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谢晋

　　10月18日中午，我正带领墨西哥总商会代表团在香港访问，得到谢晋导演当天早晨在浙江上虞突然去世的噩耗。我不敢相信，立即打电话去向谢晋影视技术公司总经理张惠芳证实。她悲痛地告诉我，是真的。而那时，他们甚至还瞒着谢晋的夫人徐大雯。挂上电话，我不禁失声痛哭。在之后不到1个小时，从南到北，远至正在美国北卡罗纳州访问的朋友都纷纷来电告知，表示哀悼。可见谢晋不幸逝世的消息，传播之快，牵动人心之大。

　　我和谢晋是上世纪80年代初认识的。那时，他刚拍完《天云山传奇》，去西北为拍《牧马人》看外景、选址后来到北京。在我30多年的新闻生涯中，采访过许多人，唯有谢晋成为我为数不多的挚友，直到几天前他穿着我几年前送给他的那双“棕色的皮鞋”离开这个世界。

　　我不能相信他的离去，他委托我写的他的传记，我还没有完成；今年春节，我特地和我家人去上虞看望他，和他一起去祭拜他的先人东晋宰相谢安；他并兴致勃勃地带我参观他的祖居，让我看他祖父破碎的墓碑。上月23日，我刚刚陪他为他的长子谢衍下葬、他并坐我驾驶的小车从墓地到上海市区的功德林素食馆共进午餐。次日，他去杭州休息。9月26日，我又特地去杭州看望他，和他一起吃了晚饭。那天，我们还喝了几杯茅台。他一再的夹菜给我，说这是“我们浙江的特色菜”。我们还约好，今年11月要和我一起到墨西哥和古巴看看。他说，去拉丁美洲、去看看举世闻名的玛亚文化，是他多年的愿望，也是谢衍生前的愿望。我也计划在他去墨西哥之际，举办他的电影回顾展。早在上世纪50年代，他的《女篮五号》就曾在墨西哥国际电影周获得“银帽奖”……想不到，这一切都随着他的突然去世，而成为永远的遗憾。

　　回想起和谢导相识的这些年，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怀念。我去《高山下的花环》剧组看望他和剧组主创人员；他去日本为电影《秋瑾》选外景，我去机场为他送行；《秋瑾》在杭州开拍，我和他一起去秋瑾墓祭奠；和他一起去“芙蓉镇”；和他一起参加电影《鸦片战争》研讨会；和他一起去《鸦片战争》开拍现场；在桃花岛，我俩喝着台湾演员送他的“金门陈高”，彻夜长谈；我去横店《鸦片战争》剧组看望他；和他、鲍国安等人一起为我的《从鸦片战争到“鸦片战争”》一书为读者签名售书；在人民大会堂参加鸦片战争首映式；香港回归前夕，和他一起去香港参加《鸦片战争》香港首映式；和他一起去台湾参加《李行、谢晋电影回顾展》；陪他与巩俐、梅艳芳谈合作；陪他接受鲁豫的采访；和他一起去他的上虞老家……。真是有太多的回忆。记得有一次我生病住院，谢导去北京参加全国政协常委会，晚上从北京回上海，下了飞机直接到医院看望我，剥开牛肉干和山核桃送到我的嘴里，说“这是我最喜欢下酒的。”他去北京，上飞机前知道我的生日，特地让驾驶员小蒋送来生日蛋糕；他到我家里来参加我的生日聚会，兴致勃勃的喝我从墨西哥带来的龙舌兰酒、抽古巴的雪茄烟。

　　1984年新年，人民日报要在头版刊登各界人士的新年献词。晚上，我打电话给谢导，请他写一篇短文。约好第二天早晨去取。当我一早到他家的时候，他已经出去了。留下一篇短文和一封信。他在信里说，“昨晚来了很多客人，稿子未写成。今晨匆匆草就了五百字，看是否可用。”“题目未想好，请你随便拟一个”。

　　他的短文是这样的：“中国电影不但应当为十亿中国人民服务，而且要积极的走向世界。为全世界人民更好的了解中国、热爱中国而作出贡献。”“中国电影目前从很多方面与外国的优秀影片还存在差距。但是，中国电影独有的内容、风格、优点也是很明显的。对此，我们应该充满信心。”“罗曼罗兰有句名言：最可怕的敌人，就是没有坚强的信念。”“让我们为中国电影更上一层楼而努力拼搏吧。”我把这篇新年献词发给了人民日报编辑部，并被报纸在头版采用。我按照他文字的内容写了一个题目：“我最喜欢的电影：下一部”。这就是谢晋不断超越自己的这句名言的由来。

　　他的话，已经过去了24年，但是，至今对中国电影界仍然有着振聋发聩的作用。可以说，在中国电影界，象谢晋这样既富有才华，又有社会和历史责任感的艺术家是绝无仅有的。他说，艺术家要有赤子之心，要有历史忧患感，要象太史公写史记那样，要象屈原、司马迁、杜甫、曹雪芹，一直到当代的巴金那样，对民族充满责任感、忧患感、使命感。他的这些话，应当成为一剂猛药，让我们警醒。在当今这个功利和物欲横流的社会里，有多少人还记得对我们这个民族的责任、忧患和使命呢？拥有谢晋，真是中国电影和中国文化的幸运。

　　谢晋作为一个电影艺术家，却甘于清贫。我几年前送他的一双鞋，他无论出门会客还是出席宴会、旅行，始终穿着，直到他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现在人们只知道他的电影“封箱”之作是《女足九号》，其实，谢晋晚年还一直想着电影创作。他说：“我要象李翰祥那样倒在摄影棚”。他曾经对我说起的想拍的电影就有《拉贝日记》、《石头说话》、《末代王妃》、《浪漫的黄昏》、《江湖祭》、《桥魂》等等。可惜终因种种原因甚至简单的投资问题而未能如愿。电影的商业化、功利化已经日甚一日。现在，真的是我们应当反省、应当正本清源的时候了。我们哀悼谢晋，怀念大师，就应当真的以谢晋为榜样，将他留下的精神遗产传承下去，为中国电影、中国文化的进步而拼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