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敏 |
伏明霞 |
一个高敏
一个伏明霞
文/肖复兴
退役之后的高敏和伏明霞,走的是两条不同的路。
伏明霞嫁给了香港的财神爷原香港的财政司长梁锦松,已经是两男一女三个孩子的妈妈,彻底淡出体坛。她刚生完第三个孩子。她说坐完月子,还可以赶得上看北京奥运会的开幕式。
而高敏则和苏东结婚,远赴美国求学,开始了她新的追梦生涯。去年,她写了一本自传,书名就叫《追梦》。可惜,她侧重于比赛和训练,基本滤去了生活和情感部分,将运动员的五彩斑斓化繁为简,让体育成为退下风帆的瘦骨嶙峋的桅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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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1992年的夏天,在巴塞罗那第25届奥运会上和她们两人相遇的情景。那时,她们是中国跳水队女运动员中年龄最小和最大的运动员,看她们两人的比赛,心中泛起的感触截然不同。
也许,冥冥之中,有什么预示,那时,伏明霞预赛、决赛一直遥遥领先,顺风顺水,几乎所向无敌,赢得金牌如同探囊取物一般。而高敏却一波三叠,在预赛中仅排第三位,前面有当时还叫独联体的拉什科和德国的巴克斯,决赛前6轮规定动作之后,仍以230.310分列于拉什科之后,一直到最后几个回合因拉什科明显失误才跃居首位。当然,比赛犬牙交错才有紧张耐看的气氛。那时,我天天守在跳水的看台上,为高敏揪着心。
那时,伏明霞与高敏在夺冠之后答记者问特别的不同,说她们各具风采,当然可以,但更多的则是伏明霞那时真的是天真得可爱。当记者问伏:“你父母做什么的?”她答:“不知道。”“你父母每年探望你几次?”“不知道。”“你家离训练地多远?”“不知道。”她答得太羞涩、拘谨,但当问她:“晚上会不会给你庆功?”她答得很精彩:“不知道,现在还没有到晚上。”
这位还显得孩子气十足,回答记者爱吃冰激凌同时又爱歌星麦当娜的小跳水运动员,颇引外国记者的青睐。英国报纸说她是迎风飘曳、头发如轻燕展翅、不知父母做什么的最年轻的世界冠军。而奥运会尚未结束,美国《时代周刊》便已经将封面位置让给腾空于巴城上空的她,反而把美国自己的跳水冠军伦奇以至打破游泳世界纪录的巴克曼,都屈尊夹在书页之中了。
同样的问题,高敏显得比伏明霞成熟而巧妙许多,却实际上也显得沧桑得多。高敏用英文回答她的父母与弟弟情况,又用中文回答:“你喜欢哪一位歌星”?“歌星总是在不断换,我也跟着换,没有固定。”“为什么你表现总比别人好?”“我相信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付出的比别人多,我一定比别人得到的多!”“请形容一下你此刻夺冠的心情?”“我现在的心情就像雨过天晴……”
说心里话,伏明霞夺得金牌,我同样为她高兴。但高敏夺得金牌,我为她激动。伏明霞是一帧清新的速写,而高敏则是一幅浑厚的油画;伏明霞是一曲隽永的小品,而高敏则是一阕五味俱全的乐章;伏明霞是一首明快的童谣,高敏则是一曲有些酸楚、沧桑而悠长的蒙古长调。真的,如果说,那一届奥运会中国16枚金牌枚枚得来不易,高敏这一块金牌就更加意味深长。
从8岁开始参加跳水训练算起,到16岁在西班牙参加第5届世界游泳锦标赛获得第一个跳水的世界冠军。仅在这8年,高敏所走过的并不算长却也并不算短的道路上,荆棘多于鲜花,失败多于胜利。她夺得金牌的背后,蕴涵着鲜为人知的艰辛与痛苦。
仅看这几年她受伤的情况:12岁,膝盖受伤。13岁,肘关节受伤。14岁,耳膜穿孔。15岁,由于水拍而吐血。16岁,从10米高台上跳5237高难动作时,腰受伤,落入水中起不来,是教练和一个运动员跳下水,把她抱上来的……
一个16岁的小姑娘呀,如果在家中,大概还要撒娇呢。做父母的知道她小小年纪受过这么多伤,该多心疼哟!
巴塞罗纳赛前,舆论普遍认为中国其他金牌拿不拿不能肯定,唯高敏这块势在必夺。压力,就这样压在她瘦削的肩头。还有哪个运动员能与她相比?她就这样走进巴塞罗那,右肩带着老伤,左肩带着三角肌突发的新伤,手臂举不到位,靠打封闭走上跳板。
那时,她的脑子里只想着教练对她说过的话:“参加四年一度的奥运会不容易!洛加尼斯碰伤了头也照样跳,米基金骨折了还跳……”
于是,她跳了,跳得那么精彩,令人心动。
她自豪地站在领奖台上。她哭了。
那一刻,我站在巴塞罗那跳水台旁的看台上,为她欢呼。西班牙八月的骄阳比北京的还要炙热,阳光洒在跳水赛场的每一个角落,在水面上跳跃着碎金子一般的光芒,每一粒光芒都为高敏而闪烁。
事后,我问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她说:“站在领奖台上太幸福了!为了这一个奥运会,我付出的太多了!1986年,我是在西班牙得到的第一个世界冠军,这是我最后一次比赛,还是在西班牙。如果没有把五星红旗升起来,我太内疚了……”
我被她的这番话所感动,竟一时不知再问什么好。
我忽然想起在高敏与拉什科竞赛之前,有记者为抢新闻已经将稿写成了,那稿写着高敏的失败宣布高敏时代的结束。我同时想起美国报纸曾经刊登过的评论:“作为一名跳水运动员,和高敏同时代是一个悲哀。”两种记者,两种结论。高敏用她的技术更用意志回答了他们。作为一名运动员,高敏付出了许多,但也算是无悔无愧了!
高敏是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结束之后退役的。那一年的年底,她挑选了自己获得的金牌中的一枚,拿到天津拍卖,起价20万人民币,最后拍得77万。她将其中的一部分捐出支持中国申奥,一部分捐给家乡的四川体育学院,设立了“高敏奖学金”。她以这样特殊的举动,为自己的运动员生涯画上了一个别开生面的句号。
然后,她毅然决然地远走他乡。
运动员退役之后出国的日子,并不都如我们想象的那般美好而顺畅。远离故乡和亲人的日子,内心受到的煎熬,生活受到的磨砺,东西方文化差异的撞击,一点儿不比当运动员的时候少。高敏经历了离婚和再婚的颠簸,经历了求学和执教的生涯,如今,她有了幸福的归宿,带着两个儿子,和丈夫生活在加拿大。用她自己的话说,仍然在追梦。她过得很充实,只是,她坚决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学体育,重走自己的路,她不愿意看到儿子吃自己曾经吃过的那么多的苦。这时候的高敏,不再是站在跳台上的那个爱吃葡萄的小姑娘,而彻底的是一个母亲。
她现在最大的愿望,是带着儿子到北京来看一场奥运会的比赛。
细比较伏明霞和高敏对于北京奥运会的期待,能够感受到她们微妙的差异。伏明霞是希望看开幕式,高敏则是希望看一场比赛。伏明霞已经超然度外,对体育取欣赏的态度,高敏则还是无法和激烈的比赛割舍开来。
对于北京奥运会的跳水比赛,她这样预测:我觉得中国跳水队有拿到每一块金牌的实力,保守一点预测,我也坚信6块肯定没问题。这样的预测,也属于伏明霞。
这时候的高敏和伏明霞,又都回到了运动员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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