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鹿集团总部，挤满了来退奶粉的各地消费者
处在整个事件中心的三鹿集团已有些“摇摇欲坠”
东宿村家家养羊喝羊奶，在挤奶厅挤的牛奶都交给了三鹿
犯罪嫌疑人耿氏兄弟开的挤奶厅大门紧锁
因为奶粉中掺入“三聚氰胺”，三鹿，这个中国著名乳品企业，一夜之间成了“杀人奶粉”的代表，面临倾覆的危机。
日前，本报记者深入到三鹿奶源地调查发现，三鹿之所以有今天的结局，除了一些不法分子受利益驱动作假外，也与三鹿自身的问题是分不开的。
“我儿子一直吃三鹿奶粉，还好，刚才检查后大夫说没什么大问题，回去多喝水就行了。”郝军满头大汗地抱着儿子，一边挤，一边气喘吁吁地说。
走廊里尽是抱孩子来检查的家长。他们中有从正定、新乐来的，也有从邢台、唐山赶来的。郝军凌晨5点就带孩子从邢台赶了过来，可是排队到了中午才照上B超。
作为定点筛查幼儿结石的河北省人民医院，仅9月17日当天，就检查出肾结石患儿数十例，而加上省儿童医院、省第一人民医院等其余定点医院所检查出的，一天新增患儿近百例；截至当日17时，整个河北的结石患儿就已达到了1499例，全国查出病例6244起，且患儿人数还在不断攀升。
这些孩子，有的出生还不到3周，便已发生结石；有的仅七八个月，就因肾结石造成了一侧肾的严重萎缩。在儿童医院，一个因结石引发肾积水的患儿，连续3天尿不出尿，急得父母捶胸顿足……
仅仅一周过去，全国就已死亡4名结石患儿。三鹿，这个走过半个多世纪光辉历程的中国著名乳品企业，仿佛一夜之间，成了杀人奶粉的代表。
给三鹿送原奶的长队不见了 也许，如果不是三聚氰胺，不是频频的颠倒黑白，三鹿或许还不至于到了人人不齿的地步。
2008年9月上旬，当甘肃出现12名因食用三鹿奶粉而肾结石的患儿后，三鹿集团连续多日信誓旦旦地称自己的奶粉绝对没有问题。直到卫生部在其奶粉中查出了三聚氰胺，三鹿才终于低头认罪。
而三鹿的坦白比奶粉中被查出三聚氰胺更令人震惊，在其9月11日晚的公开声明中，三鹿称早在今年8月6日，他们便查出了奶粉中含有三聚氰胺！
已在一月前就查出了三聚氰胺，还要说自己的奶粉没有问题，很难想象，这是一个获得过近百项荣誉的名牌企业所为。在声明发出后十几个小时，三鹿的领导便尝到了自己种下的苦果。
“9月12日那天早上，几乎没几辆送（原）奶的车——大家都看电视了，谁不知道出事了？”住在三鹿集团附近的周建强说，12日之前，每天往三鹿送原奶的车络绎不绝。
9月13日，三鹿遭到全国舆论潮水般的声讨。
9月14日，三鹿集团及其38家下属企业终于全面停产。
“我不相信这么大的企业检测不出来三聚氰胺。电视上说8月份就查出来了，为啥还把产品往社会上卖？还要说奶粉没问题？”曹明师傅是石家庄市新华区的一位退休工人。自三鹿奶粉含有三聚氰胺被曝光后，他气得连着几晚上睡不着觉。
他想不通，这样一个历史悠久的名牌企业，竟会如此没有良知！
“小孙女一直喝的都是三鹿奶粉，我平时也喝，去年还感觉奶粉黏黏的，今年就觉得有点淡。”曹师傅怎么也没想到，奶粉居然被掺了水和三聚氰胺。
平时挤奶厅没有人监督
9月13日，警方抓获了两名嫌疑人耿氏兄弟。
耿氏兄弟是正定县南楼乡东宿村人。南楼乡有很多奶牛养殖户，是三鹿集团在石家庄周边的众多奶源地之一。而东宿村（当地人叫东“九”村）又是奶牛养殖户比较集中的一处。在耿氏兄弟被捕前，他们设在村口的挤奶厅，每天向三鹿集团运送3吨左右的原奶。
在抓获耿氏兄弟时，警方还在其挤奶厅查获20多公斤三聚氰胺。而分析三聚氰胺的添加渠道，专家认为，一种是奶农喂混有三聚氰胺的饲料，一种是挤奶厅在收奶之后加。但第一种由于奶牛食用三聚氰胺饲料后大部分都被排泄掉了，故只有第二种可能性最大。而记者在正定、鹿泉等奶源地了解到，当地的一些挤奶厅往奶里加三聚氰胺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至于为什么一直没被曝光过，谁也说不清。
通常，4公斤原奶可以生产半公斤奶粉。而根据三鹿集团已经公布的数字，三鹿已封存问题奶粉2176吨，收回奶粉8210吨，大约还有700吨奶粉正在通过各种方式收回。这三项加起来的毒奶粉有11086吨。如此比例，受到污染的原奶应在八九万吨以上。这样庞大的数量，是多少不法分子用了多长的时间，又采取什么办法捣鬼而不被发现呢？仅靠挤奶厅捣鬼，他们加了东西的原奶，就能被自称“检测严格”的三鹿收取么？
在正定县南楼乡东宿村，记者在“正定县2006—2007年优质后备奶牛补给统计表”上看到，截至该表统计的基准日2008年4月3日，全村共有83户村民养牛，其中最多的养牛67头，后备奶牛35头（2006年3月6日以后出生的）；最少的5头，后备奶牛3头，若按平均每户养牛20头来算，全村养牛1600多头。
一位村民讲，牛都是自家喂的，每天去挤奶厅挤一次。挤奶后，各家就牵牛回去了，平时挤奶厅没见有村干部或者三鹿的人专门去监督。
如今，耿氏兄弟的挤奶厅铁门紧锁，只有围墙外的几个大大的字“三鹿科学养殖基地”依然醒目。
由于挤奶厅的老板决定着奶的品质、价格，因而没有奶农去得罪他们。在鹿泉市，有奶农称，挤奶厅老板就是“奶霸”，他要跟谁过不去，说谁的奶不行，就得降价收，所以，谁也不敢跟挤奶厅的老板斗。
在石家庄，类似耿氏兄弟的挤奶厅遍布四处。但挤奶厅却绝不是人人想干就能干的，只有与三鹿集团有着牢固的关系并有资金，才能开得起来。
“有关系还不成，得给人家送钱。”一位知情者说，光靠挤奶厅作假显然做不长久，只有与三鹿收奶的搭上了，才有条件一而再，再而三地掺假。要不，三聚氰胺一斤才多少钱，一车奶倒了，那又是多大损失？
但是，如果有三鹿收奶的人与挤奶厅的人联手造假，还有可能被生产初期的检测人员发现。而从三聚氰胺的微溶性看，简单在原奶中添加，无疑很容易暴露，也加不多，而挤奶厅的人与收购人员联手作假，在奶粉制造过程中加入三聚氰胺，则较为容易。尤其在生产过程中，当原奶达到100摄氏度以上的高温时，添加三聚氰胺极易溶解。
究竟有没有以上的种种可能，还有待警方的进一步证实，不过，作为如此知名的企业，对最重要的奶源疏于管理，其性质与向奶粉中直接掺入三聚氰胺又有什么分别？
一天数千人来三鹿退货
受退货狂潮的冲击，处在整个事件中心的三鹿集团已有些“摇摇欲坠”。集团门口的墙上被贴上了各式各样家长的留言，东西三四百米的自行车道上也被拉上了警戒标带，在杂乱、拥挤的人流中，三三两两的警察与全身“披挂”的保安来回巡视，气氛显得异常紧张。
如今，三鹿的工作人员在经过总部科研楼的一楼大厅时，几乎没有人再对门口一整面墙的证书和奖状瞥上一眼了。事件发生后，他们每天都要忙着接待来访的消费者。在退货高峰的9月17日到18日，一天数千名的消费者和经销商让他们应接不暇。
从全国各地赶来的经销商连日来把三鹿周边的几家宾馆挤得满满当当。每天，他们都到集团奶粉事业部三楼的洽谈室等候，但每天来都是等。在等待中，经销商们唉声叹气地在楼道里走来走去。
因退货的人太多而现金缺乏，每到下午很多消费者就只能领到欠条；而一些拉着货来的经销商，则因退货价格谈不拢出现僵持。
从河北巨鹿来的经销商侯雪印，16日一早就拉着此前购进的总价值两万元的三鹿奶粉赶到厂子，但当初进的是20元一袋，现在厂子回收却只给13元，他没法接受。
谁也没有想到三鹿会有今天！
每天挤的奶一车车倒掉
因喝三鹿奶粉患上肾结石的孩子还在不断增加，因三鹿停产而无法交奶的奶农损失越来越多。在正定、行唐、赵县等地，大量的鲜奶被倒在地里，一些奶农养殖无望，甚至只好低价卖掉奶牛。
据河北统计，9月14日到16日，河北全省损失鲜奶5936吨，平均3000元一吨的牛奶，除少量以200元一吨贱卖外，绝大多数牛奶都被奶农忍痛倒掉。“2004年的时候，最低也都1200元到1300元一吨（鲜奶），现在，除了卖牛，牛是养不起了。”一位奶农告诉记者，受损的还有挤奶厅的老板，因为挤奶厅养的牛多，每天挤的奶卖不出去，只能一车车倒掉。
随着国家全面封堵三鹿奶粉的销售渠道、严查毒奶粉事件，石家庄市已先后有多位官员被撤职、免职。原三鹿集团党委书记、董事长、总经理田文华也被刑事拘留。
截至9月19日晚，警方已掌控了涉嫌向原奶中掺入“三聚氰胺”的41家奶场、奶站和挤奶厅，刑事拘留28人，逮捕18人，共缴获“三聚氰胺”300公斤。
与此同时，为了解决三鹿停产后周边1200吨左右原奶的消化问题，石家庄方面经与外地乳品加工企业协商，目前基本缓解了因三鹿毒奶粉事件造成的87.35%%原奶滞销的压力。“从三鹿的"走麦城"来看，除了不法分子受利益驱动进行掺假之外，自身的问题也是十分明显的。”石家庄一位从事奶业多年的经营者介绍，两三年前，奶业突然兴起，其较高的利润吸引了大批厂家。但这些厂家大都没有自己的奶源基地，一竞争就引发价格战，就争奶源，这样既保证不了原奶的质量，也为整个奶业埋下了祸根。
“事发前收1斤原奶是一块钱多一点，而奶农的成本就在七八毛钱，从利益角度分析，从养奶牛到生产奶粉，无论乳品企业还是挤奶厅老板或是奶农，都存在着掺假的可能。”“像三鹿这么大的企业，大部分奶牛还是靠农村农户散养，散养固然没错，但毕竟难以保证农户使用优质饲料，进行科学化、规模化管理，更不用说拥有良好的卫生、储运条件了。保证不了优质的原奶，怎么会有优质的奶制品？”
这位经营者说，这些年人们为了追求利润，给牛打抗生素，往原奶里掺假，给奶粉作假，早都成了行业内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应该说，潜规则的形成并非一朝一夕，浏览近年来的报道，各种奶制品掺假屡见不鲜。可是，潜规则盛行，为什么缺少制度上的致命一击？是谁给了潜规则以生存的土壤？职能部门真正的监管在哪儿？
让人们看到希望的是，三鹿毒奶粉事件爆发后，国家紧急出台了一系列政策，如取消了国家免检制度，今后不再进行名牌评比等等，这为今后杜绝一些行业作假提供了有力的政策支持。
再次质疑千道程序检不出三聚氰胺？
在三鹿的官方网乃至频现的各种电视广告中，人们对三鹿的自我介绍已耳熟能详。对这样一个拥有1100道检测程序、获得过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的高科技企业，消费者完全有理由相信其对产品质量的承诺。可是，在查出其奶粉中含有三聚氰胺之前，三鹿到底自己检查了几次？
按说，能在8月6日自检出三聚氰胺，即足以证明在此之前的任何时候，三鹿都应该有能力检测出三聚氰胺。但三鹿此前公开的说法，却一直称通过正常手段根本检测不出来。
三鹿方面曾解释，当前对奶制品中的蛋白质检测，主要靠检测奶中的氮含量来推测蛋白质含量，对产品中有哪些蛋白质并不专门检测。这种解释，是在回避自己是否具备检测三聚氰胺的能力，以及如何检测的关键问题。然而事实上，三聚氰胺却并非真的那么难以检测。
有学者介绍，三聚氰胺在常温下水溶解度仅为0.33%%，即100克奶中仅可加入0.33克三聚氰胺。如此推算，在加入了三聚氰胺的100克奶中要再掺水，就只能加10克水。这样，利用三聚氰胺的水溶液偏碱性特点，利用一张试纸，就可以通过PH值的变化检测出来。
另外，国内的奶企业收购原乳必须是鲜奶，比重要求为1.028～1.032(20℃)，而三聚氰胺比重是1.573，如果加入，鲜奶会呈现较为明显的变化，因此，仅凭目测就可判断奶质有没有问题，更何况三鹿有着1100道检测程序呢？
那么，在三鹿查出三聚氰胺之前，质检部门对有毒奶粉是不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事实上，早在2008年5月21日，温州的王远萍女士就在网上发帖，质疑过三鹿奶粉质量。她称，在2007年11月，她13岁的女儿在食用三鹿儿童高钙配方奶粉后，小便黏稠且有细小颗粒沉淀。为此她还向三鹿邮寄了两包奶粉检查。但直到今年2月，三鹿只是回复她奶粉是他们的产品，却对质量问题不置一词。无奈之下，她找消协投诉，希望由工商部门通过合法程序抽样检查，但因要垫付上万元检查费，最终作罢。
也许是国家的免检制度作祟，在三鹿金光闪闪的品牌面前，国家质检部门的主动性检测没有发挥应有的威力。这不仅让不法者钻了空子，更辜负了消费者的重托。
为提高蛋白质含量 皮革蛋白粉也曾被掺入奶粉 据调查，三聚氰胺往奶里加有两种方法，一种是舀出适量三聚氰胺，在装满开水的桶里搅匀，然后再倒入装有牛奶的储存罐里，最后再往罐中放入一定比例的水。
第二种是三聚氰胺与其他物质合成复合蛋白，然后再添加。目前，前一种已经嫌疑人交代证实，而后一种，至今未曾曝光。
往原奶中添加三聚氰胺，须按一定比例，在开水桶中先搅溶，然后再兑入原奶，再倒入凉水，操作起来比较麻烦。而暗访中一位经营蛋白粉的知情者称，三聚氰胺还可以通过与一种化学物质合成为复合蛋白，合成后的复合蛋白，既可以直接掺入饲料，也可以加入奶粉或原奶中。他告诉记者，前些年到石家庄出差，就有人向他兜售过这种掺了三聚氰胺的复合蛋白，还称只需加一点，蛋白数值就高好几倍，而且要多高就有多高，但由于良心使然，他没有同意。“三聚氰胺，做蛋白粉（生意）的都知道，经过合成后的复合蛋白价钱不高，2005年，大约才是1000多元一吨。”这位商家说。
除了三聚氰胺，记者还了解到，在乳品行业，一种叫皮革蛋白粉的物质，也曾被一些不法分子加入奶粉中。所谓皮革蛋白粉，就是生产蛋白粉的厂家，通过收购皮鞋厂、皮革厂的下脚料，经粉碎、化学处理，然后生产的蛋白粉。这种蛋白粉的生产，与生产奶粉的工艺相同，唯一不同的便是原料。目前，国家仅允许皮革蛋白粉限用于低等动物的养殖饲料添加上。
不过，由于一些不法奶粉厂家利用原奶生产的奶粉蛋白质含量往往不能达到国家标准（达到12%%—18%%），因此通过加入这种皮革蛋白粉来达到蛋白质的规定数值。因皮革蛋白粉本身气味与奶粉无异，颜色也没有太大的差别，故而很难被发现。
掺加这种蛋白粉后，奶粉中金属铬的成分会超标，而这种超标，据说经适量掺加又往往很难被质检部门检测出来。
据专家介绍，若长期食用添加了皮革蛋白粉的奶粉，金属铬的过量积累会对肝、肺产生不良影响，严重的也会引起肾结石。
养牛的不喝牛奶 在奶源地，记者发现，很多养牛户在养奶牛的同时，也养奶山羊；羊奶是供自家喝的，养牛户把牛奶则交给挤奶厅。
正定县南楼乡东宿村。在三鹿毒奶粉事件后，这个拥有1600多头奶牛的村里，几乎见不到一头奶牛的踪影，家家户户门口拴着的，全是一两只奶山羊。
问到奶牛，村民称，很多奶牛都被牵走了，至于牵到了哪儿，不清楚。
村里人养牛却不喝牛奶，难道牛奶有什么问题？
有村民说，羊奶性温，比较适合老人和孩子喝，村里人基本没有谁喝牛奶。
记者向村里大一些的孩子核实，果然平时喝的都是羊奶。
对于该村养牛不喝牛奶，一位村民还举了个例子，说前两天有家人奶交不了要倒，就喊村里人去喝奶，结果没人愿意去。
记者询问一些牛奶经营者得知，农户饲养奶牛，由于要治疗奶牛乳腺炎，便给牛服用抗生素，但长期给牛吃抗生素，就会造成原奶中出现抗生素残留。人饮用后，会造成生理紊乱，并引发身体的抗药性。故我国明确规定，奶牛服药期养牛户不得上交原奶。鲜牛奶不得检出抗生素。
目前，东宿村奶牛“消失”，究竟是否存在这一问题，尚有待证实。
(责任编辑：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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