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给全国人民山寨一个

　　来，给全国人民山寨一个

　　■本刊记者/许荻晔

　　“草台班子”的总指挥老孟说，山寨春晚的节目，基本都是原创

　　说起一开始的“被发现”，老孟似乎还有点委屈：“我根本没想过要找媒体来宣传，我只是出去办事，车停在人家小区，被记者给逮着了。

　　老孟的车本是辆最普通的福田风景，客货两用小面包，还是个残疾的：后排的三个座椅被拆了，因为之前搞婚庆公司得占那里的空间堆器材。它之所以突然变得不平凡，是老孟在11月的时候为它额外花了140块钱：在车身两侧贴了“向央视春晚叫板，给全国人民拜年”的醒目口号，打出了他的“山寨版春晚”的招牌。

　　11月29日被北京一家报纸发现并刊登了《市民欲办山寨版春晚叫板央视》的报道后，老孟和他那辆醒目的车的图片开始在各大门户网站上转载。老孟突然在这一天一举成名：23日他发的博文《山寨春晚节目征集》，72条回复中，71条都是29日及以后发布的。

　　两周以后的12月13日，山寨春晚在官网上宣布停止节目征集。老孟公布总共收集了700多个节目，将从中择取30个左右，组成一台3小时的晚会。12月18日，山寨春晚高调召开发布会，宣布与贵州卫视合作：电视台提供场地，并享有电视转播权。但12月27日，老孟致电贵州台负责人，要求解除合约：唯恐枉担“招安”之名，有损“山寨”风范。

　　老孟的日常生活

　　老孟开车去看场地，这是他下午看的第三个场地。在此之前，他刚刚做完一个访谈。更早一些，2点钟的时候，他才刚能够坐下来吃一顿午饭。这是2008年的最后一天，但对于老孟来说，这只是意味着离除夕、离他的山寨春晚播出还有25天的时间，所以他一如既往地繁忙。照例一起床就到工作室坐班，照例应酬了几家媒体答了几个记者问，照例亲切会见了几个远道而来的演员并观看表演，照例自己开着车从北五环跑到西三环，再从西三环赶往东四环。

　　跟贵州卫视“分手”的时候，老孟将其允诺的北京影视基地，也当作信物一并还了回去。所以现在只能重新寻找演出场地。据他所说，已有企业答应负责山寨春晚的场地费用，但具体多少，老孟又摆明了不想多说：“现在还不能公开。”

　　已经看了好几个地儿了，老孟都不满意。有愿意免费提供的，但老孟觉得不是专业的录影棚，晚会效果未必理想；有个棚倒是很专业，租金也合理，但是地方没老孟预计的大，如果按照他300人的设想，来宾的座位可能只能安排成直排凳，而不是他以央视春晚为蓝本计划的圆桌茶话方式。

　　离正式演出不过二十几天了，晚会地点还没着落，但老孟看起来不大着急：“刚才那地方，要是就舞台前面放几张圆桌，后面放直排，大概就能凑合了。再不然，不还有免费的嘛！没必要很大压力，我刚开始做的时候压力很大，现在有这么多朋友一起努力，还有什么压力嘛！”

　　一面这么说，一面他又督促一个在央视工作的朋友：“赶紧给我找找， 800到1200平米，还有哪里能用的！赶紧！”

　　因为找场地，老孟这几天一直往外面跑，很多人对他的采访都只能通过手机。右手方向盘，左手握电话，早是老孟开车的常态。

　　车里一个记者调侃他：“老孟，你这样开车不行，总得为我们负责啊。你手机拿来我帮你接，你要说的我都知道，保证不给你说错。”

　　老孟是山寨春晚的唯一发言人，原因是：“说话的人多了，有些地方就可能彼此不一致，媒体就可能抓着做文章”。虽然同样的话一天要重复不计其数，但是老孟每次讲的时候看起来仍然一副发自肺腑的样子。

　　曾经有记者想问他的助手几个问题，被他断然拒绝了：“有什么问题问我就可以，他们都不接受采访。”

　　除了时间被占用殆尽，以及出入时常常前呼后拥着一群记者，时不时就有相机对着他咔嚓几下，老孟的日常生活，还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去餐馆的时候，他也还是入座就问：“有盒饭吗？”他常吃的是7元标准的。

　　保密的节目单，公开的排练

　　节目截止报名虽然已经很久了，但还是常常有人来老孟这里毛遂自荐。

　　小品部分缺一个演中青年干部的演员，另一个演员介绍了一个朋友来“面试”。鄂严生特地关了店过来审核。他今年50多了，是山寨春晚志愿者中年龄最大的一个。他一直爱好文艺，在社区里也算是文艺骨干。看过报纸报道的当天，他就联系了老孟，第二天就赶来现场，报了一个小品和一首歌，顺便给老孟提了两个建议：一是不能完全模仿恶搞，必须有原创；二是节目不要太多，整台晚会控制在2小时左右为宜。这观点跟老孟一拍即合，于是老鄂直接就被收编进了节目组，负责节目审核。他也就成了山寨春晚的第一个志愿者。

　　面试者身材和打扮都合格，可能因为这是一个丑角，所以他格外往丑里演。说话动作一副小市民的油滑相，念正经台词时也要挤眉弄眼。鄂严生忍不住提醒：“你算是一个有身份的小官啊，平时也能领导个几号人，得拿出点领导的派头。你看看编剧老师，他的神态跟动作，得像他那样，你刚才那样太轻浮了。”

　　编剧是专业人士，据说老孟用了他的三个本子，这次特地从吉林请来的，帮着挑挑演员，也有可能要根据演员形象，略微调整下剧本。鄂严生这么一说，编剧格外矜持地微笑了一下。如果没什么大变动的话，他再观察几天就回家了，没打算在北京看这台春晚：“我们那地方，过年就是要全家人团团圆圆的。”

　　演员演得太过，他只能从头说戏：“你是一个小地方的管经济的干部，自我感觉一向很好。不过这次是到大城市里开会来了，肯定会带点自卑。刚开始碰到这穷算命的，你肯定特看不起他，你得把那傲慢劲拿出来，不能嬉皮笑脸。”

　　演员听得很用心，卷一张A4纸夹在腋下充当公文包，抬着下巴斜着眼作一亮相，问：“这回像了吧？”

　　“还是不像干部，像暴发户。”老鄂摇摇头。

　　这个本子老鄂并非很满意：“现在的小品太注重让人发笑了，我们收到的很多本子，都是故事啊对话啊，都经过很好的构思的，但是社会意义方面就没这么用心了，反映的社会面都比较狭窄。”

　　而他认为山寨春晚语言类节目的另一大遗憾，是没有来自南方的声音：“我一直想找个反映南方人民生活的节目，可一直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南方不注重这个。”

　　当老鄂在房间里看小品的时候，丁嘉伟正在厅里听一名歌手试唱。丁嘉伟大学里学作曲，毕业后却一直在做主持，老孟做婚庆摄像的时候认识了他，所以办主持人班的时候，也请丁来讲课；现在搞山寨春晚，就让丁来负责节目组。

　　来试唱的肖匀臻和她的舅舅前一天晚上坐夜班火车从南京赶来，她学的是声乐，前段时间参加了南京一个区电视台举办的歌手大赛，刚得了第一名。即便上不了山寨春晚，她也觉得没太大关系：“我父亲那边的亲戚很多都在天津，至少可以顺便借这个机会去天津探亲。”

　　肖匀臻试唱的歌曲是68岁的美国华侨谷继成在大洋彼岸发给节目组的，2004年老人将自己近30年的乡愁谱成了一曲《故乡》。他甚至为此事跑过来和歌手见面。

　　两天后，肖匀臻见到了谷继成。这个歌手和创作者的见面最后成了一个互相被感动的场面。肖匀臻演唱的《故乡》使谷继成当场落泪：“我这个歌有好几个人唱过，就我听到过的，还是她唱得最好！感情最饱满！” 当谷继成详详细细解释完他写每段旋律、每句歌词的初衷，肖匀臻上台要演唱第二遍的时候，老谷突然也走上舞台：“小肖，我刚才给你讲的是技巧性的东西，但是在情感上就很难指导了。我在这里想把歌词念一下，带一下你的情绪。” 接下来的感人一幕是，没有体会过多少乡愁的年轻女孩，因为老谷的朗诵也热泪盈眶。

　　来听肖匀臻唱歌的老孟刚送走了一个来自西安的“网络红人”，那个网络红人想在山寨春晚上担任表演型的主持人，双方之前已经在网上沟通了很久，面谈的情况也很好，她和她的经纪人都觉得基本敲定，但是老孟对记者，仍然要卖个关子：“还没定呢，在考虑中。”问他是否还有其他的网络红人想找他合作，老孟也只称还不确定：“芙蓉姐姐？当然没有啦，她没有联系过我们。倒是前段时间有一男的，给我打电话，自称芙蓉的幕后推手，说只要我给他钱，就能帮我成名。我说谢谢你，可我真不想走红啊。挂掉电话我就说，要真有本事你还是先把自己搞红吧！”

　　特殊的志愿者

　　在老孟的工作室里，有一名老志愿者，每天早出晚归必来报到。他介绍自己是附近小区的退休居民，在报上看了新闻也来做志愿者，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就是自己没什么擅长，只能做点后勤工作，打扫卫生，订盒饭，前台没人当班时也常常兼任接待。

　　他不爱接受采访：“我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一个打杂的，有什么问题你问老孟他们去。”但有时候倒要试探别人：“记者同志，请问你是怎么看这个山寨春晚的？你的文章会站在什么立场什么角度来写？”

　　这位任劳任怨、对这场春晚格外用心的志愿者其实是老孟的父亲。“知道他在搞这个山寨春晚，我不放心，就从四川跑来北京看着他，来了都半个多月了。”

　　施家四个子女，老孟排行第二，是独子。女儿们都算有出息：老大是记者，老三是大学老师，老四读完书，回家帮忙照顾老人，料理农场。老夫妻俩都是党员，在当地也算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家，不过因为这儿子，他们家才出了大名：“别人拿了报纸给我看，说你们家孟奇办春晚了。”

　　在父亲眼里，施孟奇从小就喜欢搞点新玩意儿。在初中的时候，他自己组装了一台相机：“我看他自己做得很用心，基本上就成了，我就鼓励他，给他买了一卷胶卷。那时候的胶卷可要20多块钱。结果试验出来，他的相机还真能照相，还给我拍了三张呢。”在父亲的理解里，“山寨春晚”对于老孟来说，可能又是一个大胆尝试的“照相机”。

　　姐妹们并不以老二的创举为然。“大女儿报社里说要做这个事，她也不做，都不告诉人家那是她弟弟。三女儿说，施孟奇又要搞新玩意儿，我可不看好他。”

　　老孟自己顾着好玩，姐姐妹妹由他去，担心的就只有自家父母了。前年过年，夫妻俩是在北京跟老孟过的，去年去大女儿家，今年照例该轮到老三家。结果老孟的一台春晚，使老父亲的计划变化，直接买了来北京的火车票：“他们年轻人，只晓得好玩，自己一点压力也没有。我很有压力，怕他出错，一定要来给他把把关。”

　　把关指的是节目上。“我跟他说，黄、赌、毒一律不能有，也不要有很随意的批评，有的话一定要删掉。”

　　直到他手上的登记名单里出现了《人民日报》的记者，老施才略放下心来：“我想党报能来，总算说明他搞的东西还是可以被接受的吧？不过该把关的地方还是得把关。他们网上只要好玩，可是担责任的是他啊。”

　　把关之外，照顾老孟的生活起居，也是这个60多岁的老人的责任。志愿者们基本都知道他的身份，但他一直没有透露给媒体：“我怕有人说闲话，说老孟搞个春晚，他们家里人也都来掺和了。我又是一个农民，可能有些人就会说，一个农民懂什么艺术，这个晚会艺术水准肯定不高什么的。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所以在老孟的工作室里，他仍然是一个隔壁小区闲得无聊的负责后勤的志愿者。虽然他早上坐老孟的车来，晚上坐老孟的车走。

　　怎么山寨，如何春晚

　　要是现在还有人期待在山寨春晚里看到一系列山寨明星、山寨节目，那他铁定会失望。老孟早说了：基本上所有节目都是原创。

　　原创的最大好处，在于不会惹上版权纠纷。山寨春晚现在有专门的法律顾问，会为主办方与演出方制定相关协议；表演者如果不是创作者本人，也必须得到后者的授权。相对于一不小心就可能惹上麻烦的山寨节目，原创的安全系数无疑高很多。

　　但都叫山寨春晚了，总要给点山寨看看。通常意义上的山寨风险太大，老孟另辟蹊径，重新定义出了一个“山寨”。在官网发布的《山寨春晚剧组元旦贺词》里，老孟解释说：“山寨春晚中的‘山寨’一词，已经不再是盗版、剽窃、盲目模仿、恶搞等的化身，而是老百姓自娱自乐、平民化草根化、以及向先进主流文化学习的形象代言。”

　　山寨的模仿性，以及可能包含的反讽意图被剔除了，被强调的只剩发自民间的自娱自乐。

　　一方面对“山寨”的想象很可能要落空；而另一方面，“叫板”也与时俱进地发展成一种并行不悖甚至互为补充的关系。老孟只强调“向全国人民拜年”，有意回避“向央视春晚叫板”：“叫板的对象是央视春晚，而不是央视，我一个老百姓，怎么可能跟央视叫板。我的想法是，春晚央视可以办，我们老百姓也可以办。央视有它的优势，我们也有自己的优势，我们跟央视不是矛盾的，而是在某些方面可以互相补充、和谐发展的。”

　　不论是“山寨春晚”或者“叫板央视”，都包含了民间力量对某种权威进行自觉抗衡的意思。而现在，老孟正通过他的重新叙述，去矫正他一直提供的“错觉”。

　　这个谨小慎微的以“咱们老百姓”自居的36岁的年轻人，正努力想通过一场已被炒得沸沸扬扬的民间春晚赢得“咱们老百姓”的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