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地震中最牛的客车”车主夫妇(图)

谭昌武的妻子

谭昌武

   《铭记》之川B91557（下）

　　这是一辆被很多媒体称为是“地震中最牛的客车”。“5.12汶川”大地震发生后，这辆车牌号为川B91557的客车，在唐家山堰塞湖中，整整被淹78天。78天后，它成为了目前惟一一辆从唐家山堰塞湖中打捞出来的车辆，在没有经过修理的情况下，居然还从北川的治城绕道黄龙、平武等地开了1000多公里，到了成都。而把它打捞上来，并奔波千里的就是它的主人谭昌武和黄朝兰夫妇。

　　妻子：我们一路从北川这么走过来，回头率挺高，好多老百姓凡是看到我们车的人都在看我们的车，有的是出于好奇，有的是在笑我们，笑话我们，因为我们的车太烂，车子整个也没有电，又没有刹车，又没有转弯灯，什么也没有，后面写了三个字受灾车。

　　谭昌武：人家笑我的时候我感到很自豪。

　　记者：你自豪什么？

　　谭昌武：这辆车还能开，还能在路上跑，还能到成都，我感到很自豪。

　　谭昌武，46岁，北川县跑农村客运的个体司机。512大地震那天，当时正在路上拉客人的老谭弃车逃生。5月17日，老谭就回到了地震当天丢车的地方，没想到那里已经成为了唐家山堰塞湖，车早已不见了踪影。但老谭并没有死心，为了找到自己的车子，他冒着余震，先后十次翻山越岭来到那里。

　　谭昌武：至少我这一线希望有，只要有这一线希望，我就要尽我百分之百的努力。

　　妻子：我说他都要疯了，随时在骂他要疯了，一天都在骂他，一天他都在想车，我说你头发都急白了，一天都在想车，有人才有车，有人就有一切，我想安慰他，他就想去捞车。

　　谭昌武：我也就只有这一条路，我买这个车子还贷那么多款，我要把它还掉，我必须要把这个车子捞起来，捞起来之后才谈得上下一步的生活。

　　老谭夫妇的这辆客车是2006年，花了8万多在一个朋友手中买的二手车，加上买营运路线，办理运输手续，老谭一共花了有19万5000元，其中9万是向亲戚朋友们借的。车子也是老谭一家全部的经济来源。

　　谭昌武：我是一家之主，我有责任把现在这么大的困难，我有责任把这个担子挑起来，必须要扛起，一家人，两个儿子读书，老大读大学，小的读初中，我们家唯一的经济来源就靠这个车子。如果车子没有了，我们一家人的生活来源，生活吃住也就没有了。我必须要靠这个。

　　6月10日，唐家山堰塞湖的险情被排除了，但水并没有完全消退，老谭的车子还是被泡在7米深的水里。在当地老乡的回忆下，老谭终于确定了自己车子被淹的地点，7月下旬，老谭带着妻子和几个亲戚第十次来到堰塞湖，他下定决心要自己捞车。经过自己的实验，老谭决定用绳子放入水中先把车子套住。

　　谭昌武：7月26号我们就正式套，我们怎么也套不着，我们就用这种方法套不着，这一天是白干了，没办法，那个水虽然是看着很平静，其实它在里面是相当有冲力的，绳子下去它在里面要漂，我就没办法。第三天的时候我就采取了用钢管，用钢管把绳子固定了，左面一根、右面一根、下面一根，把它固定了之后就一次框架性地抛下去。一次就套住了，我心里就高兴了，套住了，后面好套。后面那个尾巴，它那个比较长，比较高，一下去就套上了。我们还拉了一截，拉了就受了力了，我们就踏实了，我说我这个车现在至少有40%的希望了。

　　由于路不通，大型机械到不了现场，7月28日，老谭又租来四个滑轮，拉套住车的绳子。

　　谭昌武：每天大概一米多高拉起来，说起来很简单，但是其实每上一米那是相当难，在那个下面，毕竟是在水下面，有一些时间下面有一些地方有障碍物，相当难，没办法有时候卡住了卡住了自己还要想办法，你不能硬拉，硬拉你不是要把绳子拉断，绳子一拉断车就掉下面了，车子位置也就不清楚了，你就固定不了位置，你再想把它弄上来就难。

　　解说：老谭捞车的位置是治城的金花寺村，地震前，这里住着上百口人家，堰塞湖的水位涨高之后，这些人家都从山下搬到了山上。老谭夫妇俩加上几个亲戚在这里捞车的十几天里，就住在村上的赵大爷家，当时，村上很多人来这里看他们捞车，都不相信他们能够把车捞起来。

　　妻子：有些好心人劝我们放弃，我表面上我装着笑，但是我内心痛苦，我就跟我们老谭说，遇到困难的时候我就说，我们人还在，也许是我们的命运，该这么痛苦。只要我们人还在，我们还是可以慢慢慢慢来挣，当时坚决不能放弃，因为还有两个读书的孩子，当时我跟我们老谭，当着他我就觉得慢慢来慢慢来，其实背后我偷偷一个人在一边哭，我生怕他知道了，因为他是一个急性子人，我偷偷一个人在外面哭。

　　谭昌武：你看我这个手，现在好多了，我在弄的过程当中，整个过程基本上都是我在操作，当时我的手一直还是比较嫩的，毕竟我平时也很少干体力活，在拉到第三天的时候，这儿就打了一个血泡，一个血泡我没管它，我就弄个创可贴贴着，贴着之后我就继续拉，慢慢慢慢拉。

　　拉了七天以后，被堰塞湖淹了78天的车终于在8月5日上午露出了水面。

　　谭昌武：我心情是相当激动，我说我的车子，至少现在我看到我的车了，在水里面泡了70多天，我没看见我的车，我现在就看到我的车了，如果是人摸得到，我就想去摸摸我的车，但是在水里面还不能摸。

　　妻子：我在上面炒菜，我恨不得菜都不炒了，我下去看车，但是火燃着，要炒菜，没有办法，我在上面看车出来了，简直高兴得很，那些人都高兴，当地老百姓也高兴，车出来了，那些师傅都在给我们拍照，都高兴得很。

　　车终于捞了上来，更让人惊叹的是，这辆淹在水里78天的客车居然还能打燃火，恢复动力。不过，车的喇叭和灯都坏了，还必须整修电路，安装玻璃，而老谭捞车的地点，地震后路就没了，要想把车送到附近的修理厂，只能经过唐家山堰塞湖，用船运出去。

　　找合适的船成了摆在谭昌武夫妻面前的又一难题。等了3天后，终于有一条在当地拉救灾物资的船愿意帮忙。

　　谭昌武：8月8号奥运会，那天奥运会开始的时候，不是当地的老百姓，上面那个老百姓喊我们去看电视，去看奥运会开幕式，我当时没那个心情，说实在的，我想不想看，我绝对想看，看奥运会在前头几年，我就说要好好看看奥运会，我当时没这个心情。到了9号的时候，他就确定了9号要给我拉车，说载车，用船载车，我心情高兴了，高兴了之后我就跑到上面，9号我就去看奥运会，刚好10点钟的样子，那边是什么大爷上来之后，他说老谭你还有心思看电视，你去看看你那几车，你那个车现在要被水淹完了。

　　妻子：雨下得大得不得了，我们就想到车子，千辛万苦把它捞起来，万一水来了又把车子冲走了怎么办？我们看又看不到，我们打一个电筒，打一个伞，风吹起，简直瓢泼似的大雨，风吹起伞又遮不住，我们跑到河坝边上，又怕踩滑了滚到水里去了，跑到河坝边上，我们两个就守着车子，心里就这么想，千万雨停了，如果把车子冲走了，我们这辈子就完了，那就前功尽弃了。

　　谭昌武：水又淹上车轮，我心里相当难受，我也急，急也没办法，我心里相当难受，虽然说不会被冲走，我就怕车压那个地方要往下垮，一旦垮了之后就前功尽弃了。

　　妻子：我们两口子就在河坝边上，就把这个车子用绳子高处固定了，又拉了一个滑轮紧了又紧，拉了又拉，都舍不得走。我们在那儿起码呆了有20分钟，三更半夜的，雨大得很，我们两口子就在那儿守着，我说没办法，我们上去了，雨大得很，一身淋湿完了，淋透了，没有换的，我们就在那个棚子里坐了一晚上，坐在那个棚子里一个晚上，没法睡。

　　8月10日，拉车的船到了。四天后老谭终于把车送到了治城的一个修理厂 。

　　因为治城没有办法修车，老谭不得不和妻子，大儿子一道开车去绵阳。从治城到绵阳，原本只需要3个小时的车程，但地震后，道路中断，所以老谭必须从黄龙，平武等地绕道而行，这就意味着他们要走1000多公里的山路。

　　妻子：走到黄龙，黄龙一个拉蜜蜂的车子，到处都是飞的蜜蜂，我们的车子不是没有玻璃，什么玻璃都没有，飞到里面来，车子里面蜜蜂多得很，好多蜜蜂。

　　谭昌武：后来就把我们都吓惨了，我就把衣服包在头上，我就开，我老婆就坐在零号位置，她没注意，一个蜜蜂蜇到她的眼睛上，大概就这个眼睛吧，当时都肿了，挺难受的我说，真的没法说，随后我就喊我的大儿子，我就开快一点。我也开快点也不减速，就把蜜蜂抖，我叫我大儿子拿衣服，把那个蜜蜂都打散，打散之后我速度一加快，蜜蜂慢慢慢慢地就飞，随后就疏散了，慢慢疏散了。

　　因为没有车灯，没有喇叭，老谭夫妇带着大儿子每天只能白天赶路，晚上找一个有路灯的地方在车里搭地铺睡一个晚上。而更大的麻烦还是一路上要穿过很多隧道。

　　妻子：生怕后面的车追上来了，又怕前面的车撞到我们的车了，这下子没办法，我就和我们大儿子下来，我老公开着，我们娘俩就在那个边上，隧道那个边上，打一个手电筒，指着这个车子的前面，他稍微看得到的地方有微弱微弱的亮。

　　谭昌武：我想开快点，他们就跑不动，毕竟人的速度怎么跑得过车呢，我如果跑到前面，前面都是一片漆黑，太长了，我只是随着他们的速度在走，我稍微快一点，他们能随着快一点，我如果实在太快了他们就赶不上。

　　妻子：我们娘俩就在那儿跑，给他照着跑，他就开车，我们就跑，把我累得，跑出那个洞，累得我满头大汗，简直喘不过气来，累惨了，又吓又累。

　　谭昌武：把我们整得够呛的，我吃点苦倒不存在，我的老婆他们也跟着我吃苦，但是没办法，难受没办法。

　　跑了2天，8月18日，老谭夫妇开着破旧不堪，四处漏风的车子，千里迢迢赶到了绵阳，可绵阳的修理厂也说，因为这个车是05年出厂的，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型号的玻璃了，想修好，还必须到成都的厂家。

　　谭昌武：那去就去吧，有几个修理厂建议到那个地方去，我就去了，我没有刹车灯，没有喇叭，没有喇叭，没有转弯灯到可以，我不走高速路，我随后在后面就做了一个标志，在后面我就写的一个受灾车几个字，我自己出了这个主意。

　　妻子：他说开起太危险了，他喊我去找一个纸盒子，去写一个招牌，人家有些才知道，我们这个车子危险，不要碰我们的车，我们也不要碰人家的车，生命安全。

　　谭昌武：要了纸盒子写三个词，还是有信心，我想我有标志嘛，我就上高速路，上了高速路之后，随后在那个到成绵高速的时候，我还是有点虚，我全部是走的慢速车道，我还是有点虚，我怕后面那个标志，我写了个受灾车掉了，我就把车停到一个紧急停车道，我就下去看。我下去看，恰恰就遇到交警来了，一个高速巡逻，那个交警车来了之后，他说你为什么要把车停到这儿，我当时就吓蒙了，我说遭了，今天要罚款，我今天乱停车，我就老实话，他说为什么把车停到这儿，我说我的车坏了，油路不通了，我说我不敢开，他说你油路不通，你把车停到这儿，我给你拿几个红三角的桶桶，他说桶桶，我懂不起什么桶桶，结果那是个警示标志那个桶，高速路上警示标志，他给我拿了三个，给我放到后面那个位置。放到那儿之后，他说你把你的驾驶证拿来，我把驾驶证交给他的时候，我说交警同志你不要罚我款，他说我不会罚你款，他说我知道你有情况。他就把驾驶证交给我了，交给我之后我就不敢走高速路了，我就吓蒙了，我说路上还要遇到多少问题啊。一个藏族的孩子搭我们的车子，他到德阳读书，他搭我们的车，我们没收他们的钱，我说我们一路好搭伴同行，这边快要到德阳的时候，我们一路在聊天，我说我们要到哪个地方哪个地方去修，他说你们去到哪个地方哪个地方去修，你们可不可以找一下记者，找一下记者帮你们的忙，能不能修理费能够少一点。

　　8月19日，历经千辛万苦，老谭一家终于把自己的车子开到了成都，老谭和妻子给成都一家报社打去了电话，在报社记者的帮助下，他们找到了客车的生产厂家，在听说了老谭的经历后，厂家决定免去这辆车的所有修理费用。

　　（9月4日谭昌武接车）

　　修车师傅：明天早晨就平安地回家了。

　　谭昌武：这车焕然一新，我非常感谢你们。

　　修车师傅：焕然一新不要紧，重要的是它要符合安全条件，这是最重要的。

　　谭昌武：我这辆车现在就把它取名为感恩车，这辆车满载你们的温暖，传递到北川，让他们感受到活着真好，活着就幸福。

　　修车师傅：祝你一路顺风。

　　谭昌武：感谢。

　　目前，老谭和妻子黄兰香已经回到北川治城，重新申请了线路，开着那辆休整一新的川B91557客车，开始了新的生活。老谭夫妇说，从第一天去找车到捞车，运车，最后来到成都修车的这8？天里，很多人帮助过他们，因此他们把这辆车起名为感恩车。

　　谭昌武：我每坚持一步都成功了，所以我是幸运的，我是不幸中的万幸，我经过了努力，每一步给我的答案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