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问重庆巫山交通局原局长晏大彬受贿2226万案

戴上手铐

听候宣判

　　8月1日，重庆市第二中级法院对重庆市巫山县交通局原局长晏大彬以受贿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巫山县是国家级贫困县，一年财政收入1个多亿，而身为交通局局长的晏大彬受贿金额竟然高达2226万元，相当于这个贫困县一年财政收入的五分之一。晏大彬在位七年，平均每天受贿额高达1万多元。这样的数字，这样的比例，让人触目惊心。

　　如此让人触目惊心的腐败大案，不能不引起我们关于反腐败的思考。9月22J，曾经采访过晏大彬腐败案的中央电视台经济频道记者迟忠波专门投稿本报。他关于此案的“三问”，的确值得反思。

　　1 朋友多了是好事?

　　8月1日，晏大彬被宣判死刑后，我对他进行了采访，晏大彬显得很平静。起初，我感到很惊讶，难道他对于自己的罪行没有一点忏悔吗?采访就从这个疑问开始———

　　记者:“今天见到你之后，有两点疑问:一是，你看上去很平静;二是，我没有看到你对自己所犯的罪有任何悔意。”

　　晏大彬:“可能是你认识的角度不一样，我认为忏悔是比较深刻的。应该说从案发之后，我更多的感觉是亏欠。我这个事情本身从经济损失方面看国家没受多大损失(在有关部门的努力下，晏大彬收取的2226万元贿赂款已被全部追回———记者注)，但是它潜在地对干部的形象、对党的危害很大。我的忏悔，或者说我最心疼的更多一层意思是在这些方面。”

　　在随后对晏大彬长达三个多小时的采访中，我确实感受到，在他平静面容的背后，有着深深的忏悔———

　　“曾经努力过，曾经坚持过，但是没有坚持到最后。”这句话是晏大彬所说的话语中，给我感触最深的一句话，是他忏悔之后的醒悟。

　　晏大彬从农村走出来，可以说他没有任何背景，没有任何关系，他完全靠真实才干，一步一步走上了领导岗位。所以，他说他“曾经努力过”。

　　“曾经坚持过，但是没有坚持到最后。”晏大彬所说的“坚持”，是指他曾坚持不收受贿赂，坚持做一个好官。那么，是什么原因让他没有坚持到最后，是谁让他在心里做这样痛苦的挣扎，又是谁让他在做一个好官和贪官之间艰难地取舍呢?晏大彬说，不是别人，正是他交往的所谓好朋友。

　　晏大彬出生在巫山县一个普通农民家庭，他先后在巫山县的小学、中学任教。在这期间，晏大彬的朋友少得可怜。1992年，他进人县交通局工作。那个时候的他，把所有的精力投人到工作当中。努力工作让晏大彬很快得到了回报，1998年他被任命为县交通局副局长，3年后成为局长。在此期间，一些人开始寻找各种关系和他套近乎，希望通过行贿得到工程，都被他严词拒绝了。晏大彬说:“当时我对自己要求很严，有一些原则，任何人找我要工程都不行。”

　　有的施工单位在经过几次行贿都被拒绝之后，开始寻找新的突破口，而这个突破口就是和晏大彬交朋友。2001年，巫山县交通局为一座大桥的建设施工组织招投标。

　　晏大彬说:“这个招标是规规矩矩的，就是想着能够找一支优秀的队伍。”

　　招标结束后，晏大彬去看望中标的施工单位。在他离开的时候，一个施工单位负责人追了出来，递给他一个信封。晏大彬一看，里面有2万元钱，他马上拒绝。但是，这个负责人随后说的话让他动摇了。这个负责人说:“我能中这个标，完全是因为你们的公平公正。我中这个标是4000余万元，我拿出这2万元钱，给交通局的同志们买点烟酒，这怎么能算是受贿呢?我只是希望表达一些感激之情。”

　　对方这番“发自肺腑”的话，晏大彬感到很受用。这个时候他动摇了:“当时他是不是真情我不清楚，至少我认为是真情打动了我。”

　　也许当时的晏大彬接受这2万元钱，真的是碍于情面。但是，不管怎么样，从此，他和这个人成了朋友。其实，这个时候晏大彬也并不是不知道，这些人和他交朋友的目的就是因为他手中的权力。但是，他已经放松了警惕。

　　因为放松了警惕，渐渐地，晏大彬和越来越多的施工单位负责人交上了朋友。成为朋友以后，这些人开始在招投标上请求晏大彬帮助，而每次开口之前，这些人都会把钱先摆在他的面前，少则几十万元，多则上百万元。每当看到这些钱的时候，晏大彬都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这些酒肉朋友给晏大彬带来的物质上的快乐，是他从来没有享受过的，但也是短暂的。这些朋友带给他的精神上的折磨却是长久的和致命的。晏大彬一直在被煎熬，在受贿与不受贿之间做取舍。这群别有用心的朋友，一直围绕在他的身旁，晏大彬最终还是没有坚持住，没有抵制住金钱的诱惑，划向罪恶的深渊。

　　和晏大彬一样，因为受贿而被逮捕的巫山县交通局原副局长徐涛对晏大彬当时的处境有一个比喻，他说:“一块好肉，始终每天那种味道都围着你，慢慢地，就能变腐。”

　　对于晏大彬而言，正是这些朋友在一步一步将他推向罪恶的深渊。

　　其实，从近年来查处的领导干部违纪违法案件看，一些人蜕化变质，往往就是从交友不慎开始的。但是，一些干部却错误地认为，交朋友是私事，不用小题大做。晏大彬案件警示这些有抵触情绪的人，应该警醒了!交朋友绝对不是一件小事，如果不能择善而交，那么，对于一些领导干部来说，朋友多了有时真不是一件好事。

　　2 权力是什么?

　　晏大彬担任巫山县交通局局长6年多，累计收取2226万元的巨额贿赂。对于如何处理这些钱款，晏大彬的回答让人有点意外:“一分钱都没有消费。”记者问他:“你收了这么多钱，都没有用于消费，但你为什么还要去收呢?”晏大彬回答说:“很可能是一种不平衡的思想在作怪。”

　　纵观一些贪官变质的过程，心态不平衡是诱发腐败的主要原因。导致贪官心态不平衡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有一个原因不能忽略，就是他们手中的权力。凭借手中的权力，在巫山，晏大彬能够让一个施工单位负责人一夜暴富。而一个小包工头摇身变成建筑行业的大亨，这个变化也只需要晏大彬的一句话。这让晏大彬心里产生了巨大的反差。于是，当施工单位向他行贿的时候，他不再拒绝。发展到后期施工单位如果给他的钱少或者给钱不及时的话，他就会用手中的权力来制裁施工单位，逼其就范。

　　以下是一个施工单位负责人周某在接受检察机关调查时的陈述———

　　2006年6月，我们商量好按照工程总造价10%给晏大彬作为他的好处费，我承接的工程总造价大概7000多万元，算下来实际应该给他700多万元。

　　2006年9月11日，当时我送20万元给晏大彬时，他的脸色很不好看。我认为我送钱送少了，说下次多送点给他，他没有说什么就走了。

　　2007年春节前，项目部向巫山县交通局催收工程进度款，但是，没有拨到钱，我想肯定是因为好处费没有给晏大彬。当时我们的资金也紧张，我找朋友借了150万元。之后，我就把这150万元现金在晏大彬的车上给了他。

　　对晏大彬而言，这个时候，手中的权力已经成了他疯狂敛财的工具。以往，我们分析官员腐败原因的时候，总是说“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其实权力本身不会腐败，腐败的是手握权力的人。所以，我们不能责怪权力本身。党和人民赋予一些官员这样的权力，也是希望他们在危机的时候挺身而出，承担责任。

　　钱财给贪官带来了什么?钱财真能给贪官带来想象中的快乐吗?晏大彬受贿2226万元后并没有用于消费。不仅他自己没有，他的妻子和女儿也同样没有因为他的受贿使生活有所改变。重庆市公安局民警蒋兴盛说到晏大彬的妻子和女儿的生活状况时，说了这样一段话:“晏大彬的妻子说她虽然拥有这么多钱，可实际上不敢用，害怕被发现，整天惶惶恐恐的。她的钱呢，她自己也不敢用，自己穿着简陋不说，13岁的女儿整个冬天也只有一件羽绒服。”

　　可见，权钱交易来的钱，给贪官带来的不是快乐而是无边的恐惧和悔恨。

　　3 腐败是因为监督体系不完善吗?

　　近些年来，各级政府为了防止在工程招投标上出现行贿受贿等腐败，采取了很多措施。应该说即使是作为县交通局局长的晏大彬，也没有绝对的权力说这个项目就交给某某施工单位去做。可是，晏大彬却这样做了并且做到了。他是如何用手中的权力一次次让行贿者如愿以偿的呢?

　　晏大彬说:“招投标有它的环境，有它的程序，也有它的具体要求。但是这些都是属于一些人在操作或运作，就是也有空间。你要达到目的，就要在这个空间和环境里面做些工作。”

　　晏大彬所说的空间指的又是什么呢?巫山县交通局原副局长徐涛告诉记者，在招投标之前，晏大彬都会委婉地向他打些招呼———

　　徐涛:“招投标前，晏大彬喊我到办公室。他对我说，我们项目的来源，都是从上面争取钱，上面争取来，要想后面还有项目，那么这些政治任务就必须完成，不完成我们都不好交代。”

　　记者:“他这个政治任务指的是什么?”徐涛:“就是说一些关系户。”记者:“怎么理解?”

　　徐涛:“就是该关照的要关照。”

　　在假借上面领导打过招呼之后，晏大彬就通过他自己总结出的所谓“三部曲”来关照施工单位。

　　第一步叫“卡”。晏大彬说:“比如报名、初期的预审、初审这些环节。这些环节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机遇。把不符合规定的拿出去，就是不允许他参加。”在卡掉一批施工单位之后，接下来的第二步叫做“漏”。每一个招投标的项目，都会有一个预算成本标的。在招投标过程中，晏大彬总会想方设法地把这个重要信息透露给向他行贿的施工单位。等到施工单位把标书交上来之后，最关键的第三步，就是通过专家来评标。这个阶段晏大彬的手法叫做“控”。晏大彬说:“一定要控制好专家。他理解这个意思，很可能张三的分数他给得低一点，李四的分数再低一点。”

　　通过“卡”、“漏”、“控”这个“三部曲”，晏大彬想要帮助的那些施工单位一般都能顺利中标。所以说，制度本身并没有任何问题，问题出在执行过程中。

　　在担任县交通局局长6年多时间里，晏大彬不会没有一点蛛丝马迹，难道就没有人发现异常并举报吗?在这一点上晏大彬有自己的办法，他说:“施工单位不是先给我钱，而是把招标搞完，然后再给钱。没有说先把钱给你了，然后再去做。”

　　通过这种自认为比较稳妥的办法，晏大彬认为，行贿人因为已经达到了目的，所以不会去举报他。那么，巫山县交通局几百名职工就没有人发现问题吗?该局原副局长徐涛说出了其中的原因:“因为他既是党委书记，又是局长，他在交通局一言九鼎，不听他的，就得靠边站。现在的机制是强调"一把手"负责，比如办事人员，你负责的工作，没有做好或者不听他的，他就给你换个工作。”

　　通过采访这起案件，记者得出两个结论———一是权力集中并不是腐败的主要原因。

　　从晏大彬受贿的手法上来看，权力相对集中并不必然导致腐败，监督制约相对乏力才是主要原因。在重大问题上领导有拍板权，这个相对集中的权力，如果把握得好，可以做成许多事情;如果把握不好，用来为个人谋取私利，就会做出许多错事、坏事来。

　　晏大彬权力很大，受到的监督制约却很小，同级纪委看得见管不着，上级纪委管得着看不见。权力处于监督的夹层之中，权力运用得当与否，全凭个人的党性修养。对于这一点，晏大彬案件的审判长、重庆市第二中级法院副院长王子伟深有感触:“失去监督的权力必然导致腐败。这些年，我们国家对于公务人员的职务行为设置了很多监督制约，但是从这个案件来看，这些监督制约没有执行到位。”

　　二是加强干部的流动，有利于减少腐败的发生。从副局长到局长，晏大彬一共干了11年。当然领导干部在一个部门工作的时间长，从正面来说是好事。因为对当地的情况比较了解，制定的发展规划也比较长远。但是，在一个地方掌握权力过长，也是有很大危害的。徐涛的一段话让人深思:“我觉得，晏大彬出了这么大的事，如果组织上早把他弄走，事情肯定不会出这么大。”

　　王子伟说:“晏大彬案给我们提出了一个警示，加大干部适当的流动，对于从制度上防止腐败，应该是有一定作用的。” (来源：检察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