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所新型军校的跨越发展

　　人物小传：

　　李来柱，1932年10月出生，山东莘县人，1940年参加革命。历任班长、排长、便衣队长、政治指导员、政治教导员，团参谋长、副团长、团长，师参谋长、师长，石家庄陆军学校校长，北京军区副司令员、司令员，上将军衔。中共第14届中央委员、第9届全国人大常务委员会委员。

　　1978年年初，我到北京军区石家庄陆军学校赴任，由此开始了近8年的军校生活，先后担任副校长、校长等职务。作为这所新型军校跨越发展的亲历者、见证者，我对着眼现代战争要求，全面实施教学改革，培养复合型初级指挥人才的艰难探索有深刻体会。

　　第一场教学改革的攻坚战发起于1978年的深秋时节，突破口选定在战术训练教学上。

　　当时的现状是，在世界军事发展突飞猛进的形势下，我们的教学内容仍然停留在轻武器射击、投弹、刺杀、筑城、爆破等步兵五大技术上；在世界各国军队广泛推行合同作战的时候，我们的战役战术思想仍然停留在独立作战、互不协同上，教学方法依然停留在你教我学、满堂灌输的老路上。校党委提出以改革战术训练为突破口，以“三打三防”为主要内容，由点到面分步实施教学改革思路，成立了战术教学改革领导小组，由我担任组长。

　　我首先组织战术教员学习作战对象的战术理论原则，观看外军演习和介绍先进技术装备的影片，研究中东战争，使大家明白，作战对象过去是坦克配属步兵，现在是步兵配属坦克，而且每个步兵班都有装甲战斗车。我们只有改革战术手段，以变制变，才能克敌制胜。之后，我带大家一头扎进太行山深处的平山训练场，吃住在农民家里，整日在荒山野岭中奔波。跟着我的机关同志累倒了，试讲数次过不了关的教员掉泪了，不少人发出了改革难的感叹。当时，改革举步维艰的原因，并不在于条件的艰苦和教学经验的缺乏，而在于“左”的思想束缚，传统观念的羁绊，惯性思维的困扰。为此，我组织教员联系战术训练实际开展真理标准的讨论，破除战术训练中束缚人们思想的“框框”。比如，敌我双方的武器装备都有了很大的变化，应该想方设法根据各种反坦克武器的效能研究新的打法，不能死规定近战开火的一个数字；打敌坦克不照搬过去光在我方阵地上打的老经验，大胆提出了打坦克火器前出的设想。这样，既便于我反坦克火器避免敌人的炮火袭击，又能把敌坦克在中、远距离上击毁，粉碎敌依托坦克快速通过的企图；在讨论连防御前沿打坦克问题时，根据我军现行装备的反坦克火器性能，采取逐次开火，设置了五道火网，做到远有远打火器，近有近打手段，充分发挥反坦克导弹和各种火炮的最大效能，尽可能地贴近现代战争的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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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针对敌我双方的战术理论原则、武器装备和地形情况，拟制战术作业想定，以现代战争的要求设置多种情况。这样，一份份符合未来作战的战术想定相继出炉，设置了敌集群坦克、武装直升机和原子袭击等情况，我军的战术手段则从兵力部署、火力配系、阵地编成、工事构筑、障碍设置和组织战斗等，都着眼于以打敌装甲目标为主。在战术手段和兵种运用上，改变过去单一步兵作战时一上阵就甩手榴弹、拼刺刀的老套套，采用单兵火箭、火炮打，手雷、地雷、爆破器材炸，工程障碍、发烟器材阻等多种手段，实现了战术训练由过去单一兵种为主向合成训练为主、由打敌步兵为主向打装甲目标为主的转变，迈出了战术训练改革的第一步。

　　秋去冬来，学校对12个战术课题训练改革内容进行综合验收，批准将改革方案投入教学。我撰写了《立足现有，照顾发展——谈当前战术训练中的几个问题》一文，对战术训练的改革探索进行了全面回顾总结。校党委乘势把改革向更深、更广的领域推进，全校战术、技术、兵种、地形学、政治工作等课程改革全面深化，“三打五防”训练内容由11项增至75项，时间由每学期23天增至57天，合同战术训练比重由30%增至44%，增强了教学的针对性和适用性。

　　第二场教学改革的攻坚战打响于1983年的初春时节，目标直指过时的教学大纲。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较量的对手是有形的书卷和无形的习惯。

　　这一年年初，我和宋双来政委赴京参加全军第12次院校会议。建校5年来，太行山麓平地起高楼，一个占地几千亩、建筑面积近几十万平方米、具有完整设施的陆军学校已经建设得像模像样，连外军访问者也啧啧称赞。在校党委领导下，全校教员、干部由“入门”到“上路”，搞了上百项改革，报上有名，电台有声，电视有影，虽称不上成绩卓著，但问心无愧了。

　　然而，未曾想到，会议主席台上那些白发苍苍的老将军的讲话，很快就冲乱了我俩的心境。中央领导同志提出的“要从实际出发，全面而系统地改，坚决而有秩序地改”的改革总方针，中央军委首长关于“凡是看准了的就坚决改”，“院校教学，不能年年"复制古董"”的明确而坚决的要求，真是振聋发聩。我俩坐不住了，不等会议结束，决心已经传回学校：“再也不能自我感觉良好了，不进则退，非大改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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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达和贯彻院校会议精神的校党委会，气氛严肃而凝重。一条条来自实践的反馈信息，使党委成员感到五味杂陈：

　　赴南疆调研边境作战情况的同志反映，有的分队指挥员不懂得装甲兵使用原则，超性能使用配属坦克；有的不懂地雷性能，不会组织排雷，均造成了不必要的流血牺牲。

　　观摩某现代化合成军队作战演习的同志说，现代立体战争的观念没有反映到学校教学上；参加演习的我校毕业学员感到，在学校学到的东西不够用，建议开设参谋业务专业。

　　即将毕业的6名学员，在拿到本校大专毕业证书的同时，又获得了地方“函大”、“刊大”的大学文凭。他们说：“陆校的课程用"小脑"足够了，"大脑"只好自谋出路。”

　　部队同志向学校调查组反映，你们的毕业学员基本素质都不错，但现在装备更新了，人才还没有得到更新。一位团长直言不讳地说：“只懂步兵的排长，在我们这里就是"半文盲"，我是不敢把一个机械化排交给他来指挥的。军校总该先行一步啊！”

　　讨论越来越深，症结越看越准。我们虽然对教学内容进行了较大的更新，但是还远远不能适应部队现代化建设对高规格人才的迫切需求，必须进一步解放思想，顺应现代教育、现代战争和现代化军队建设的发展趋势，突破现有教学模式，对人才培养目标、知识结构、教学体制、教学形式等方面进行总体性改革。

　　一石激起千层浪。对动“大手术”的全局性改革，并非所有人都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各种议论和不同意见很快冒出来。有的“老院校”说，教学大纲动不得，搞不好会出乱子的。有的认为，突破性改革就意味着自我否定，用自己的双手推倒刚刚建造起来的“大厦”。还有的说，这几年大家辛辛苦苦，成绩和荣誉不少，如果改砸了怎么交代？面对种种疑虑，我注意多渠道统一大家的思想：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划时代功绩，就是明确了一切从实际出发；中央军委首长也一再说看准了的就坚决改，拿不准的先搞试验，错了总结经验教训。同时，我明确表态：“要说承担责任，首先要承担培养现代化人才的责任，即使有再大的风险也应该闯一闯。”校党委宣布：解放思想，大胆改革，争取成功，允许失败，不许不改！

　　经过上下酝酿、反复研究，形成了体现现代战争和新时期部队建设需求的总体改革方案：打破旧体制，试用新体制，设置新科目，对培养对象以一种专业知识为主，兼学其他专业知识，使毕业学员既能胜任一种专业职务，也能胜任其他专业职务，达到会指挥打仗、会组织训练、会管理教育、会做思想工作的“一专多能四会”目标。课程设置在原有基础上，增加了参谋业务、车辆驾驶、电子计算机、自动化指挥、电化教学、军事管理学、军事运筹学、军事教育学等12个学科，扩展了军事理论、外军研究、军事气象、军队政治工作、基层带兵、教学法等新内容，并按学科化原则改造了课程体系，变过去的单一步兵专业为以步兵为基础，融炮兵、高机、参谋业务在内的新的合成指挥专业，使学员形成以政治理论、科学文化知识和军事共同知识为基础，以军事理论、军事技术、军事指挥、军事管理知识为主体，以合成指挥专业为轴心的复合型知识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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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当全面实施改革方案时，新的矛盾出现了。在具体规划教学内容的时候，教研室主任开始为课时争执不下，谁都强调本学科的重要，都想多争一些时间多设内容，有时争得面红耳赤。新的人才知识结构必须拓宽知识面，增加新学科，然而学制和课时是固定的，不能增加和延长。课时之争不能解决，突破性改革就成了一句空话。时间之争的实质是惯性思维在作怪，如果停留在旧的办学思路上，就很难走出这个怪圈。我召集教研室主任们研究人才知识结构，分析各学科的位置和比重，要求大家站在全局上看问题。传统的课时观念一经打破，人们的眼前豁然开朗。各学科按照“综合归纳避免重复，删旧增新突出重点”的原则，优化内容结构和训练方法，压缩了大块时间。经过两个月的论证，一份份体现“短周期、高效益、低消耗”的改革实施方案相继完成。经过综合平衡，一个新的体现高层次人才培训标准的大纲产生了，并在一个两年制步兵排长队付诸实验。

　　1984年6月，一个学年的改革实验即将结束，我带工作组在实验中队蹲点，逐科考核验收。与仍按原大纲施教的同类中队相比，队列、射击、地形学、军事思想、外军研究、战术、马列基础、中国革命史等18门课程24个项目，22个项目均高于非实验队，总评成绩及格率和优秀率分别高出23个百分点和11个百分点。论证结果证明，改革思路是正确的，改革实践是成功的。6月24日，总参谋长杨得志到学校视察并参加学员毕业典礼，我向他作了汇报。杨总长非常高兴地说：“你们的教学改革是成功的。”他高度评价了学校的改革经验和成就，并借石家庄陆军学校这个讲台，向全军发出进一步深化改革的号召。

　　从1984年下半年开始，更大范围的第二轮改革实验在学校全面展开。逐步确立起“传授知识、开发智力、培养能力、转变思想”的办学理念，各类教学活动都把单纯传授知识转变为注重开发智力，把重教轻学转变为教学并重，教为主导，学为主体，把各门知识相互封闭变为相互渗透、相互促进，努力培养学员的观察能力、思维能力、自学能力、指挥能力。从而，形成了全新的复合型人才培训模式，闯出了一条教育改革的新路子。总参谋部向全军转发了学校的新大纲。1986年4月，全军初中级指挥院校教学计划修订会议吸收了学校部分改革成果。5月，中央军委副主席杨尚昆到校视察，称赞道：“我们这所学校办得是成功的，是有特色的。人家说是中国的"西点"，我看了很满意。这是中国的"中点"，中国的重点，不叫"西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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