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这份感情饯行
若薇一个人很潇洒地在丽江大研,从一个木盘看到另一幅东巴画,从一种烧烤吃到另一种糕点。大研古镇除了有敦厚的古韵,还有最人间烟火的生活气息,若薇已经爱上这个沿着水走就不会迷路的小镇,一步一步踏着青石板行走,她把自己的独行走成了心里的欢喜,那种对一方土地所有细节的深深欢喜。
在七一街的一家手工艺小店里,在满街的东巴木盘和蜡染花布中,她一眼看到了那只被随便摆在门口的陶埙,笨笨的胖模样,她觉得像极了在这个古镇上没心没肺散心的自己。陶埙它本不属于这个地方,老板说这是一个有趣的游客送给他的。她拿起来吹,学着老板教她的方法,鼓着腮帮,很快就吹出了几个混混浊浊而自有古韵的音来。不成调的声律好像将年代连同烦恼一起都吹远了,混混沌沌地不知不觉就唤动了边上另一个过路客的某根神经。
翔是来工作的,他逛街是为了考察这里的手工艺品在城市中的市场。他是商人,心里还惦着刚才电话里聊到的一笔业务,思虑有些浮躁,然后就被这忽断忽续的音调唤出了大学时代青青草地、春暖花开的记忆。他笑那个鼓着腮帮子拼命吹着不成调、却又单纯无比的女孩,插了一句:“是个好物啊。”翔会吹陶埙,也是因为工作的缘故,他在工艺品公司工作,最近刚接手负责新建立的手工艺品部门,工作中所触及的都要去学一点。
他学的也是皮毛功夫,但这个皮毛已足以让若薇瞪大了眼惊喜,那曲“茉莉花”在陶埙的古拙演绎下,意韵大变,她说这是她有生以来听过的最最好听的一次。
他要看工艺品,她就爱闲逛,正好又是同一个方向,所以在随后的半天里,他们经常不断地重遇。翔时常会与店主人聊聊他们的生意,问问手工艺品的成本与工期,若薇就爱问这些手工艺品的含义,那个东巴木盘在说一个什么传说。结果,一条街走下来,翔的提包里已经塞入了很多名片和产品资料,而若薇的身上也已披上了锦织的披肩,腰间盘上了木制的挂件。若薇的欢喜在翔看来很幼稚,不过她对细小快乐的专注与投入,似在提醒他心底里遗失了很久的快乐。
聊起来,才知道大家都是来自同一个城市的。再聊下去,才知道若薇刚辞了职,回去就准备找新的工作,她学的是平面设计。翔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到我公司来应聘吧,我们正需要招设计人员。”
他们的恋情,是在若薇到翔的公司应聘成功,成为翔的下属后三个月才正式开始的。若薇真的按翔的名片地址去应聘的原因很简单,就因为那里经营的工艺品她喜欢。
翔以为自己是个工作狂,结果在丽江散漫而物质的若薇更像个工作狂。每次看到若薇电脑桌边上放着的陶埙,他都会想起古镇上那个快乐得十分纯净的女孩。而眼前的若薇则会经常瞪着亮亮的眼睛,固执地为设计中的某个细节和他争执,翔要从市场角度考虑,而若薇总是从视觉角度坚持,这让翔很头疼。但奇怪的是,每次争执引发的头疼之后,他都越来越忘不掉她。
那次的设计让若薇思路堵塞,晚上加班时依旧找不到感觉,她便拿起陶埙吹。依旧吹不成调,依旧能轻易便靠近她心底最柔软的那个角落。翔在自己的经理办公室,听见这和时尚的城市夜晚很不搭调的古音,遁音而去。这一晚,他俩聊了很久,若薇第一次说起了自己对“丽江式生存”的向往。
最初的相恋总是甜蜜的,但他们这段感情的摩擦来得很快。公司不赞成同事恋爱,更别说上下级恋情了。他未婚她未嫁,但前一秒他也许还在短信里说爱她,后一秒就很可能会在同事面前,公事公办地请她尽快提交设计图。就算这样,同事中还是开始有了他俩的传言,若薇不是一个善于掩饰的人,于是她需要更加小心,这让若薇感觉很不自在、爱得很有杂念,而翔又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在公司里要注意点”。
若薇开始越来越多地提起丽江,她说:“赚的钱够生活就行!”她怀念那吃着5角钱的饼就快乐的日子。而当若薇越来越认真地谈起这个话题时,翔却越来越不愿意接她的话头。很多人都会讲到这样的梦想,但只是说说而已,正因为若薇可能不只是“说说”,翔便开始泼冷水,若薇的想法连同她设计上的固执,都被翔一言责之为“不切实际”。翔对自己的职场生涯是很有想法的,他的志向不只是“工艺品”,而是“市场”,更大的市场,成为更强大的市场管理人员,他可不愿意跟着若薇做“白日梦”。若薇一直缠着让翔教自己怎么吹“茉莉花”,但一直没有充足的时间,要么都忙着工作,约会时或是去和朋友聚会、或聊天、或争执,就是没有静下来的时间,所以若薇的陶埙水准一直只停留在她自己称作“原生态音符”的级别。
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人的感情在隐隐的分歧中有些不进则退的味道,在翔又一次下意识地埋怨若薇在公司里和他表现得过于亲近之后,若薇递上了辞呈。交给作为上司的翔的辞呈上,若薇说感谢公司培养。面对生活中的翔,若薇说:“梦想拥有一份敢于不买现实账的感情。”
翔努力挽留,他收下了若薇的辞呈,马上又托人为她另找了一份更为轻松的设计工作。若薇拒绝了,翔便说:“也好,你爱自由,就做兼职好了。赚钱的事你不用去考虑,这样你就能放手按你自己的喜好来做了。”翔说这些话时是真的为若薇好,他知道若薇一直不太适应那些市场的约束。但这些话听在若薇耳朵里,却有些刺耳,翔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在说她不切实际罢了。
圣诞节那天,若薇带了陶埙去赴约。翔来找她时,她心一动,闪躲到一棵圣诞树后边,吹起了陶埙。陶埙依旧是翔曾经赞叹的那个“好物”,埙音依旧憨拙,然而翔却听不见,拿出手机就打。若薇走向他,他便看到了她和她嘴边的陶埙,眼神从意外到惊喜到失落,然后便是一股说不出的落寞。真的像电影镜头一样,她惆怅又难过地看着他,他无奈又不舍地看着她,广场上都是靓丽的恋人们,他和她感觉很远。翔终于同意:“好吧,我留不住你,你先去丽江试试,城市里我帮你留一个根。”
若薇一撤就是一年,她在丽江租了一个院子,自己住下,又将多出的几间屋租了出去,在前面开了一家很小的手工艺品店,开始了与白领丽人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生活,完全没有出现翔预期会有的任何水土不服的迹象。当翔终于放下工作,来到她这里,一时间他竟认不出她了。黑皮肤版的若薇头上包着一块纳西族的土布头巾,撩着大裤腿,正在院里和几个游客一起玩捉迷藏的游戏。他提着行李,站在门口,看她猫着腰躲、闪,又为差点被捉住而笑,就看呆了,直到游戏中的她突然撞见发呆的他。
最初重逢的日子,翔总是被若薇逗得哈哈大笑。两周后,翔有时会被若薇过于直白的表达方式吓到。以前身在职场,有脾气要忍,喜怒哀乐要看人眼色,现在的若薇越来越不会掩饰,喜欢的人马上变成朋友,不满意的也马上表现在脸上,一切都变得很直接。在若薇,这叫找回真实,在翔,这叫失去分寸。两人间大大小小的差异在这样的生活下,越发显山露水地暴露出来。翔开始念起城市里的好,城市里的礼仪可以让矛盾变得温和,城市里的交际规则让他更有安全感,城市里的现实让他和她之间的沟通有章可循……而这里,她一句“这里不是公司,我不需要再掩饰什么”,就将他的话统统堵住了。
最重要的是,城里除了有他适合的游戏规则,还有他的事业。那天,翔又在网吧待了一整天,回来时,若薇已烧好了一桌菜,都是他喜欢的云南土菜。她开了一瓶当地著名的“雪花牌”啤酒,两人干了一杯,他尝了菜,没有第一次吃她亲手烧的菜那么惊艳了,他还是说:“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她答:“那你以后多介绍些朋友来吧。”他说:“我会想念这个味道的。”她笑:“但是它们不是你能吃一辈子也不厌的那桌菜。”他们一起笑,这晚差一点点就喝醉了,还好,没醉,留了份清醒整理行装。
翔回到了城市,临走前,他终于教会了若薇吹“茉莉花”。她的幸福真实,不是他的“一生不厌”;他的事业前程里,没有她的自豪。若薇很明白:生活方向不同,路到了该分开的时候,不分,就会生怨。他已思归,她便为他、为这份感情,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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