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罗豫
民有天 湖不田
中国农民最朴实无华的话语,反复强调着最深刻的历史经验,也恰恰暗合了我们走过很长一段弯路才幡然悔悟到的理念。
在许多上了年纪的中国农民看来,对自然灾害的固定印象,恐怕并不来自惊天动地的大地震、龙卷风、火山喷发,而是离自己最近、出现得最频繁的旱灾与洪水。
这两种灾害周而复始,如影相随,某种意义上,也促发了中国特有的农业生产方式、社会组织以及民族性格的形成。对此,不必去查阅卷帙浩繁的“中国灾害史”、“中国农业志”一类的大部头,某一个地区乃至某一个农业社区的微观研究,就足以说明问题。
美国汉学家萧邦奇的新书《九个世纪的悲歌:湘湖地区社会变迁研究》,即抓住湘湖这个点,用横跨900年的历史叙事,向我们揭示:面对自然世界和周围环境的变化,中国人怎样做出自己的反应;进一步地,面对由此带来的威胁或机遇,他们是如何最终形成了“历经千百年而不变”的民族性格的。
湘湖,今天对于绝大多数居住在杭州的人而言,是一片新兴的房地产开发热土。报章上版面恢弘的别墅广告,无不强调湘湖一带的宜居品质,暗示着当地自然环境的优越。的确,历史上这样一个占地6000英亩的大水库,在富庶的浙江萧山,从来都是各色人等觊觎的肥肉。建与毁、存与废、疏浚与堰塞、侵占与反侵占……一幕幕好戏,自北宋末年始一直未歇。
“民有天,湖不田”。这句古谚质朴而坚定:要想老天给一个好年成,就不能使劲围湖造田,湖口夺粮。
在萧邦奇看来,事实上,正是湘湖一带周期性水旱灾的威胁,使当地农民数百年前就具备了朴素的环保意识。九个世纪以来,“为了保存这一遗产,英勇的保护者们处理了反复出现的、各种各样违反社会伦理道德的威胁:如官方的善意转变为恶行;家族的利益转变为过分的贪婪;热心公益转变为赤裸裸的私人利益”。而湘湖要在纷繁的现实利益、起伏的社会变迁中守住底线,保持“湖不田”,更需要几代人乃至数十代人的薪火传承。
中国农民最朴实无华的话语,反复强调着最深刻的历史经验,也恰恰暗合了我们走过很长一段弯路才幡然悔悟到的理念。可惜,这样的逆耳忠言,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剧,已渐渐消散在记忆中,越来越少了。新的时代面前,我们很难说,有多少后人能守得住这份遗产,哪怕仅仅是做到“知古明今”。■
(《九个世纪的悲歌》【美】萧邦奇著 江良芹、全先梅 译 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年4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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