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蛇的打架上瘾者(图)

　　走近监狱心理矫治

　　怕蛇的打架上瘾者　　图为服刑犯在心理咨询警官指导下进行行为训练 王广星方伟敏 刘晓亚摄

　　监狱教学楼剧院正在排演一场情景剧，演的是王奇路(化名)从顽危分子到改造积极分子的转变过程。因为曾主抓过管教工作，并主导过王奇路的转化工作，我这个监狱政委兼三级心理咨询师也得对排演“指手画脚”。

　　在指出该剧主导思想一大缺陷的同时，转化王奇路的一幕幕在我脑海中再次上演……

　　科长精疲力竭，我揽下“瓷器活”

　　记得在五监区犯情分析会上，关于对王奇路的转化是否犯了“妥协执法”的争吵闹得不可开交。现监狱教育科科长，时任五监区监区长的娄季召成了众人指责的对象。

　　说心里话，我很同情这位具有研究生履历、常有独到思维的娄监区长。但他几立“军令状”，誓把抗改分子王奇路的教育转化工作拿下的豪言壮语，却总被王奇路的反反复复所挫败。王奇路在他的思想教育下，总是好了一段之后又重蹈覆辙。这似乎已走进了“法布尔怪圈”，对王奇路的5次处分(三次严管、两次警告)便是证据，这也让娄监区长颜面尽失。

　　法布尔怪圈：法国著名生物学家法布尔在研究蚂蚁时，特意把蚂蚁沿一个圆盘围成了一个圈，结果蚂蚁就沿圆盘不停地转，即使在旁边放上食物，它们也不为所动。结果七天后蚂蚁全累死了，原因在于蚂蚁是靠释放分泌物来认路的。后来人们就用“法布尔怪圈”来形容走老路、跳不出圈子、思维定势等现象。

　　作为监狱政委，出于长期对服刑人员管理教育工作的热切关注，我曾和另几名副监狱长一起报名参加了心理咨询师的培训与考试。

　　在取得咨询师证书后的庆祝会上，已晋升为教育科科长的娄季召向我提起了王奇路：

　　“……王奇路那两年害我不浅呐！考了心理咨询师，我才意识到那几年太迷信传统的教育改造手段了。不过，毕竟王奇路和我都互相"厌烦"了。(过于熟悉会影响咨询效果，娄科长在暗示自己现在对王奇路的转化工作还耿耿于怀，但自己再继续下去又不合适，所以想请别人接手。)常政委你现在手里也有了专业咨询师这个金刚钻，能不能揽下这个瓷器活呀？”

　　原来他是想让我帮他“报一箭之仇”，这也正合我意。在取得咨询师证书后，我确实也想做一份“功课”，看所学的“法宝”对冥顽不化的王奇路到底灵不灵……

　　他的好斗心理还停留在幼儿期

　　王奇路，37岁，新野县人，小学文化，犯故意伤害罪、流氓罪、脱逃罪入狱，余刑7年。他的档案中可说是抗改造污点记录累累：

　　1996年2月6日因脱逃罪被加刑4年；

　　1999年9月13日因顶撞干部被严管3个月；

　　1999年10月26日因在严管期间不服管理，受警告处分；

　　2000年3月2日因殴打他犯被记过、严管；

　　2002年7月8日因殴打他犯受警告处分；

　　2002年9月15日因殴打他犯被严管3个月；

　　2005年11月26日因装病、报复他犯受警告处分。

　　王奇路的档案资料，任何警察看后恐怕都会有点发怵。十来年不减刑的高记录，更说明了这家伙是多么顽固不化。

　　我和其他心理咨询师一起对他进行了心理分析：家人长期不来会见，亲情冷漠，使他改造后劲不足；脾气暴躁，喜欢动手打人，可能是源于病态人格。据此，我们决定，先对他实施认识领悟疗法，找到并让他也认识领悟到病态心理的根源。

　　几次简单的咨询谈话后，我淡化了监狱领导身份，以心理咨询师的角色与王奇路建立了良好的沟通关系。一切都在按照我的计划进行。

　　那一天，王奇路如约来到心理咨询室。

　　CD唱机流出的美妙旋律在空气中荡漾，王奇路好像对这种气氛不太适应，坐立不安，欲言又止。我示意他静下心来仔细聆听。一曲终了，我开口问他：

　　“怎么样，好听吗？”

　　“好听是好听，就是听不懂。”王奇路摊开双手，一脸苦笑说。

　　“这首歌是日本歌星松隆子的代表作，名字叫做《梦的点滴》。”

　　“哦，《梦的点滴》。”王奇路似懂非懂地应和着。但他的眼神却在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有没有留意过自己做的梦？”

　　“有。我做梦还不少。”

　　“都是关于哪方面的？”

　　“嗯……打架的比较多。”

　　“比如呢？”

　　“比如，有一次我梦到自己在雪山上一座小木屋里，弟弟妹妹正在屋里睡着呢，却有人想破门而入伤害他们。我吓坏了，抓起一把破菜刀，拽开门就劈头盖脸地砍了过去。醒来后发现吓出一身冷汗。”

　　“你知不知道梦是潜意识的发挥？常做打架的梦说明你暴力倾向严重，但刚才你说的那个梦也说明了你骨子里是个责任感、正义感很强的人。”

　　“可能是吧，我没有考虑过。”

　　“还做过别的什么梦吗？”

　　“其他比较多的就数蛇了。我经常梦到蛇，而且吓得不轻，冷汗把被子都湿透了。”

　　“你很怕蛇？”

　　“嗯，很怕。小时候有一次一个小孩子抓了条蛇吓我，我差点没尿裤子。我又气又急，抓住他狠狠揍了一顿才解气。这事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常政委，您是心理咨询师，您看我这么怕蛇，是不是一种病态心理？”

　　“怕蛇不是，但好打架就不好说了。”

　　“哦？”王奇路一脸疑惑，我的回答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你知道人是怎么来的吗？”

　　“好像是猴子变过来的吧？不大清楚。”

　　“人在进化时，大脑也在进化，但新的记忆并不会把旧的记忆冲掉，所以人现在还保留着几十万年前的记忆。怕蛇和好斗就是其中两项，也可以说人天生就怕蛇、好斗。所以说你怕蛇并不是什么病态心理。但好打架就不一样了。人类进入文明时代之后，就不再处处面临野兽的威胁，不需要天天与野兽搏斗了。所以好斗的记忆虽然还存在，但只表现在幼儿期。小孩子心智发育不成熟，就像远古时期的人一样，没有文明的解决问题的方法，有点矛盾就打架。但成长过程中所受的教育在不断纠正这一心理，成年后就采用文明的方式去解决问题了。你见小孩子整天打架，见过大人整天打架吗？”

　　“我好像就特别好打架……”

　　“所以说你这方面的心理还停留在幼儿期，或者说远古时期。像你三十多岁的人了还采用小孩子解决矛盾的方式，只能说你不成熟。或者说，这是一种不健康的心理。”

　　“啊？这么说我还不成熟？我一向都自认为很成熟的啊，从小就下地干活，挣钱补贴家用了。”王奇路一脸疑惑和委屈，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但你的好斗心理还停留在幼儿期。”我并没有因此而罢休。

　　王奇路低头不语，像是在思索我说的话……

　　经过几次类似的咨询谈话，认识领悟疗法让这个冥顽不化的抗改分子领悟了很多东西。几个月后，主管王奇路的警察说他变化很大，不再像以前那么易冲动、好打架了，改造积极性也提高了不少，近来没出现过什么大问题。

　　认识领悟疗法是被称为“中国弗洛伊德”的钟友彬根据心理动力学理论，结合中国的具体情况和多年实践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提出的，又称“中国式的心理分析法”。

　　这一疗法是从心理分析和心理动力学疗法(即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派生的。它保留了有关潜意识和心理防卫机制的理论，“承认幼年期的生活经历尤其是创伤体验对个性形成的影响，并可能成为成年后心理疾病的根源”。因此治疗时要用符合病人“生活经验的解释使病人理解、认识并相信他的症状和病态行为的幼稚性、荒谬性和不符合成年人逻辑的特点”，这样可使病人达到真正的领悟，从而使症状消失。

　　厌恶疗法、团体互助疏泄，助他完善人格

　　咨询资料显示，王奇路在气急之后，总想动手打人，打过之后心里就舒畅多了。这是典型的“打架上瘾症”。为了彻底根治他易冲动、好动手的行为问题，我向他介绍了一位基层警察心理咨询师王志辉对他实施厌恶疗法。针对他的怕蛇心理，我建议小王拿蛇作道具。

　　虽然刚入五月，中原大地已是一派生机。各色花草，争奇斗艳；虫叫蛙鸣，此起彼伏。小王托人找来了一条蛇，准备对王奇路实施厌恶治疗。

　　小王把王奇路和另外一名服刑人员(心理助解员)叫到心理治疗室，并让那名服刑人员按照预设的方案激怒王奇路。就在王奇路气得面红耳赤、忍无可忍之际，小王突然把隐藏起来的蛇拿了出来。王奇路登时大叫一声，愣在了那儿，足足有五秒钟才神魂归窍。

　　之后，小王又对王奇路进行了几次类似的厌恶治疗，他渐渐改掉了易激惹、好动手的坏毛病。

　　事后我询问他的感受，他回答说：“我一生气，眼前就会出现蛇的影子。自己光顾着害怕了，哪还有心思去打人啊？到后来，气也很少生了。好像进入了一个良性循环，你越是不生气、不打架，跟同犯的关系就越好，让你生气的事就越少。到现在，我就是想生气，也无气可生了。想想以前不服管理，动不动就打人那阵子，就觉得不可思议，想不明白那会儿哪那么多气生。”

　　接下来，监狱的心理咨询团队又配合我、以团体互助疏泄的方式，巩固了对王奇路的人格完善和心理调适。其中的一次团体疏泄记录如下：

　　这天，我们在X监区情景会所组织了小组讨论会。我们找到了另外7名与王奇路有类似抗改经历(易激惹、冲动、爱打人等)的服刑人员，组成一个小组，进行讨论，甚至辩论。

　　讨论中，一名已转化的服刑人员讲述了自己是怎样从“打架大王”变成“优秀通讯员”，特别谈到了心理咨询师对他的帮助，现在对情绪化、易冲动行为的认识，以及自己在克制这些行为方面的心得体会。

　　王奇路也羞涩地谈了自己的认识。虽然讲得不甚流畅，但看得出他确实领悟了不少东西。

　　在随后组织的主题为“我是最优秀的”辩论中，一名服刑人员按照事先安排，突然向王奇路发难：

　　“听说你打架违规，经常使你们互监组受到影响，评不上优秀班组，别人都不愿和你编到同一个互监组，和你住一屋……”

　　王奇路被点中了要害，没等那人说完就站了起来：

　　“你这人怎么这样讲话，这是辩论不是吵架，别想引诱我犯错误。想让我动拳头，没门！你说的那是过去的王奇路，我现在是一个好人了，不会再打架违规了，明年上半年我一定争取到一次减刑……”

　　大家都被逗笑了。王奇路的话虽然天真，但我们都感到了由衷的欣慰。

　　吹尽狂沙始到金

　　诗云“七月流火”。虽然讲的是星象，但字面意思用在现实中是再贴切不过了。七月的中原大地，好像倾泻了老君炉中的大火，烤得人人愁眉苦脸、烦躁不安。鉴于此，河南省第三监狱举行了“夏日消暑活动”，为服刑人员带去丝丝清凉。

　　舞台上的王奇路活灵活现，一会儿抬手打人，一会儿闭目沉思，一会儿积极劳动，尤其是他捧着那张减刑1年3个月的刑事裁定书时激动与感恩的表情，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正是修改后的情景剧，王奇路饰演自己，把自己在心理咨询师的帮助下实现了心灵净化的过程充分地展示给了大家。看着焕然一新的王奇路，我不由自主地抬起双手，热烈地鼓起掌来……

　　演出结束后，我代表监狱领导在留言簿上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

　　常润洲(河南省第三监狱政委、心理咨询师)　改写/娄季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