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务院调查组技术组组长 周彬
事发现场
9月14日，有位记者在博客上刊登举报信，反映8月1日山西娄烦县山体滑坡事故瞒报死亡人数。3天后，也就是9月17日，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和国务委员马凯做出重要批示，要求对事故进行核查。随即国务院"8.1"事故核查指导组会同山西省调查组共同展开调查。10月5日，公布经重新核定的遇难和失踪人数达到45人，已经构成特大事故。10月6日，国务院山西省娄烦尖山铁矿"8.1"特别重大排土场垮塌事故调查组成立。
他们现在进展如何？
记者：正在这里工作的是国务院事故调查小组技术组的工作人员，今天他们已经是第五次来到这里，目的是为了核查事故当中一个非常关键的因素。
工作人员正在反复核查，究竟是由于山体自然滑坡导致的排土场垮塌，还是由于铁矿过度排土导致山体不稳引发事故。现场勘测的结果最后将形成一份技术报告，作为厘清事故责任最重要的依据。
这个巨大的土山就是尖山铁矿的排土场之一，事故发生前，这里每天都来回穿梭百吨以上的重型货车倾倒渣土。
记者：上面的车现在是不是还在进行排土？
调查组工作人员：他在消坡，把它削平了，那个坡太高了，不稳定，容易垮，这个削是对的，他如果早削可能这个事情就不发生了。
记者：那这些大土山都是人工堆起来的吗？
调查组工作人员：不是，这是原始地貌，因为它是软的黄土作为排场地基，软就不稳定，所以他没有注意这个稳定不稳定的问题就往上排，那是特殊地形，一个下雨，上面这个建的干选场往里渗水，其实本来就很软，地基更软了，那么上面压力再一大以后是整体滑动，这个山包，像我们脚底下踩的山包一样整个滑下来，前面滑进村了，后面又滑到他走的位置，因为黄土梁它自己不稳定，所以它一被挤以后就跟着移动，如果它是很稳定的就不会出现这个问题，排土场地基是什么岩型非常重要。
从今年6月份开始，排土场上已经出现下沉裂缝，但每天大量的排土仍在持续，最终，8月1号凌晨，尖山铁矿排土场垮塌。
记者：那它坍塌的速度是像洪水那样快吗？
调查组工作人员：很慢，地表移动，地表没太大变形，在上面还是在上面，像从这过去上面还是草，它不像垮塌那样的，下面垮了，但是底下整个是蠕动下来，这个大概时间，据他们现场的人说有四五分钟才能从上面滑到底下。
记者：在这个期间有有逃生的可能？
调查组工作人员：上面的17人一个都没死，只是底下睡觉的人给埋在屋里了死了，上面移动，也没有滚翻，它并没有把人埋上，人在上面，包括三轮车从上面下去以后还好好的，跟着就下去了，他们叫坐土飞机，坐着车，但是他跑得还快点，比走还快点，整个过程有一定时间的过程，不像水，一垮一下就下来了。
这里就是国务院娄烦尖山铁矿事故调查组的办公地点，他们共分为管理组、技术组和综合组三个组。他们分别由来自国务院安全监管总局、监察部、工业和信息化部、国土资源部、全国总工会和山西省政府的工作人员组成，并邀请了最高人民检察院参与。从县长、市长到省长，涉及到事故的一切责任人，都在调查组的调查范围之内。
根据我们的记者提供，调查组本次有三项任务：一是彻底查清事故的直接原因和间接原因，二是查清事故是不是存在瞒报缓迟报情况，三是对有关责任人进行严肃处理。从8月8日的11具遗体挖掘出来之后到9月22日的二次挖掘，45天里11名遇难者人数没有变化，而接下来的4天挖掘，就找到了所有45具遇难者的遗体。这期间，搜寻技术并没有发生飞跃，那么是什么原因让11这个数字停留了45天，或者，更直接的说，是谁让这个数字停留了55天？那么，关于是否存在瞒报误报和迟报情况，我们先要来了解一下，从下往上报事故死亡人数的通道和流程。根据我们国家现行的法律法规，娄烦尖山铁矿排土场垮塌事故属于特大安全生产事故，它应沿着三个不同的渠道同时上报，分别是：政府渠道、安监渠道和公安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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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上报渠道：现场搜救"指挥部"太原市政府"山西省政府"国务院办公厅
安监渠道：(市级救援)指挥部"山西省安监局"国家安全生产监督总局
公安渠道：娄烦县公安分局"太原市公安局"山西省公安厅
按照事件处理的一般程序，在现场是否继续挖掘的命令应由现场总指挥发出。但瞒报的发生，需要在事故的三条上报渠道都受到了阻碍。如果国务院调查组对娄烦尖山铁矿重大事故出现瞒报的"高度怀疑"成为事实，那么事件的责任人肯定不只一个。当然，最终的权威结论将有调查组来公开。不过，我们的记者们这几天也对此事的来龙去脉做了一番了解，我们来看看从事发当天8月1日到调查组的二次挖掘期间，围绕着娄烦尖山铁矿，都发生了什么？
武三奎：确定了是，我们就知道是埋进去了45个人，埋进去了，我们也知道他们是兄弟，叫不来叫啥名字，像安徽那三个人我也和他们面熟，也和他们在一起玩过不知道他们叫啥名。
记者：那就是怎么统计出来，这45个人数字的呢？
武三奎：我们这些幸存者，跑出去的人就说，谁跑出去了，谁没有跑出去这都证实了。
记者：8月1号你们家属都赶到现场了
弓保大(遇难者家属)：我们8月1号都赶到现场了
记者：你们在现场有没有统计伤亡多少人？
弓保大：8月1号的中午12点我们统计的。谁家的跑出来了，跑出来是个啥情况，那在房子里面基本上就是活活被埋死了。
弓保大(遇难者家属)：我们家饭店前有一棵大的电杆，电杆已经被挖出来了，我就敢确认百分之百就是在我们家饭店旁边停止了清理。一直呆着，呆着是没有希望了，50多天过去了，现场的挖掘机也没有了，他们的大车都在上面清了。
记者：在上面清什么呢？
武三奎：后来我们就找他们说，专家说害怕上面塌了下来。
记者：有没有重新塌下来的可能性
武三奎：没有，塌下来的那个石头，根本就不存在再塌的可能了。
记者：根本就没有再塌方的可能性，是因为它下面的基础比较牢固还是什么？
武三奎：塌结实了已经。
记者：那只剩三米了，你跟他们说咱们的亲人就在里边，让他们继续挖
武三奎：我告诉过他们，我说你们不挖了我自己挖，我自己雇了铲车和人，他根本不让我们进，连烧纸都不让我们进去。
这份名单是8月1日事发当天遇难者家属统计的遇难者名单。这份名单共记录了41个遇难者的名字，每个遇难者名字上面都有家属按了手印，以证实其真实性。事实上，他们当天一共统计了45位遇难者名单，只不过其他四位不知其姓名。8月1日事故发生后，山西省太原市和太原钢铁公司组织开展了现场搜救工作。8月3日，在搜寻到11具遇难者遗体后，现场挖掘工作突然减缓，理由是为了避免次生灾害。其实当地政府的理由是否成立，是否有不作为的情况存在，还需要调查组给出结论。不过，村民们在此期间遇到的另外一些事耐人寻味儿。
武三奎：最后我们谈钱了，不给挖了，给25万，这些埋下去的人不给你挖了，多给你两万，原来挖出来不是十一具尸体嘛，这些给二十三万，就是二十万的补偿，三万的埋葬费。他们太钢有钱，就是用这个钱把这事先平息了。
武三奎：他就是这样说了，人死了哪里不是个埋。这里也是黄土埋，家里面也是黄土埋，我说我这个信心就坚定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就是待在这里逃荒三年，我也要把我的家人带回去的。
武三奎：觉得我们攒不下钱，给上这二十多万块钱就可以了。他是这样考虑我们了，结果我们还是不是在钱上，我们老百姓穷也穷了一个志气，因为家人埋进去了，你要这钱干啥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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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到了这个阶段，似乎停滞不前。但这件事情最终被外界广为关注且受到中央领导的重视，源于一位记者和他的一篇文章。
孙春龙：当时就是直觉吧，我怀疑说这个是不是有瞒报。
孙春龙，《瞭望东方周刊》社会新闻调查部主笔，鉴于长期从事舆论监督报道的经验，一个数字引起他的高度警觉。有报道称，8月3日，搜救人员在娄烦县尖山铁矿跨蹋现场发现9名遇难人员遗体。对于9这个数字，孙春龙十分敏感。
孙春龙：因为我以前也接触过类似于瞒报的这种事件，一般瞒报的话尽可能就比如10是一个数字，是一个坎，对事故的认定有三个坎，死亡三个人、十个人、三十个人，三十个人以上就是特别重大，十个就是重大，这样一个坎，每个坎处理的程度都不一样，所以有时候八个、九个人这样的话就感觉到马上接近这个数字，第一反应可能是是不是有瞒报的这种嫌疑。
此后，孙春龙乔装打扮，开始实地调查情况，得到了当地遇难者家属的密切配合。
孙春龙：晚上住的时候没有赶去住宾馆，因为住宾馆肯定毫无疑问，你要登记身份证，一有外地的马上就会传到公安局去，我就是和遇难者家属在大街上有几分钟的步行，一个走路，马上他就接到电话，说你旁边和你一块走的那个小伙是做什么，家属也反映很快，说是给我们装修房子的人，这样就把他骗过去。然后在宾馆的时候也是有非常惊险的一个事情，我跟好多家属在一块，我正采访的时候，马上有个家属跑上来说镇上的领导来了，我赶快把采访摆设的，家属也是帮我全部，各个分摊，放到衣服里面，塞到被子里面，马上就分开，让我躺在床上装着没事，他来转了一圈就走了，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孙春龙确认在此次事故中有不少于41人死亡，并纪录了详细的死亡名单。
孙春龙：好多家属其实是面无表情的，我就感觉那种悲痛他不是说用那个哭声去向你表达的，他那种失望，不是说见了你记者就嚎啕大哭一句，说你要给伸冤，没有，没有那样的表现，我问一句他说一句，但是我真能感受到他那种悲痛。
之后，孙春龙的搭档王晓开始以举报人的身份向各级安监部门打电话进行举报。
孙春龙：感觉最大的就是娄烦县，当地的宣传部有人就说，11个人，我们这个事情都已经处理结束了，你们就不要来了，就很明确地这么跟我说，我就感觉到他一个人不希望记者去，而且明确告诉你就是11个人。
8月28日，《瞭望东方周刊》刊登了名为"娄烦，被拖延的真相"的报道。文中提供了由遇难家属提供的41名遇难者名单。在后来的反馈中，孙春龙得知，事情已经转交给山西省政府，由当地政府查处。9月14日，孙春龙在博客上发表了《致山西省代省长王君一封信》的举报信。
"我当时想着这是一种方式，而且博客这种传播是一种有效途径，因为我寄信的话他不一定能看到，但是我发博客的话我相信他会能看到的，是一种有效途径，我希望他能看到这个东西。"
博客发出之后被迅速大量转载，传播速度非常快，直到惊动了中央领导。中央领导迅速做出成立调查组进行核实的批示。9月18日,孙春龙参与到"8·1"事故核查指导组。并旁听指导组的调查会议，会后，孙春龙感到了压力。
孙春龙：在这个会议上，而且是当地人也比较多，他们马上一个人一说群体都附和，就是这样一个过程。当然这时候安检总局的领导说了让我非常尊敬的几句话，一个是即使这个事情认定为自然灾害，领导该处理的也要处理，不要说由于是自然灾害，这个事情你们就可以不去处理，这是一个。另外，这个事情至于有没有瞒报或者是其它的事故性质，不是现在可以说的事，等调查之后我们再说。包括在这个事情上，那么多人还埋在下面，需要不需要再清理，当地给出的理由是专家说了，在挖的时候还存在危险，可能搜救人员会遇到安全的威胁，因为可能会造成继续的垮塌，很清楚，不挖，谁也说不清楚下面有多少人，如果这个事情定为自然灾害或者他没有瞒报，我就可能大部分失实，就这样一个过程。那时候我就感觉到我只能听吧
记者：9月23号，在国务院事故调查组指导组的介入下，当地政府和企业对现场进行再度挖掘，这次行动的目的是为了搜寻遇难者的遗骸，彻底查清遇难者人数。
若要解决对遇难者人数的争议，惟有彻底对现场的清理。为此，国务院调查组力排众议，重新启动挖掘工作，并在现场做出周密安排，清理专用逃生道，设置24小时专人监控，以及采用照明、拉网等一系列措施。在整个挖掘过程中，未发生二次垮塌等次生灾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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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6日经国务院批准，国务院山西省娄烦尖山铁矿"8·1"特别重大排土场垮塌事故调查组成立，初步判断此事故为重大责任事故，最终的结论将等到调查结束后公开。10月7日，在安全监管总局召开的新闻通报会上，山西省娄烦尖山铁矿"8·1"特别重大排土场垮塌事故，遇难和失踪人数第一次被修改为45人。在这次新闻通报会上，孙春龙的举报得到了官方的认可，并被承诺将得到物质奖励。
记者：你怎么看这个事情，我觉得很少，从历届里讲很少举报人真正得到这么高级别的政府的肯定、认可，甚至是物质奖励，从政府的态度来讲你是怎么看的？
孙春龙：这个事情他肯定是一种认可，其实我能感觉到那种就是也是一个博弈的过程吧，另外一个方面我也能感觉到他们有时候也需要借助外力来，他明确说我们这是对他工作的支持，就是有好多小的细节可以发现，就是他的工作也需要借外力给他们帮助的。
记者：什么样的外力？
孙春龙：比如我这次如果把这个事情不公开，他们不一定能查得下去。
记者：必须要公开才可以。
孙春龙：就是我们的工作，我相信包括安监，因为安监下去我和他们有好多接触，包括有好多个人接触，我感觉他们的工作也非常难，最起码我感觉他们去的时候地方上心里面不是太欢迎的，因为他们去都是查别人，都是检查的，所以说他们下去可能这种工作，而且像我们记者去，你说受到那么多阻拦我们也是为了我们的本职工作，想把这个事情来尽到我们的本职工作，他们也是尽到本职工作，我想，我猜测可能也会受到一种阻力，这种阻力虽然说也是像我们一样，我们需要政府部门的认可，他们也需要媒体的帮助，给他们的查处来起到推波助澜，或者助一臂之力吧。
武三奎：房子没有人住了。
记者：以后还会在这住吗？
武三奎：不住了，没办法在这儿待，一回儿来看到这种情景，心里伤心的很。你们不在的话，我就想大声的哭一场
目前在娄烦尖山铁矿特大事故的调查已经进入了最关键的阶段，国务院调查组表示，将本着对人民、对社会高度负责的精神，依法认真深入开展事故调查工作，查清事故原因，分清事故责任。通过严格的责任追究，以惩戒责任人、警示他人，举一反三。
4 (来源：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
(责任编辑：刘晓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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