少红:我的任务是把一部文学作品,根据市场的要求,根据现有的技术条件和财政能力拍成一部五十集的彩色电视连续剧。我希望在更大的艺术化上下功夫。对于文学价值和民俗价值,领会多少实现多少。我确实不是一个红学家,但我懂得怎么拍成戏,懂得其中的艺术含量,对于一部影视作品来说,这些技能足够使。我所不能及的倒是有些艺术以外的困难,我个人因素无法控制,克服不了,不能尽善尽美。只能留给后人去完善了。
青年周末:您本次创作的思路是否受到87版的影响,这种影响是否是反方向的?如同叛逆期的少年一样?如果不是,请您谈一下看法。
李少红:87版也好08版也好,大家拍的都是同一部小说,没有方向性的差异,但会有侧重的不同。毕竟相隔20年了,1987年人们的审美趋向和今天一定有距离,这二十年城市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别说人的意识形态了。有分别再正常不过。如果没有反倒邪了。今天的观众不可能希望看到一个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电视剧吧?二十年来87版已经重播了近八百次了,够厉害的了!
青年周末:定妆照出来,吧里的网友都表示不能接受,不知导演为何十分满意,您尤其满意其中哪些部分、哪些元素?为什么?
李少红:简单的说,很多古典元素都被运用过,都有很成功的案例。《红楼梦》够级别承载这样的独有性。这次的造型在外间看来是挑战了大众审美。不过,日本人的《大奥》,可以有大辫子;《艺伎回忆录》,可以有岛田髻。那,什么是我们的呢?不可复制的、够申请非物质遗产资格的?我觉得额妆就可以。一部戏的造型好坏绝对不能孤立看,必须和整体风格放在一起评价。所以现在下任何结论都为时过早。《大明宫词》和《橘子红了》大家都觉得好,原因之一是因为大家是和剧情、环境、表演、风格整体接受的,催眠了审美,所以认为浑然一体,所以觉得并不突兀。现在单独看(新版电视剧《红楼梦》的)造型,和每个人心目中已有的约定俗成的形象经验发生了冲突,影响了冷静客观的评价。其实,片子和额妆用在影视中并不是第一次,只是没有这么大规模。《红楼梦》能不能用?可能真的是对(大众)审美是一次挑战。不过,好像没有什么规定说名著就不能用吧?
青年周末:各大网站设置的满意度投票,基本都只有1%-2%的支持率。剧组前几天为什么说观众对新造型的认同度是“五五开”?
李少红:这结果让我挺惊讶,我原先以为电视观众群体和网络群体完全两码事——上网的人也许不看电影电视,可能都是些高中生,看电视的也许不上网。现在让我有了新的认识。
青年周末:对于气氛图的油画风格(至少是太过恢宏的气氛)是否不太合适《红楼梦》原著的基调?而我们认为工笔画更能体现出原著的细腻、瑰丽、婉约,其平面效果也更加中国化。您怎么看?为何不采用公认的明清背景?
李少红:那几张效果图还真不是油画效果,是电脑CG(数码图形)制作出来的,素材来自明末(1535年)仇英的《汉宫春晓图》,和清中期(1741年)周鲲、丁观鹏、孙祜合作的《汉宫春晓图》。中国画的种类很多,工笔画固然好,但和影视透视学相悖,只能取其意念,不可能照搬。我们在背景绘制上都采用了明清的绘画效果,亦真似幻,介乎于真实和虚幻之间。
青年周末:该剧会不会沿袭李少红导演的话剧风格?有人评价您的作品太过阴郁,像《大明宫词》和《橘子红了》。您觉得呢?
李少红:《红楼梦》只可能有曹雪芹的意志,该阴郁的地方阴郁,该浪漫的还得浪漫。尽管从总的感觉来说,曹雪芹的人生观相当悲观。
青年周末:四大名著重拍,《红楼梦》引发的讨论最大。有人说与国外的莎士比亚等剧相比,是我们拍得太少了,需要跨越一个20年的审美真空,而20年前记忆里的东西往往又会被美化,您认为呢?
李少红:审美惯性会局限我们享受新的体验。有的人愿意不断巩固已有的经验,排斥未曾证实的东西;也有的人愿意享受未知和新的体验。我个人感觉没有新的体验是人类精神世界的悲哀。文化工作者就是要为大家的精神生活提供各种各样的、丰富的体验,扩大人们对有限世界的无限化的眼界。
青年周末:您认为历史传统和古典审美是否应该搞创新,搞突破?这样做是否是在逃避过去,变更自己国家的传统?您是否想过“为古代文明注入新的生命力”这句话和改造古代文化传统。
李少红:有三类人面对古代历史,功能完全不同:一类是考古学家,另一类是艺术家,还有一类是历史学家。考古和史学家都不能创新,都必须立足还原。唯有艺术家可以在原有的基础上大胆创新,激发原始的最大能量。可以古为今用。这跟“改造古代文化传统”毫不沾边。艺术家改变不了任何历史,(如果认为艺术家可以改变历史那是)太高抬(艺术家的功能)了。审美是一种认知,正是艺术的创造之本,没有审美意识的创造才是可怕的。
青年周末:假如这部作品,让一向喜欢《红楼梦》的红迷都不能接受,能得到其他人的认可的吗?
李少红:戏还在拍,人们的认识程度和接受程度也在不断变化,“红迷”接受与否,恐怕现在很难做假设。我倒认为真正的“红迷”都很懂曹公的用心,都应该有曹公宽容的胸怀。人家曹公都笑看后人评说,咱们为什么画地为牢?对于一出彩色电视剧来说,观众是标准。观众看的是好看不好看。就《红楼梦》本身的情节来说戏很足,人物丰富,再脑残的人码着词儿往下拍,也能好看。这就叫名著。说三姐戏二贾像“西门庆”,像“金瓶梅”,都行,《红楼梦》本身就是横看成岭侧成峰。类似的段落还有,还有大雷《牡丹亭》的呐,只能说曹公也借了人家昆曲的“皮”,有什么关系?对戏剧观众来说,像谁不重要,好看就行。
青年周末:您怎么看待叶锦添和他的作品?批评奥斯卡得主等于不会欣赏吗?
李少红:就我对叶锦添的了解,他很注重和谐,而不是一味强调服饰的标新立异。他在置景色彩、建筑结构、摄影的光影控制上都有自己的想法,经常和有关人员一起讨论,希望整体协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