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首例破碎家庭再重组 |
采访试婚家庭 |
何蓉和她的新房 |
这就是北川的望乡台 |
北川•特殊的牵手
导视:
41块钱 他们完成了震后家庭的重组
张建均:作为我张建均,我心里面特别高兴
废墟之上 失去亲人的北川人等待牵手
何蓉:因为在板房结的婚,也是一个纪念
面对已逝爱人和新的家庭
究竟该如何度过这个特殊的时期
(地震的片花 墙倒屋塌、抗震救灾画面)
张建均:三张照片12块钱,办结婚证花了9块钱,回家以后到了华兴超市买了20块钱的水果糖。
记者:一共算起来是41块钱。
张建均:大概就是,实际上还不到41块钱。
解说:正在给记者算账的人叫张建均,40岁,北川羌族自治县曲山镇人。他算出来的41块钱是两个多月前他娶媳妇的花费。和张建均结婚的人叫母贤碧,他们的结合被媒体称为“北川首例地震破碎家庭重组”。
张建均:跟目前这个母贤碧组合一个家庭,到处都在采访,她心里面感觉好像不好意思的,但出于我来讲,我肯定有时候也不好意思的,就这么回事。
记者:有点害羞。
张建均:对,就这么一个回事的。
解说:面对镜头,老实巴交的张建均显得很腼腆,他告诉我们,如果不是5.12地震,他和母贤碧做梦也不可能想到他们会成为一家人。因为地震前,他们两家原本是远亲,10多年来,大家同住在一个院子里。但一场大地震,却改变了一切。房子没有了,亲人也没有了,从生死边缘爬出来的他们都失去了“另一半”。
(翻找相册)张建均:这真的是我第一次看,20年的夫妻了,前妻她对我挺好的。我真的不想拿出来看。
主持人:谈及和母贤碧的组合,张建均说称得上是家庭内部组合。2008年9月份,也就是震后的第四月,经亲戚撮合介绍,同样都在地震中丧偶的他们走到了一起。尽管彼此相识10多年了,但真正的“交往”只有一个月,10月27日他们登记注册,组成了北川首个真正意义上的“重组家庭”。面对他们的结合,亲人们表示出了支持和祝福。因为即便这是一场没有婚礼、来不及恋爱、甚至连酒席都只能用泡菜来充当的婚姻,但对于地震后的灾区人们来说,都显得弥足珍贵。因为北川人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延续灾难后人们对生活的渴求。
记者:那这一场婚姻的组合,您高兴吗?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张建均:我跟那个母贤碧组合一个家庭,其实我心里面,作为我张建均,我心里面特别高兴,也很幸运的,我们能走到一块。
解说:回忆起和现在妻子母贤碧前后交往的一个月,张建均说并非一帆风顺,因为来自两边子女的强烈反对是当初交往时最大的障碍。
张建均:我的儿子思想工作做通了,母贤碧的儿子他挺反对的,当时挺反对的,他回家跟他的妈妈大吵大闹,闹了一架,气得他妈妈一天晚上没睡觉,真的。
解说:因为之前两家沾亲带故,孩子们或许不知道该如何改口称呼曾经的“姑爷”、“舅母”,不知道该如何融入新的家庭,所以选择了抗拒。面对不被理解,张建均说,唯一的办法只有通过亲戚来给子女做工作。因为在大人们看来,破碎的家庭再迅速重组一定利大于弊,尤其是对于孩子们。因为如何能在地震过后,继续给孩子们一个温暖的家,无论是解决眼下实际生活困难还是心理重建都是至关重要的。
母贤碧:为了儿女们,为了儿女考虑这些。我不会说。
解说:最终得到了孩子们的理解,同样是40岁的年纪,同样都带着一个儿子,张建均和母贤碧完成了家庭的重组。除了子女的因素外,对于他俩来说,如果没有这场婚姻的组合,大人们该如何有勇气各自生活下去,谁也无法想像。但对于这个双方丧偶,最快速度重新组建起来的家庭来说,外人的流言蜚语成了张建均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张建均:我最怕别人说,你张建均这么快就结为夫妇了,你对得起你的前妻吗?但我心里是好像有些人就这样的,其实我相对来说我对前妻,我指的是现在5.12地震以后,我前妻走掉了,剩下我的儿子,我以后把我儿子抚养成才,我就相当于说对得起我的前妻了。
解说:和前妻二十年的夫妻,和母贤碧一个月完成了“闪婚”,别人这样的比较从来没有间断、停止过。但镜头前,不善言谈的张建均却始终挂着微笑,洋溢着新婚的幸福。他告诉我们,这场地震过后,除了拿出了前妻的照片,他从废墟中的家里还背出了一件同样珍贵的东西。
张建均:这个被套是我背出来的,是我和前妻盖的。现在的爱人知道吗?她不介意是吗?她说这个挺好看的,有一颗心嘛,大家心心相印。现在我们领这个证是合法夫妻,有一颗心盖在上面,好像是心心相印了。
主持人:张建均最大的愿望是等到有一天攒够了钱,补办一场酒席、补照一次婚纱照,因为在他看来,41块钱的婚礼实在太过简陋,实在亏欠妻子母贤碧太多。和张建均41块钱的婚礼不同,来自北川擂鼓镇的何蓉显得要富足很多,因为刚刚完婚的她,不但第一次穿上了婚纱拍了成套的婚纱照,而且在板房的新家里,和重组家庭的丈夫贾德军一起置办了必要的家具电器。
(挂结婚照)何蓉:以后要有自己的家再挂起来?准备挂起来。因为在板房结的婚,也是一个纪念,大灾大难结婚有个纪念。
解说:在北川擂鼓镇板房区,何蓉的这间板房是最喜气洋洋的。但面对着整间屋子的新家当,何蓉说唯独有一件不是新的,是她地震过后,冒着生死从原来的家搬出来的。
何蓉:现在的老公说把这个床换了,我说不准换,我就要睡这个床。因为儿子用过的盖在身上感觉在身边,有时间还是想抱着枕头哭,儿子在身边多好啊!失去了,这一件东西很不愿意丢。
解说:因为5.12地震,何蓉原本令人艳羡的三口之家,只剩下了她一个人。17岁在北川中学读高一的儿子没了,结婚20年疼爱自己的爱人也走了,回忆起地震刚刚发生后,自已寻找家人的一幕,尽管过去了7个月,那一刻的情景何蓉仍然历历在目。
何蓉:我们夫妻共同生活了有一二十年,反正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说随便你们怎么刨,我都要把尸体掏出来。我真的掏了5天,掏出来那天蚊子特别多,我脸上全都是被蚊子追的泡。
主持人:亲手挖出来爱人,再亲自默默埋葬了爱人,何蓉究竟在这场灾难中经历了多少苦痛,外人或许永远也无法理解。看着只剩下一个人的家,何蓉说她一度无法找到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因为她的世界已经随着两个挚亲的离开,早已没有了色彩。在随后的两个月时间里,何蓉开始选择用一种极端的方式逃避,整日整夜陷入在痛苦的回忆中。
何蓉:我一个人关在屋里,坐到床上,我可以坐到黑夜不吃饭,也不出门,看着我娃的照片和老公的照片,就这么看一天,越看越恼火,越看越恼火。
解说:只剩下一个人的家该如何继续,何蓉看不见未来。但很快,很多人看中了何蓉没有任何负担,来找何蓉说媒的亲戚朋友越来越多。起初,何蓉根本无法接受,表现出了强烈的反感。但慢慢地,何蓉开始有了变化。
何蓉:我39岁,差不多至少活到80岁,都还有40年要过,就考虑以后就想万一一旦老了,50多60岁想儿女怎么办,一个人,还成天晚上一个人坐在屋里,就应该胡思乱想,一个人精神上反而要出毛病,好长时间都是这么自己说服自己,把自己说服了。
解说:谈及和自己现在丈夫的组合,何蓉显得精神焕发起来。她说,现在的丈夫和她一样,也是在地震中丧偶并失去了一个女儿。或许是相同的命运,也或许是冥冥中的缘分,让他们第一次见面,就走到了一起。11月20号,在他们相处两个月后,登记结婚,而他们的结合也成了擂鼓镇第一对领到结婚证的重组家庭。
何蓉:我这一段时间都长了几斤秤了。长胖了您,是吗?恩,我那一段时间,才90斤,瘦的没法,这一段时间我长到100零几斤了。是婚姻给您带来的吗?嗯。
主持人:和张建均一样,对于新组建家庭,胡蓉也遇到了来自别人的质疑声。但在胡蓉看来,这次重组尽管迅速,但并不意味着草率。对于未来,何蓉说她最大的愿望是有朝一日能搬离板房,住进自己的房子;而眼下的愿望则是和现在的丈夫再生育一个孩子。
何蓉:他们一个女儿也失去了,我们一个儿子失去了,心想对两个娃娃有点钱,12万块钱,就想以后带娃就把这笔钱花到娃身上,不能把自己用了,自己用心里觉得不踏实,因为是娃用命换来的。就想到我娃娃的生命在延续那种概念。
解说:采访中,我们没有等到何蓉丈夫贾德军回来,因为灾后重建负责安装电力设备,贾德军通常工作在野外,一个月才回来一次。但从贾德军幸存大女儿那,我们感受到了重组家庭给这位45岁男人带来的新变化。
贾德军女儿:爸爸开心吗?你能看出来吗?我觉得他开心。他以前不会穿,后娘来了以后,打扮,给他一天买新衣裳穿,看着人还要年轻一些,他还是多么喜欢。我感觉还是特别高兴。
主持人:在北川灾区采访,我们发现已经重组的家庭中,要么是像张建均那样解决生活困难而选择重组,要么是像何蓉那样出于情感孤独而选择重组。无论是哪一种,我们都衷心地祝福他们。对于更多没有重组的家庭来说,现在在北川,记者调查时也发现这里出现了一种现象,叫“试婚”。北川擂鼓镇的老顾和乔大姐就是一对,地震后三个月他们经人介绍走到一起,现在已经共同生活了三四个月。
纪实:顾和乔干活
解说:对于两个人什么时候结婚,老顾说他们两家人特意召开过家庭会议。为了对前面去世的爱人负责,他和乔大姐都同意在办好双方孩子的婚事后才考虑他们自己的。
老顾:都是两个孩子。必须要办一个,才说我们个人的事情,她们把女儿的事情办了,我们把儿子的事情办了。等他们都办好,我们才扯结婚证。小波他妈那么辛苦,我们怎么能只顾自己不管孩子们?
解说:因为处在试婚阶段,老顾和乔大姐对镜头显得很介意。老顾说,眼下他们要面对的不光有子女关、双方情感关,还有财产关等等一系列的考验。即便是结婚了,但只要一天没有闭眼,重组的婚姻就存在着问号。
老顾:亲身个人体会,我们组合家庭80%都有这种预感。到没闭眼那一天,组合这个家庭遇到娃娃不孝敬不懂法的,到你闭眼那一天,组合家庭就算组合完了。一天没闭眼,一天就担心。老了到六七十岁、七八十岁,娃娃不管,说是组合家庭的,这是最担心的。
主持人:和老顾介意面对镜头不同,很多正在试婚的家庭对我们记者的采访显示了欢迎。但几乎所有人都提到了一个问题,面对地震后重组家庭,和离异之后再婚有着很大不同,需要更加谨慎小心。而现在的“试婚”,也是出于这个目的考虑。究竟试婚的方式是否有效?在北川震后重组家庭的问题上,还有没有一些隐忧?北川县妇联和民政局相关负责人发表了看法.
北川民政局:我们最担忧的就是我们灾区的这个群众受到伤害,老百姓受到伤害,本来地震中丧偶已经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然后再因为重组家庭的过程中,被上当受骗甚至于发生一些不该发生的事情,我们是最不愿意发生的。
解说:民政局解释说,地震后,除了试婚的方式外,还有很多外地人听说北川出现大量的单亲家庭,都纷纷打来电话,希望能通过他们在北川帮忙介绍对象.很多外地的单身女性也找到北川妇联,希望能找到丧偶的男性为伴。
北川妇联主席:外面的女的到我们灾区来找男同志来,前期六七八九月这几个月非常多.达到一个什么情况?达到了就是我们有些同志他就说,叫我们妇联给她提供男同志,男单的这个名单,比如说德阳绵阳成都重庆等等这些城市相近的,还有外省的,他们就想通过这种形式把我们这个资源,这个灾区的男同志给你们找一些对象.
北川民政局:其实现在我们担心的是他也许就是借这个关爱的名,会不会有拐卖妇女儿童的嫌疑,我们有这样的担心顾虑.
解说:究竟地震后,北川会产生多少个单亲家庭?又有多少人面临单身?妇联表示,他们现在已经请了志愿者在板房区展开调查。调查结果出来之后,他们将考虑举办相亲会等形式的活动来帮助灾区群众家庭重建。
北川妇联:调查出来以后,我们想依托一个婚姻公司,然后由他们来发配和一些婚介方面的信息,婚姻方面的信息,我们妇联把好一些关口。主要是这个婚姻公司不能利用我们这种身份来搞一些诈骗,来欺骗一些人的感情,要做这个工作必须踏踏实实来做,如果是你发现有什么诈骗,或者以收取钱财为主来搞这个婚介,我们马上就不跟他们合作了。
主持人:在北川,我们的记者在调查的过程当中就发现,现在那有很多很多的征婚启事。而与此同时,面对着一个又一个的重组家庭,北川似乎又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从有关部门的担忧,我们就能够体会到这样的一种情绪。到底有关部门的担忧是不是有道理?未来这些重组家庭真的有可能遇到问题吗?我们应该怎么来对待北川这些重组家庭?请导播帮我们来接通一下河北理工大学经管学院王子平教授的电话。之所以接通王老师的电话,是因为王老师对三十多年前唐山大地震震后重组家庭课题有着深入的研究,而且他还是国家社科基金研究项目《唐山地震灾区社会恢复与社会问题研究课题》的课题负责人。
喂,王老师,你好。当初唐山的重组家庭,后来家庭解体的多吗?唐山地震当中一共有一万五千多个家庭破裂。重组以后,根据我们的调查,有20%是相当稳定的,大约也有20%左右是又重归于分离了,大概有50%到60%是处在一种既不是十分和谐,但是也能维持。就是咱们说的凑合着过吧?对。那出现这些问题的时间,大概会在重组之后多久有可能出现?就是重组再婚后的一年左右。但是在北川,在这次四川地震之后重组家庭当中,这些问题会暴露出来吗?
王子平:会的。我虽然没到汶川去,我年岁大了,但是我很关注汶川地震后的情况。从重组家庭内部的关系来说,怎么度过重组以后的适应期,能够使家庭比较快走向稳定和和谐,这是共同遇到的。在如何实现这里面,你比方说家庭财产问题同样是遇到的,再一个亲子女和继子女关系问题,再一个就是周围社会环境、社会影响、社会舆论这些问题,都会对重组家庭的状况产生巨大影响。
主持人:您觉得这些面对着未来可能出现的矛盾,需要这些家庭包括需要政府部门,帮助他们做些什么呢?一个首先是夫妇双方,因为重组家庭都有一个和前妻或者前夫感情上的千丝万缕。
王子平:是,因为不是离婚,那种难割难舍的感情怎么面对,对面对的新人,新人往往又没有那样的感情基础。所以在这个时候,双方都要谨慎,对对方表现出来的对前妻或者前夫的那种留恋念念不忘的心情要理解、要尊重、要度过这个时期,这是一个过程,要承认这个过程,是没错。唐山那时候法制不像现在这么健全,当时人的私有财产、个人财产也不像现在这么多、这么复杂。但是问题呢,财产纠纷并不因为你财产多少而发生或者。而且今天的财产关系复杂得很,所以确实需要有法律上的帮助来解决这些现实问题,这是非常必要的。
主持人:好的谢谢王老师跟我们电话联系,再见。也许对于重组家庭来说,未来他们要走的路很长,并且这条路不如想像当中那么好走。但是今天当这些灾后重建过程当中,丧偶的人走到一起、勇敢的牵手的时候,我们给他们的应该是更多的关注、更多的祝福。所以政府部门需要做很多事情,法律服务工作者需要做很多事情,心理服务者需要做很多事情。全社会共同的关爱,大家的目标就是希望这些重组家庭,能够像全天下所有的家庭一样平安、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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