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打死人续：专家指中国进入风险社会时期

　

哈尔滨警察涉嫌打死人 警方公布完整录像

　警方表态：此事反映出警察队伍的教育管理存在问题。哈尔滨市公安局将举一反三，吸取教训，拿出硬性措施来管理队伍

　　哈尔滨，2008年10月12日，星期六。

　　一条消息迅速蔓延，让沉浸在假日氛围中的冰城人震惊：前一天晚上，位于繁华的西大直街上的糖果酒吧附近发生一起命案，一位年轻人在殴斗中死亡，几名警察涉案。

　　这起刑事案件短期内迅速成为公众高度关注的事件，在全国掀起轩然大波。

　　案情一团迷雾

　　也许一句“对不起”，或者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都可能化解这场最终酿成命案的冲突。遗憾的是，此次事件的双方当事者都没有这样做。

　　2008年10月11日晚，哈铁公安局直属公安处刑警大队副大队长齐新，宴请在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在职培训的同学李锋，同时邀请了另4人参加。22时许，这6名警察在哈尔滨市安发桥附近吃过晚饭后，分乘两辆车前往西大直街上的糖果酒吧继续饮酒。

　　在他们到达前，林松岭等几个年轻人已到达这家酒吧，他们也刚刚结束一场聚会，打算换个地方继续娱乐。因为有的朋友没来，几个人就站在酒吧门口等候。

　　根据哈尔滨公安部门提供的情况，因警察驾车的速度较快，与站在酒吧门口的林松岭一方发生了口角，继而双方厮打起来，在殴斗中，双方多人不同程度受伤，林松岭则在倒地后死亡。目前，其死因只有在尸检后才能确定。

　　孩子的突然离去，使亲友们难以接受。案发后的第二天上午，死者亲友在交通繁忙的西大直街上摆放花圈、焚烧纸钱，堵塞了部分交通，同时，拒绝警方将林松岭的遗体运走，引来很多市民围观。死者亲属说，他们没有过多要求，只希望案件能有公正的处理结果，让死者能够瞑目。

　　12日上午，本刊记者接到有关此案的线索称，“几名铁路警察打死了一名大学生”，有死者亲属在案发地附近堵塞了交通。9时许，本刊记者赶到现场，第一时间采访了死者的亲友，并向警方了解情况。

　　这起案件涉案的公安人员为6名，有人们听说的铁路警察，还涉及4名来自地方公安机关不同部门、不同警种的警察。另一方涉案人员也是多人。案发当晚，哈尔滨市政府及哈尔滨市公安局、哈尔滨铁路公安局的有关领导赶到现场，协调处理此案。

　　本刊记者在12日上午向死者亲友了解情况后，采访了哈尔滨警方。哈尔滨市公安局副局长卢洪喜介绍了简要案情，并代表警方表态：此事反映出警察队伍的教育管理存在问题。对于此案，警方的态度是明确的。哈尔滨市公安局将举一反三，吸取教训，拿出硬性措施来管理队伍。

　　本刊记者接着在哈尔滨铁路公安局，第一次观看了现场录像。13日下午，在哈尔滨市公安局召开的新闻发布会现场，本刊记者再次观看了现场录像。本刊记者还数次在网上观看过现场录像。

　　而就是这段录像，成为死者家属和部分公众提出质疑的焦点之一，也让林松岭的死因更加扑朔迷离。

　　经过连日来的多方采访，本刊记者得到很多信息。但是仅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根据录像，还不能得出全面客观的结论。看来，在林松岭尸检结果出来之前，案情仍是一团迷雾，所有的结论都只能是推测。

　　舆论一波三折

　　事发伊始，舆论在极短时间迅速膨胀。个别网民言辞激烈，意见不同者互相攻击谩骂，甚至有人网上公布自己的手机号码要与支持对方的人“单挑”。

　　在百度键入“哈尔滨”三个字，有关这起案件的消息曾一度位列第一。网民评论、留言也达到几十万条，有关现场视频的播放次数几天就超过了100万次。

　　起初，跟帖内容呈“一边倒”，大多谴责警察、同情死者。有的网友说：“警察有执法的权力，但没有剥夺人生命的权力。假如学生寻衅滋事，6名警察应该知道法，为什么不报警，却参与殴打呢？”

　　此后，有电视媒体公布了事发现场的监控录像。录像上显示，死者林松岭手持硬物砸向一男子，在对方并未还手的情况下，他又多次主动攻击这名男子。经了解，这名男子就是警察齐新。

　　这段录像出现在网上后，不少网民认为，这个林松岭“太嚣张“了。有人这样留言：“我支持警察，那个小混混太狂了。”“警察为民除害了！如果遇到的不是警察是普通人的话，死的会是谁呢？”“警察打死人确实不对，可这小子也确实欠揍。”

　　通过这段录像人们看到，林松岭身材高大，每次动手都占上风，对警察“不依不饶”，似乎导致了冲突升级。有人开始担心：“黑龙江和哈尔滨地方政府能否抵制得住来自那些权贵的压力，即使这六名警察该杀，也给他们一个能说话和依法公正处理的机会。”

　　由此，网络舆情转向同情、支持6名涉案警察，这种转向引起了更大的争论。短期内，各大主流网站带有视频的有关此事的新闻、跟帖量迅速达到数万条。

　　因为有传言说在案发当晚的殴斗中，林松岭曾问涉案警察齐新“你知不知道我舅舅是谁”并说出一个人名，加之一些网民对死者林松岭死前的“嚣张”表现不满，纷纷表示要通过“人肉搜索”查出这位“舅舅”和林的家庭背景。

　　随后网上出现了所谓3位“官员亲属”的姓名和简历，其中一位还是省部级领导。此结果引发大量猜测和质疑，有人更是称此事件已成为“草根阶层”和“威权阶层”之间的战斗。

　　网民的“人肉搜索”显示，林松岭的父亲林吉利在哈尔滨经营一房产开发公司；其亲舅舅是哈尔滨政协主席邹××；其继母鹿庆红的哥哥是国家某部委副部长。此外，与林松岭一起的当事人车亮，其父为黑龙江省检察院反贪局局长车××。同时，网上有人报料，林松岭曾因吸毒被大连警方处理过。这些信息在网上一经流传，舆论立即大哗。有网民据此得出结论，“家族是害死死者的罪魁祸首”，“警察这次倒霉了，公安局长为自保肯定把这几个警察牺牲了”。

　　也有网民说：“随着哈尔滨事件真相的逐步揭露，事件的主角已不是简单的警察同恶少的斗争了，已经形成了草根阶层与威权阶层的战斗了。”

　　死者父亲林吉利和舅舅鹿传志均对传言予以否认。在接受本刊记者电话采访时，中年丧子的林吉利言语中情绪低落。林吉利说，他在哈尔滨经营针织品，前妻叫鹿庆红，两人十多年前离婚，现任妻子姓郭，也是做生意的。鹿传志说：“我们姐弟三人，鹿庆红是我妹妹，还有个姐姐，我以前是做生意的。”另外，与死者一起的当事人车亮的父亲在哈尔滨铁路局工作，并不是网上所说的检察院高官。

　　哈尔滨市公安局副局长卢洪喜说，关于网络上死者林松岭和另一当事人车亮的直系亲属分别是中央部委和省市有关领导的传言，哈尔滨市公安局经认真细致调查，并与这些领导本人逐一核实，这些传言均不属实。

　　随着这些传言被否定，舆论再次出现了波动。有人分析，某种力量编造了网上关于死者家属“高官”、“富商”背景，目的在于牵动公众的注意力，将事态引向不利于林家的方向。

　　与此同时，仍有部分公众倾向支持警察。有人认为案发不久网上即出现了“哈尔滨警察打死大学生”的消息，这种在事件真相并未明了之前便带有明显倾向性的言论严重误导了舆论，使公众有了先入为主的看法，这对整个警察队伍是不公平的，“事件中死了人，一定要有人对此负法律责任，但警察群体是好的，不能一棒子都打死。”

　　有网民指出，警察也是人，下了班也有休闲娱乐的权利。如果警察遇事连自身安全都保障不了，怎么保护老百姓？

　　目前，虽然距离案发已经十多天了，但是媒体、网络的关注热情不减，此案仍然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

　　真相能否大白

　　死者林松岭的尸检结论做出之后，有关此案的各种猜测能否平息，目前还不得而知。

　　“事件的重要性和信息的模糊性，是流言和谣言产生的基础。”黑龙江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社会学所副所长王爱丽说。

　　针对这起已演变成“公共事件”的刑事案件，王爱丽分析道，现在中国进入了“风险社会”时期，突发事件易发频发。受全球化、信息化的影响，尤其是网络媒体的发展，简单的突发事件容易演化成复杂的群体性事件，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规模扩散到整个社会甚至国际社会。媒体、网络的关注，促使政府重视此事；政府的关注本身也会引起社会更为广泛的关注。在这个双向互动中，网络、媒体的监督影响力在提高。

　　“媒体和网络结合后，一种新的社会监督力量正在崛起，纠正法律和政府的偏差。”黑龙江大学社会学系教授、系主任曲文勇如此评价这次事件。

　　黑龙江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董鸿扬认为，这起案件令人震惊，引人深思。案件中，双方都没有很好地自控，结果导致了这起非常严重的事件，让人们看到了令人遗憾的后果。

　　对于公众给予的高度关注，董鸿扬评价说，积极参与讨论，大胆公开发表自己的见解，是公民参与意识增强、国家民主环境完善的表现。但整个社会应该树立一种客观看待问题的标准，特别对公共事件、突发情况，应持公平公正的心态来面对。一方面政府提供的信息应该公开、透明，另一方面公众在判断事情的时候，不要主观，先入为主。

　　很多人在关注事件真相和公正结果的同时，也注意到案件当事者林松岭的表现，并为这位刚刚走出大学校门的青年感到惋惜。

　　警方向本刊记者介绍案情时，曾提到酒吧的现场监控录像将为案件侦查提供很大帮助。换句话说，就这起案件本身来看，并不是一起疑难复杂案件。

　　就当事各方和公众非常关注的现场监控录像，有人提出，更多的、绝大多数案件是不可能有电子物证来再现案发场景和细节的。那么人们应该认真思考一下，如果没有这段录像，我们会如何推测、判断这起案件？对当事双方的评价又会如何？会相信公安机关和政府部门的调查吗？

　　本刊记者在哈尔滨市公安局了解到，尸检将很快进行。真相究竟如何，人们拭目以待。(梁书斌 曹霁阳） (来源：《瞭望》新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