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反传销尴尬求存 志愿者遭暗算被刺三刀(图)

“利剑”等在河南某高校进行反传销演讲

“曙光”的血衣

志愿者在一次解救行动后的合影

　　民间反传销：尴尬中的坚持

　　□记者朱金中

　　核|心|提|示

　　传销，给无数家庭带来不幸与灾难，为国家所严厉打击。在官方的打击之外，一些民间组织也自发地开展反传销活动。网友“利剑”、“凌云”、“曙光”等人在2006年年底成立了中国反传销志愿者联盟，面对面地去劝说那些沉迷传销的人走出陷阱。联盟队伍不断壮大，两年来已解救受害者一万多人。但民间反传销之路也并不好走，人身安全、管理协调、资金来源等难题始终存在，一些骨干成员为了这一志愿行为负伤或负债累累，不少人萌生退意。

　　今年1月，全国各地的反传销志愿者聚会河南新乡，期望组成更为正式的反传销协会。从自发性志愿者联盟到合法公益性协会，反传销志愿者希望这一步能扭转以往的被动局面。

　　为劝女友 卧底摸清“老鼠会”规则

　　2009年的春节，对于“利剑”来说有些悲伤。从河南新乡回云南老家，几百元路费他是从朋友那里借的。家里没有置办任何年货，直至大年二十九，父亲仍要出摊修理摩托车——那是家里唯一的生活依靠。当上学的10岁小妹妹问哥哥有没有带新年礼物时，28岁的“利剑”几乎掉了眼泪——“我就带了一张嘴回来，感觉对不起家里人，这两年为了反传销，丢了工作，还欠了好几万元的债。”

　　2005年的春节，无疑是“利剑”人生的转折点。当时，他还在司法单位上班，一家人生活还算富足。春节前，远在辽宁丹东打工的女友回来了。女友带回来了礼品，还有一番劝说。“她给我说，去辽宁吧，能赚到大钱，比上行政班强多了，他们的公司如何如何有前途。”“利剑”说。

　　几年司法工作的经验让“利剑”的脑子里蹦出一个词“传销”，难道女友也陷进去了？

　　面对满嘴“上线”、“下线”的女友，“利剑”反复劝说其离开公司，但女友反而责怪他不懂经济，不知道赚钱，窝囊。“传销究竟有什么魔力，把一个亲密的人变得如此陌生和疯狂？”“利剑”非常痛苦。

　　“利剑”决定看看传销是个什么样子——他假意答应了女友的请求，和她一起去辽宁“发财”。

　　2005年3月，二人踏上了北上的列车。来到女友说的那家公司，那是租来的一套大房子，有两百多平方米，门口放了很多拖鞋。“利剑”进屋，见地上三三两两坐着几个人，一见面都称呼他“老板”。“利剑”心里觉得，这十有八九就是传销。

　　随后，一个经理模样的人热情欢迎“利剑”加入，还安排专人给他按摩、打洗脚水。“可能我职业比较特殊，他们非常希望我加入，以此来证明他们干的这个是合法的、正确的，所以就没让我交入会的钱。”在一年的卧底传销中，“利剑”着实见识了传销的“洗脑”过程。“他们首先给你灌输金钱至上的理念，有钱不赚是傻子。赚钱靠什么？机会，什么是机会，当然就是他们干的这个。”

　　一年多的“洗脑”和反“洗脑”，“利剑”坚持着自己的信念，逐渐摸清了传销的各个环节，并掌握了其漏洞。但遗憾的是，他没能劝说女友脱离传销。“我的话她根本听不进去，最后竟然向经理告发我。”

　　意识到危险可能来临时，“利剑”不得不离开了传销窝点。“劝说传销人员时，越是亲人，劝说往往越没有效果，因为彼此之间太熟悉了。”这个道理，“利剑”是和“凌云”、“曙光”等人相识后才总结出来的。

　　联盟成立两年来解救万余受害者

　　2006年，中国反传销志愿者联盟成立时，“凌云”还是南开大学的一名大二学生。他是江西人，2006年10月的一天，他和一位残疾朋友在网上聊天时，得知对方曾被女友骗到了山西搞传销。此后，他就对传销关心起来。

　　2006年12月，“凌云”花700元租了一个服务器，建起了中国反传销志愿者联盟网，并开始召集志愿者。“利剑”、“曙光”等人就是那时和“凌云”在网上认识的。

　　一群致力于反传销的热血青年依托网络，建立了反传销群，接受受害者家属的投诉，然后奔波全国各地，劝说传销人员重回社会。第一个反传销群建立后，成员很快爆满，“凌云”等人又建了20个反传销QQ群，但短短几个月，这20个群也满员了。目前反传销群已经发展到40个，并按地域进行了划分。“凌云”、“利剑”等人还开通了反传销博客，以便让更多的人看清非法传销的危害。

　　记者注意到，在反传销志愿者中，很多人都和传销打过交道，有的是亲人被骗去，有的是自己曾深陷其中，因此，他们对传销有切肤之痛。

　　2008年春节，“凌云”接到了一个来自濮阳市的求助电话。求助者称，他的父亲今年81岁，跑去广西搞传销。当别人都沉浸在节日喜庆中时，“凌云”踏上了解救别人的旅途。“那次劝解很成功，只用了9分钟就成功地说服了老人，也创造了我反传销以来的纪录。”“凌云”说起那次经历充满自豪。

　　但更多的时候，劝说不会有这么顺利，劝说受害者需要技巧、时间甚至“援兵”。

　　“曙光”是武汉人，也是反传销联盟的核心成员。2008年4月的一天，“曙光”等人接到一个贵州的求助电话。经过联系、劝说，深陷传销的女孩终于清醒过来，她说自己的妹妹和同学也都在开封深陷传销陷阱，希望能够劝说他们回来。

　　到了开封，“曙光”和“利剑”了解到，一个非法组织骗来了60多人，每人交了2800元的入门费，在开封租了一个农家小院“洗脑”。因传销人员较多，“曙光”等人决定各个击破，劝好一个，再借助其帮助去劝说下一个。

　　“曙光”等人找了一间10元钱一天的小旅馆，先让那个女孩把她妹妹叫到旅馆进行劝说。“那个小女孩还不到20岁，手上全是冻伤，一根指头已经化脓变黑了，但传销组织的人没有带她去看病，没有一个人关心她，我们就以这点为突破口，告诉她传销的本质。”“曙光”说。

　　怎么样才能把受害者解救出来？“利剑”说这里面大有门道。“劝说成功的前提是知道较多的内幕和漏洞。比如，传销的宣传，做到B级可以拿多少钱住什么样的宾馆，那我就给你算，你做到这一级工资奖金都给你算出来，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是个骗局。”“利剑”说，知情是劝说成功的基础，“你一张嘴，对传销门道一清二楚，受害者就有了信任基础，才愿意听你往下谈。”

　　那一天的劝说谈话从下午3点持续到第二天凌晨4点，“曙光”等人总共劝说了20多个人，嗓子都哑了。第二天一早，考虑到可能已引起传销组织的警觉，他们选择了报警。公安和工商部门赶到现场，端掉了这个非法传销窝点。

　　两年来，反传销志愿者联盟“战果”累累：接受电话咨询、求助数万余次，解救受害者一万多名，配合地方执法机关打击传销40余次。

　　荆棘之路 志愿者遭暗算被刺三刀

　　在反传销志愿者中，“曙光”是个特殊的人，就在两个多月前，他因反传销曾遇到生命危险——这是志愿者所遇到的众多危险中最为严重的一次。

　　2008年11月19日，“曙光”和另一名志愿者“炎盐”赶赴江苏省宿迁市泗洪县解救女孩儿小芳（化名）。“上午10点多，我们见到了求助者小梁，小梁说，他之前进入传销组织内部，对小芳进行过劝说，但没什么效果。”“曙光”让小梁把小芳带出来，由他劝说。

　　第二天上午，“曙光”和“炎盐”来到附近一家茶楼，小梁依约把小芳带来。3个小时后，这次“反洗脑”似乎有了效果。“小芳答应跟我们一起走，但提出要回去取东西，我们同意了。”“炎盐”说。

　　出了茶楼，“曙光”和“炎盐”在一家网吧等候。“到了晚上9点多，他们仍然没有回来，我感觉不对劲，决定回旅馆，第二天就离开。”“炎盐”说，他们刚出网吧，有几个陌生人就围了上来，不由分说就打，两人立刻拼命逃，“我跑了没多远，被追上来的一个人往脑袋上打了一拳，倒在地上，‘曙光’本来跑在前面，回来拉我，却被他们刺了几刀”。

　　后来，两人被送往当地医院救治，“炎盐”只是受了皮外伤，而“曙光”背后中了三刀，最深一刀刺入肋骨横膈膜。

　　“曙光”的受伤，让志愿者联盟感到了经济上的压力，由于没有经济来源，如何解决医药费一时成了大问题，最后还是热心网友捐款帮他们渡过了难关。

　　“大家都是义务在做这件事，没有报酬，没有固定捐助，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情该如何办？”志愿者们不得不面对这些现实的问题。

　　两年来，出现过多次志愿者在解救过程中遭辱骂和殴打的事情，“曙光”负伤只是最为极端和严重的一件。不要说人身意外伤害的医疗费，就是每年补贴在解救上的开销，对“利剑”、“凌云”来说也是不小的负担。租用服务器办网站、手机费，仅这两项“凌云”每个月就要花费200多元，而“曙光”为了反传销，目前已经借债2万多元。

　　“凌云”说，当初怀着一腔热情参加反传销联盟的成员，不少人萌生退意，两年中能坚持一年以上的只有几十个人。

　　艰难前行 身份尴尬期望合法注册

　　2009年的春节，家住河南新乡的“铜豌豆”年还没过完就赶往山东——他要去解救几名受害者。

　　“铜豌豆”是新乡某高校的一名老师，也是反传销联盟的核心成员。对于目前反传销联盟的困难，他也忧心忡忡：“我们是一个公益组织，大家都是怀着一腔热血在行动，一次两次贴钱还可以，时间一长就难以承受了。”

　　反传销联盟曾立下了一个规矩，求助者要先将反传销人员的往返路费汇到指定银行账户他们才会去解救。但这个规矩刚一出炉，就在联盟内部引起了争议。“有人认为不该收钱，也有人认为，即使收钱也应该透明，防止有人从中多收钱，使救人行为变了味道。”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志愿者说，“如果有一个基金会，或者政府部门支持我们、认可我们，我们怎么会忍心向受害者伸手要钱呢？所以我坚决反对收钱，起码我没有收钱。”

　　而反传销联盟也曾想过搞“多样化”，“我们也找一些企业谈过，但人家一听反传销，都不感兴趣，所以也没有拉到赞助单位。”一位志愿者无奈地说。

　　经济的困窘、人身安全的无保证，或许都可以归结到一点，就是身份的尴尬。

　　“虽然这两年在反传销的过程中，我们与一些执法部门建立了良好关系，公安部和工商总局的领导们还接见过我，但我们仍然只是一个松散的联盟，不是一个合法的民间社团，和一些单位打交道非常麻烦。”“利剑”说。

　　2008年，洛阳反扒联盟抓错人遭遇索赔一事在国内被炒得沸沸扬扬，随即引发了有关反扒联盟合法性的大讨论。这也让反传销志愿者联盟的成员们颇为担忧：我们和反扒联盟有许多相似之处，弄不好也会陷入这种尴尬境地。

　　“大家讨论很久，决定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一定要成立合法的社团，争取获得民政部门的审批。”“铜豌豆”透露。

　　今年1月，几十名来自全国各地的反传销志愿者聚会河南新乡，召开了“中国反传销协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决定成立反传销协会，并通过了有关章程和组织决议。在40多条的章程中，详细罗列了协会的业务范围、组成机构等。

　　在新乡某家属院，一间50平方米的房子被租下来，经过简单收拾，被定为反传销协会总部。“利剑”说，郑州是交通枢纽，志愿者从这里出发解救全国各地的受害者较为方便，路途也最近，节约经费。

　　“下一步的主要工作是办好网站，向有关部门申请合法注册协会。如果身份能够明确，工作就非常好开展。”“铜豌豆”如是说。

　　民间反传销前景如何？北京市大成律师事务所郑州分所主任李煦燕谈了自己的看法。李煦燕认为，这些民间反传销人士原先都有被骗或亲人被骗的经历，现在投身反传销行动，初衷是好的，其进行的一些宣传、呼吁等工作，无疑显示了民间力量的存在，但一旦参与解救受害者等行动，法律没有赋予其特殊的权利，他们往往就显得力所不能及。当这些志愿者的人身受到伤害时，往往非常无助。

　　成立公益性社团以加强对自身权益的维护，出发点是好的，但李煦燕认为，目前法律和政策对成立协会等民间组织规定颇为严格，不仅需要完备的登记手续，还要有详细的章程和规范的运行模式，因此要做成正规的反传销协会，可能还需要很长的路走。

　　（本版图片由中国反传销联盟提供，中国反传销联盟电话：0373－7029796，网站http：／／www．fcx114．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