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记》之一个女乡镇干部的选择

赵蓉

山东某市穆市长送来救灾物品

　　《铭记》之一个女乡镇干部的选择

　　6月4日 北川通口镇

　　记者：您当着别人哭过吗？

　　赵蓉：特别有些时候，听到别人说的北川县城的这种惨状吧，然后听到这种，特别在头几天，忍不住眼泪都要掉下来，哭过。但人家都会安慰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都说我是主心骨，我这个主心骨不能垮，如果垮了，他们也不知道如何办。所以我也觉得非常欣慰，干部理解我，老百姓也非常支持我。

　　记者：您觉得您的儿子会理解吗？

　　赵蓉：我估计这个是我心中最大的伤痛吧。

　　赵蓉，34岁，北川通口镇党委书记。

　　5月底至6月10日期间，因为唐家山堰塞湖泄洪的需要，紧邻泄洪河道的通口镇，人员都撤离到了附近的山上。这天，因为有企业要捐赠药品，作为这个镇一把手的赵蓉今天带着一些干部下山短暂停留。

　　赵蓉：特别是小孩感冒药，小孩皮肤药，因为这个卫生院没有小孩的专门药品。你们这叫雪中送炭，这叫暑中送清凉。

　　企业工作人员：我们整个公司办公楼也裂了。

　　赵蓉：办公楼也在绵阳吗？

　　通口镇位于北川和江油交界的大山深处，距离县城有30多公里。这个镇受灾并不十分严重，只有靠近县城方向的五个村子房屋倒塌严重、人员伤亡相对较轻。镇政府所在的这条街上，更是没有一人伤亡、房屋损害也较轻。很多人说，这个镇子上官儿最大的赵蓉，却是这里最可怜的人。

　　赵蓉：我觉得我儿子恐怕不理解我，因为他太小了，他应该还不懂什么叫以大局为重。

　　地震中，赵蓉的大家庭里一共9个人遇难，而小家庭只剩下了她自己。

　　父亲、丈夫、8岁的儿子全都离开了她。而从地震发生，20多天来，她一直没离开过自己的岗位。

　　记者：您丈夫呢？

　　赵蓉：丈夫有可能能够理解我，因为我每一周才能够回家一趟，看一下他，看一下儿子。

　　赵蓉：以前他还是非常支持我，他晓得我是一个事业心比较强的人，在跟他谈朋友的时候他都感觉得到，应该说只要不因为这种家庭的事情争吵吧，他一般都非常支持我，不会说出其它什么样的话语。

　　记者：您觉得他能理解您吗？

　　赵蓉：这次我也不清楚。其实作为我个人的话，我觉得还是非常希望看到他们的尸体吧。

　　记者：当时您有没有那种特别强烈的念头，因为可能比如一般人，平常人，比如说我，我可能那个时候没有心思工作，我得尽我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看看亲人还在不在，或者是我得在废墟上再寻找一遍，之后我才能够踏实工作，您那时候有没有这么强烈的想法？

　　赵蓉：我没有这种念头，因为我是从农门出来的一个干部，我一直以来工作责任心都非常重，当时我把通口这边7000多个老百姓看得比较重要。

　　34岁的赵蓉，老家在北川陈家坝乡。1996年赵蓉从西南民族大学历史系毕业之后，大学时代就在学生会任职的她主动回到北川，从基层乡镇干部做起。毕业六年后的2002年，赵蓉调任北川县团委书记；2006年到通口镇任党委书记。

　　赵蓉：现在我觉得我最愧对亲人的一件事情，就是你刚才对我的这个提问，我觉得我没有在废墟上去呼喊他们的名字，这一个是应该说这么20天以来吧，一直存在我脑海当中的，觉得最愧疚的一件事情就是这个。因为如果当时我花半天的时间在废墟上去喊他们的名字，其实也耽误不了，我在通口镇的整个工作，我肯定现在心里头还要好受些，正因为我没有这样做，所以我现在觉得最愧对亲人的一件事情也是这个。

　　记者：当时为什么没有这样做？

　　赵蓉：当时我一直比较相信奇迹，相信他们能够有人从废墟当中出来。

　　记者：当时这边走得开吗？

　　赵蓉：应该是走得开。因为我们这边的班子当中，只有一个人员失踪了，如果我走了，把这边的工作安排好，也应该不会存在多大影响，但是始终没跨出这一步。应该说长期以来我个人的一种工作习惯和个人的一种工作负责任这么一个精神，让我没有跨出这一步，所以现在我觉得最愧对亲人的一件事情就是这件事。每当我听到有朋友说起某某亲人在废墟当中救出了自己的亲人，我心头都非常难受，难受得很，这有可能是长久以来还会折磨我的一块心病吧。

　　通口镇：这些天，赵蓉和疏散的百姓们一起住在山上。人们现在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赵蓉和她的同事们。

　　赵蓉：停留了几分钟吧，因为当时很想下去看一下。

　　地震后，赵蓉曾经有一次因为工作路过县城。路过埋着她父亲、丈夫和8岁儿子的县城。

　　赵蓉：然后就说唐家山堰塞湖（要）溃堤了，所有的人，包括我、部队官兵都在没命地往高处跑，所以当时才刚好走到还没到达县城，就回来了，走在半山腰上看了一下，被夷为平地的北川县城。

　　记者：那等于说您没有去您的家去看？

　　赵蓉：没看到。

　　记者：有没有想，特别想去再去找一找？

　　赵蓉：很想去看，也很想去找，但是现在一个工作也走不开。第二个北川因为防疫的原因，也不准人进出了，作为我们是政府部门的人员，我们更加要遵从这种规则。

　　记者：一直也没有办法去？

　　赵蓉：嗯。

　　赵蓉的母亲地震中幸免遇难。

　　赵蓉：她现在转院到重庆去了，当时我在绵阳拉救灾物资的时候看了一眼她。

　　记者：到目前地震之后，只见过一次？

　　赵蓉：嗯，还是我到绵阳去拉救灾物资，在医院门口看了一眼她，现在转移重庆去了。

　　记者：见了多长时间？

　　赵蓉：大概就两三分钟，然后因为这边又有事情就又走了。很憔悴，她也很担心。应该父亲是她的唯一依靠吧，因为我母亲现在还是个农民，我父亲是有工作的，所以父亲去世了，再加上儿子，我二哥也去世了，应该说中年丧子和老年丧夫都在她身上体现了，然后再加上失去了两个活泼可爱的孙儿，对她的打击也非常大。我母亲很理解我，包括现在偶尔她给我打电话，她都说让我一定要保重身体，她也理解我，没办法去看她，照顾她。因为我父亲也是一个公务员，应该说我父母历年都是聚少离多，因为当时我父亲在比较偏远的乡镇工作，从我基本上读大学要毕业过后，我父亲退了休过后，基本上才真正跟我母亲生活在一起，所以她也能够理解我们基层干部的这种辛酸吧。

　　工作人员：这位是山东省临沂市的副市长穆市长，专门来支援我们通口镇的板房建设。

　　穆市长：东西都运到这边来了，目前正在往咱这边转，一个是给你们带来了七万平米的彩条布。再一个是给你们捎来了150箱火腿肠。

　　赵蓉：谢谢。

　　赵蓉：晚上一般晚上都工作得很晚，大概都工作到十一二点，然后躺在床上都会想起他们，（我们）生活在一起的那种点点滴滴。想起他们我都很伤心 也很心痛。

　　记者：我们来了就听说您的动人事迹。

　　赵蓉：我们北川这种干部很多，那天跟穆市长说，现在咱们整个北川县死了四百多个干部，全家小家三口之家齐全的恐怕不超过一百户，其他的基本上要么就是像我这种光杆司令了，要么就是还剩一个老婆，或者剩一个娃娃。

　　赵蓉：儿子也是，我跟丈夫结婚本来都结得很晚，带小孩也带得很晚，现在他们两个都没有了，所以我觉得老天应该对我还是不公平，很希望他们当中有一个人在。

　　赵蓉：感谢各位领导这么关心我们，每次穆市长来，这种工作作风都深深震撼了我们。

　　穆市长：哪里，向你们学习。

　　记者：每天都会哭吗？

　　赵蓉：应该说这一段时间，眼泪都流得差不多了。有些时候也在进行自我的这种心理调节。

　　记者：怎么调节？

　　赵蓉：就有一个最坏的打算，就是说如果他们存活在世上，因为地震变得残废了或者变得瘫痪了，他们有可能还不如死了好，就采取这种心理安慰的方法来安慰自己，进行这种心理调节吧。因为我在想，他们既然离我而去，我还是要好好地活下去。

　　记者：您从小就好强吗？

　　赵蓉：好强，喜欢在前，学习也好，表现也好，喜欢都比别人要强一些吧，所以造就了我这种个性。

　　记者：您觉得好强是自己的优点还是自己的弱点？

　　赵蓉：在某些时候是优点，在某些时候也是缺点。

　　记者：为什么呢？

　　赵蓉：如果算优点吧，应该说能够鞭策自己永远把工作做得最好。算缺点吧，应该说永远都在以大局为重，没有照顾到小的方面，或者自己的方面，所以我觉得应该说又有优点又有缺点。

　　记者：以前没觉得有缺点？

　　赵蓉：以前没觉得，就从这次大震过后，应该说发现了这种好强的缺点，以前没发现过。

　　记者：这可能是您心里头永远解不开的结？

　　赵蓉：可能吧，应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