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入城市之梦

　　农民工“融城”契机初显

　　80后有知识、有技术的农民工正在成为新时期产业工人的重要来源，尤其在中国产业升级大背景下，形成优秀农民工“融城”趋势的合力越来越强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郭奔胜 顾晔

　　刚从安徽省庐江县家乡过年回来的苏秀玲告诉《瞭望》新闻周刊，2月1日一早自己就来到上海市妇联巾帼园家政服务公司找工作。

　　1月30日，农历大年初五，杭州、南京火车站就出现了返城农民工客流高峰，许多回乡过春节的外地农民工为赶早找工作开始返回城市。1月30日当日，南京市安德门农民工就业市场就结束春节假期重新开市，来自各地的大批农民工早早进场寻找工作。

　　去年下半年以来，城乡二元结构加剧了农民工在金融危机下的生存压力。来自甘肃庆阳的农民工强润凯向本刊记者反映，在外打工遇到的最大困难是没有户口，很难融入城市生活；遇到的第二大困难是很难找到稳定、体面的工作，还经常受到就业歧视和工资歧视。农民工不能与城市居民一样享受平等的社会保障和公共服务，就医贵、学费高、养老难等都是问题，“这些问题不解决，打工仍然不是长久之计。”

　　江苏省农民工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副主任曹炳泰对本刊记者表示，面对国际金融危机，政府更要做好农民工融入城市的工作，因为城市需要产业大军，让农民工融入城市，留住农民工，使其成为产业工人，这才有利于城市的长远发展。而要让农民工融入城市，首先就是落户问题，其次是无差别地享受城市居民所享受的养老保险、低保、医疗保险、子女教育等，即便失业，也有失业保障。

　　与此同时，《瞭望》新闻周刊在调研中发现了一个新趋势，国际金融危机下农民工就业呈现多元化趋势，不再一窝蜂地涌向城市，回乡就业或创业成为较多的选择，而这也给解决部分农民工融入城市带来契机。实际上，此前一些地方优秀农民工已经可以在城市落户，大多数农民工也已开始享受“同城待遇”。

　　特别是，一些农民工输入地政府主管人士告诉《瞭望》新闻周刊，80后有知识、有技术的农民工正在成为新时期产业工人的重要来源，无论是产业结构升级和发展的需要，还是提高城市化和地方经济竞争力的需要，优秀农民工融入城市的进程在新形势下正在提速。

　　危机下的新变化

　　由于文化技术水平较低，从事工种技术含量较低，在国际金融危机面前农民工愈显弱势。2009年元旦前后，本刊记者在上海、南京、杭州三地火车站以及返乡农民工搭乘较多的K152、K256和K360等列车上对60位农民工进行了访谈。访谈结果显示，国际金融危机导致农民工务工收入和就业机会都出现了大幅度萎缩。

　　这60名农民工分别来自江苏、安徽、江西、湖北、河南、山东、四川、重庆、贵州、陕西和甘肃等11个省份，从业领域主要集中在制造业、流通业、服务业和建筑业。访谈结果显示，2/3的受访对象已离职，与往年相比，大多数受访对象其收入出现较大幅度下降。一些农民工已经成为金融危机下企业裁员的受害者。至于年后的就业打算，则出现了多元化的趋势，除了重返打工地外，许多人选择回乡就业或创业。

　　山东临沂农民工李贵民告诉本刊记者，他原本在上海一家工厂做仓库转运工，现在工厂效益不好裁员2/5，自己也在裁员之列。而绝大多数离职农民工是主动离职，主要原因是金融危机降低了务工收入，这在制造业、物流业、服务业表现得都很明显。陕西渭南农民工梅飞扬告诉本刊记者，他原本在杭州松下洗衣机公司当仓库保管员，去年从8月份起公司不再加班，工作时间也从12小时缩短到8小时，因此收入明显减少，决定回家。

　　黔南州对外经济协作上海劳动服务公司主要是为上海港务集团等大型国有企业提供劳务服务的。据《瞭望》新闻周刊了解，该公司现有在职工人数为144人（不含司机），至今已有65名农民工提出辞职。黔南州人民政府驻上海联络处主任张琼告诉《瞭望》新闻周刊，“农民工流失严重的主要原因在于，受国际经济形势的影响，农民工月收入同比下降10%左右，致使农民工思想波动大，队伍不稳定，流失率是八年来之最。”

　　江西省都昌县农民工王丰做了13年的建筑工，离职前在南京打工。他告诉本刊记者，建筑工地太辛苦，每天吃三（小时）睡五（小时）干十六（小时），而碰上国际金融危机，每月工资只有800元左右，和南京市最低工资差不多了，除了伙食费和洗理费每月只留下400多元，因此打算回乡创业。

　　在当前长三角、珠三角等东部沿海地区部分企业停产、半停产，裁员、减招现象普遍，吸纳就业能力大大下降的背景下，面对新情况，一些农民工输出地政府因势利导，出台相应的扶持政策，积极引导“凤还巢”。减轻农村劳动力向城市和发达地区单向转移的压力，形成农村劳动力双向流动与双向就业的新局面。

　　为了吸引农民工返乡创业，江苏省东海县劳动保障局专门成立了创业指导服务中心，政府出台了一系列鼓励扶持农民工返乡发展民营企业的政策规定，让返乡农民创办企业享受与外商“三年免税、五年减半”同等的政策待遇，积极引导、政策扶持使东海由“打工经济”开始向“创业经济”转变。东海县委书记郑平向《瞭望》新闻周刊介绍说，到2008年上半年，东海县返乡创业农民2万多人，创办各类经济实体1.3万多个，年创产值占全县经济总量的30%。

　　向优秀农民工打开“户籍之门”

　　农民工“融城”必然会给地方财政和城市公共服务带来压力。比如，有数据显示，公办学校接纳10万农民工孩子，无锡地方财政每年要投入4个多亿；昆山每增一个户籍人口，城市基础设施、公共服务要多投3万元。但可喜的是，《瞭望》新闻周刊发现，在长三角一些财力较为雄厚的地方，“户籍之门”已经向优秀农民工打开，农民工变身“城里人”已经成为可能。

　　自从2008年10月江苏省劳动保障厅和公安厅联合发出《关于做好优秀农民工落户城镇工作的意见》后，无锡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劳动工资处副处长叶一帆就一直忙于与无锡市公安局沟通，草拟无锡市的操作细则。他告诉本刊记者，“具体细则估计很快就会出来，到时在无锡打工的农民工只要符合条件就可以申报落户了。”

　　根据江苏省这一文件，四类优秀农民工可以在其就业地落户，即：在就业地获得地级市以上党委、政府、农民工工作领导小组、流动人口工作领导小组表彰、嘉奖或授予荣誉称号；取得技师以上职业资格证书；取得高级工职业资格证书，在就业地工作并连续缴纳社会保险费满2年；带高新技术成果在江苏创办企业或实施转化的。

　　在这个意见之前，无锡市已有了农民工落户的相应政策。实际缴纳社会保险年限满10年的外来人员，以及具有中专或技校以上毕业学历，在无锡就业，实际缴纳社保年限满3年的外来人员，只要在无锡自购住房人均建筑面积20平米以上的，均可落户。

　　据无锡市公安部门粗略估算，目前在无锡落户的农民工已经超过1万人。而按照江苏省劳动保障厅的统计，全省约有2万名农民工符合四类落户条件。目前，江苏各地正在积极着手地方操作办法的起草。叶一帆说，纵然人数有限，但这份文件为农民工落户城市开了一扇门。

　　而且，农民工落户城市，江苏并不是特例。浙江在2006年发布了《关于解决农民工问题的实施意见》，将逐步在全省范围内取消暂住证制度，实行居住证制度。浙江省的农民工将逐渐享受到和城市居民一样的待遇，成为城市里的“新市民”。对农民工中的劳动模范、先进工作者和高级技工、技师以及其他有突出贡献者，将优先准予落户。

　　值得关注的是，“农民工希望落户，主要还是解决子女教育方面的问题。”叶一帆表示，虽然无锡市已经对农民工子女入学在编班、录取、收费方面实行了同一标准，但是到高考时，外地户籍的考生还是要回原籍考试。

　　比如，无锡远东集团的一线操作工段亚非来自四川广安，他去年被评上了全国优秀农民工，因此按规定符合落户条件。他表示，落户主要是为了能把儿子的户口迁到无锡，让他能在无锡读书考大学。本刊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落户城市让子女享受更好的教育是农民工们的心声。江苏省对69个优秀农民工做了调查，其中59人要求落户城镇，首要理由是：“希望子女受到较好的教育”。

　　“融城”先从“同城待遇”开始

　　在接受《瞭望》新闻周刊采访中，上海市社会科学院城市化发展研究中心主任郁鸿胜认为，纵观世界各地的城市化进程，可以看到城市化的重要功能是将农村人口转化为城市人口，然而农民工落户城市的问题不可能一朝一夕解决，它必然是一个渐进的过程，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门槛一定会越来越低，“但是，在这一过程中，我们可以探索一些新的形式让农民工兄弟融入城市，享受一些‘同城待遇’。”

　　本刊记者采访时发现，在农民工落户数量有限的情况下，长三角各地正通过各种“同城待遇”拉近农民工兄弟的心，让他们融入城市。

　　2002年开始，江苏省就将“城市户口”和“农村户口”一律统一为“居民户口”；2004年，江苏省还规定：在城市稳定就业和居住的农民工，子女到政府指定的公办学校读书，缴费与本地学生一视同仁，不许另收借读费、择校费等任何费用；2005年起，江苏省财政厅每年下拨1500万元，用于外来农民工孩子的义务教育，而免学杂费、赠送课本等利好政策，同样惠及广大农民工子弟。

　　2008年，浙江在嘉兴等地试行居住证制度改革，以打破外来务工者因户籍界限造成的城乡对立，使居住证与社会保障、就业、居住、子女就读、计划生育等挂钩，让持证者享受一定的当地市民待遇和优惠政策。目前，嘉兴市及下属的县（区、市）均成立了新居民事务管理局。

　　2009年开始，居住证改革试点工作将在浙江全省范围内逐步推开。居住证将是流动人口在居住地合法有效的身份证明，居住证持有人可以凭证到有关部门和单位办理社会保障、子女就学、驾驶证等需要当地居民身份证才能办理的个人相关事务。浙江省人大常委会法制工作委员会已将《浙江省流动人口居住登记条例》列为2009年的一类立法项目，计划提请省人大常委会审议。

　　在上海，农民工的最低工资水平、劳动工作时间和基本劳动条件，都享受与本地市民相同标准；符合“两个稳定”（稳定就业和稳定住所）条件的农民工，可申领上海市居住证，持有上海市居住证的农民工，可享有社会保险、教育培训、计划生育、卫生防疫等相关待遇。

　　《瞭望》新闻周刊在昆山市、苏州工业园区、常州国家高新区、无锡经济技术开发区了解到，由于政府统一建集中居住区，苏南地区部分农民工甚至已经实现了“居者有其屋”的梦想。

　　昆山本地人口60万，外来人口65万，市委市政府把“新昆山人”计划作为重要工作来抓，围绕新昆山人的社会保障、孩子教育、就业培训、权益维护、住房保障等多个方面，提供“无缝对接”服务，特别是新昆山人的住房得到了较好解决，集中居住率达到50%以上。

　　2004年以来，无锡经济技术开发区集中为农民工修建公寓，很受企业欢迎。尤其是一些以女职工为主的企业，现在纷纷入住。目前，开发区里多数职工都能住进农民工公寓。记者在常州高新区南湖家苑看到，该小区住宅、商场、食堂、医院一应俱全，配有空调、家具的卧室宽敞整洁。南湖家苑一期于2006年9月正式投入使用，占地面积12万平方米，总投资1.3亿元，建有房间2388间，可同时入住1万多人。

　　来自陕西榆林的农民工陈德水告诉《瞭望》新闻周刊，“以前住公寓是想都不敢想的事，现在我们的小区有保安和物业公司管理，我们现在也过上了和城里人一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