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乡村一线报告:那关乎5160万农民“下一个30年”的追问
本报记者 孙小林 安徽凤阳、肥西、和县、广德 报道
与河南相比,农业大省安徽有着不同的省情。而在很长一段时间,安徽甚至成了农村改革的代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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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现在我们都没有招到人。”10月12日,站在小井庄村委会门口,李武一声长叹,满脸忧郁。
李武,安徽省肥西县山南镇小井庄党支部书记助理,这个湖南小伙两个月前刚刚从合肥工业大学工程力学专业毕业,通过考试来到小井村“支援新农村建设”。
8月25日,小井庄发布了一则条件比较诱人的公开招聘广告,招聘一名35岁以下初中学历以上的村民担任村工作人员,可以享受村副职干部待遇。
这个先于凤阳小岗村推行“包产到户”而蜚声整个安徽的村庄,给了刚来不久的李武一个大大的意外:截止到10月12日为止,“竟然没有一个村民来报名”。
在年初,小井庄合并了周边一些村庄后,村民人数激增,达到3580人,在当地也算一个人口大村了。但现在没人报名,让他感到很是意外。
经过详细的了解后,小李发现:村里85%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35岁以下的人基本就没多少了。
而在小井庄“新农村建设基地”忙得热火朝天的施工工人都是从外地聘请过来的,而留在本地的则主要是一些中老年人。
小井庄的情况在安徽很普遍。在农民收入滞涨的背景下,大量农民,尤其是年轻人,不得不背井离乡到城里寻找生计,不少农村只剩下老人和部分妇女。
为什么这在外人眼里看起来很光鲜的小井庄还有这么多人出去打工?而且,由于小井庄的历史地位颇高,上级特地选派了合肥市建设委员会的一名干部到小井庄担任第一党支部书记,随后财政支持源源不断。
当下,小井庄中心组的土地已经全部流转,村内有大型养猪场和养鸡场以及大量大棚蔬菜甚至蔬菜加工厂,村民可以选择在工厂里面为承包农田的企业工作,而且每年都有土地流转报酬可拿,这几乎实现了十七届三中全会中所提出实现的适度规模经营,发展现代农业和特色农业的目标。
但小井庄村民为何还选择外出务工?
30年前,安徽开启了农村改革先声,成就有目共睹,面对下一个30年,安徽是否还将承担起探索新的发展路径的先锋角色?更多的思考,向安徽这个有5160万农业人口的农业大省压来:为什么分田到户的农户的收入裹足不前?为什么土地流转下农民依然没有实现收入的快速增长?为什么在规模经营下农民的收入仍然几乎原地踏步?
谁来定价农地流转?
小井庄村西姚组村民李安(化名)蹲在地上,猛吸一口香烟。
“我家的两亩土地被政府征用修公路了,只一次性给了我6000块钱每亩地,这个价格比较低。”
如今李全家3口人只剩下2亩左右地,即使在皖南农户拥有土地普遍较少的农户中也算很少了。
不过,李安又是土地流转制度坚定的支持者。“如果有工厂来我们这里,我把土地卖给他们,然后我进去工作,一个月有个1000多的收入,我会很愿意。”
李安现在和妻子一年一共收入2万块钱,平均每个月一个人只有800多元左右。“我这个收入,不和外出打工的相比,在我们村算中上等水平了”。而2007年,小井庄的人均收入是5500元,高于肥西县的平均水平。
显然,基于土地流转后预期的收入增加,农民更愿意进行土地流转。“这个道理很简单,只要农民觉得有利可图,觉得实惠,就肯定愿意去做。”
小井庄中心组的所有土地如今已经全部流转给一家名叫“合肥强兴农业科技有限公司”做大棚蔬菜,生产“小井庄”牌蔬菜,还有一些土地则流转用于经营生猪和养鸡。
于是,还没进入小井庄,映入眼帘的首先就是一排排蔬菜大棚。
“承包商和农户直接签合同,村里面帮忙组织大家一起签约,做一些组织工作。”李武说,“承包商每年给农户每亩400块。”
“公司需要的人并不多,有一些留在家里的老人去做零时工,按照做工多少算报酬。”李武说,“也有一些我们村的老百姓去那家公司倒租了部分地,公司提供技术等。”
而在小岗村,同样的故事也在上演,凤阳县小岗村村委副主任关友江告诉本报记者,“有600亩地已经流转”,这些土地流转给来自上海和江苏的企业种植葡萄、养猪,“每亩土地每年给出地的农民500元。”关友江对这个价格颇为满意。
小井庄一位长者算了一笔细账:由于流转每年多收入400元,加上每亩地政府补贴差不多50元,这样一年就可以收入450元,再加上老人在大棚里做短工的报酬,多的话一年可以增收1000左右,最少一年也可增加450元收入。
这位长者进一步列出了年轻人愿意外出的三个原因:一来很多年轻人对种田很没兴趣,觉得城市里生活再苦,也比在家里好;二来,虽然蔬菜大棚化了,去帮忙做工的工资也并不高;三来,大棚那里要的人也并不多,而且不是每个时候都有事情做,所以目前主要是一些老年人。
不过,记者发现,由于土地流转后,农民吃米、吃粮什么的,全部需要购买,包括米、菜等,这种开支并不小,甚至完全抵消了450元的收益。
村里还担心的是,“万一有人去城里找工作找不到好的工作可能就会回来了,到时候就可能整天在家里无所事事,甚至会闹事。”
这表明,农民的利益并没有在土地流转中得到完整的保护,甚至可能会影响到当地农民的生存问题。
与此同时,未来土地流转中可能出现的不公正问题也同时困扰着部分农民,这直接导致他们成为土地流转的看空派。
和县香泉镇农妇刘花(化名)就告诉记者:“我的2分水稻田被换到山上去了,这叫我怎么种水稻?”先前这个土地置换的可怕经历使她对未来流转过程中可能出现的不公平现象有一些担忧。
为此,严宏昌,这个当年的小岗村生产队副队长,直截了当地对本报记者说:“土地流转我也愿意,但流转给谁,价格多少,合同是多少年,这些问题都要让我们参与”。
显然,在土地流转过程中,农民会不会失去话语权,会不会在承包土地、宅基地、房屋赔偿金的定价上只能被动地接受,也是基层最为顾虑的问题之一。
而在总结临泉县土地流转经验时就有声音指出,临泉这次改革为什么没有显著提高农民收入,主要原因还是没有将这次改革的重点放到如何保障农民的土地所有权益上,而是放到了如何更加便利政府和龙头企业租赁使用农民的土地搞规模经营上。
此外,当地农民更为担心土地流转后自己的收入和社会保障问题,担心自己成为“社会边缘上的人”,“我们就靠地吃饭,都流转了,怎么活?”严宏昌反问。社会保障制度则成为当前农民最为关注的焦点。
而伴随着新农村建设,更多的农民可能面临着无地或者失业的可能,失业保险也开始成为部分农村老百姓关注的焦点,尤其在城乡结合部地区。
“以前有地可以不担心,万一将来没地了,我又不懂技术,找不到工作的话,政府至少要给我们发些费用生活。”一位农民说。
谁来带领农民致富?
“有问题找组织。”这个中国农民传统的流行语,如今在一些农民那里却成了一种奢望。
“我希望管我们的村里和镇里的干部要多出来带领大家做事,这样我就能赚到钱了。” 和县香泉镇村民刘花边洗衣服边对本报记者说。
这个处于安徽东部的县城因为靠近南京而发展迅速。
如何启动农村金融?
在安徽南部的广德县,这里农民的人均土地占有量很少,农民讨论的不仅仅是土地流转,他们更关注的是如何获得贷款,因为在这个安徽省经济10强县,一些“思想活跃”的农民创业做生意的风气已经成型,然而贷款成为了他们难以跨越的门槛。
“如果能贷到款,我的很多想法都可以去实施,可没有担保,谁贷款给我?”一位农民这样表达其对贷款的迫切希望,由于缺乏必要的融资渠道,农民可能的增收渠道受到限制。
据了解,在上级政府的支持下,目前小井庄的农民已经领取了由中国农业银行提供的540张惠农卡,“这种小额贷款主要用于发展特色农业和产业。”李武解释。
李详细地解释了贷款的类型,“5万以下的贷款不需抵押,5万到10万的需要担保人,10万以上的除了需要担保人,还需要签一份附加合同。”
这540张惠农卡是作为政府工程和农业银行合办,用于支持当地相对较为贫困的农民,而不是我们通常意义上的银行贷款。
有知情人士对本报记者表示,“小岗村和小井庄都有第一书记,以示上级对这两个村地位的重视,所以给予了很多政策和财政支持,但对于其它数以千计的村庄,这种小额贷款获得并不容易,很少不要抵押物的。”
上述知情人告诉本报记者,“凤阳农村利民村镇银行很多款项也不是发给农民,不是说利民银行不愿意发给农民,而是农民没有东西可以抵押。”
对于银行不敢给农民贷款的疑虑,小岗村一位干部对本报记者表示,“这是因为农村贷款量小,次数多,风险也挺大。”
由于农民获得贷款的渠道有限,这让安徽省发改委区域经济处处长殷君伯很是着急,殷此前在安徽省发改委体改处工作长达数年,对农村情况了然于胸。
“在当前国际比较严峻的经济形势下,扩大内需是很迫切的,一旦农村市场得以开发,那么就能抵御一切市场风险。”殷君伯说。
而要扩大内需,激发农村老百姓的投资热情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囊中羞涩的老百姓却只能依靠当前农村的仅有的“一个半银行”(农村信用合作社和邮局),而从这里贷款也并不那么容易,农村经济或将长期缺血。
而刚刚闭幕的十七届三中安徽也在农村金融上给与了很大的关注。
小岗村党支部第一书记沈浩提出了一些建议:“农民可以自己办资金互助社。”事实上,就在小井庄540名农民获得贷款之前,小井庄曾经试点了农村互助资金,具体形式为:小井庄村民组的村民通过入股的形式成立小井庄社区发展合作社,每股基本股为3000元,由此筹集到的社区发展资金只作为向合作社社员发放的贷款,不作其他用途,在合作社内部封闭运行。
尽管按照沈浩的说法这种互助社存在一些不足,如不能吸收存款,吸纳不了社会闲散资金等。但这种互助社仍然在前期成功运行,然而由于互助资金贷款期只有半年,每次最多只能贷款2万,而且总金额严重不足,最终导致了互助社的失败。
这让老百姓又暂时少了一条可以贷款的渠道,于是宅基地抵押贷款被老百姓认为是获得资金的一条有效而快速的方法。
“如果政策允许,我愿意将房子抵押用来从银行贷款。”村民何国祥斩钉截铁地说。
“如果房子能抵押,我会很愿意,因为这样可以筹集点资金来做油菜籽生意。”李安更是积极回应。
“当前宅基地没有质押权,一旦有了质押权,可以抵押获得贷款,农村经营就会活跃起来,农民也就会赚到更多的钱。”殷君伯说。
但刘花则表示了另外的担忧:“我家就这两间很小的房子,也卖不了多少钱,而且我贷款后还不起,我住哪里?”
不过,当地银行也流露出了自己的顾虑,房子抵押后,万一农户到时没钱还,银行把这个房子拿过去也没用,因为可能没有人买,毕竟农村宅基地并不那么吸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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