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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处女
今天,人们可以在网上群起而痛斥那些糊涂的处女控男人,但在现实世界里,人们却往往有着不自知的、复杂的处女情结
■江岸
在网络论坛里,欠揍想挨板砖了,一个屡试不爽的好法子是,发一个“非处女不要”的征婚帖,立刻就能如愿,板砖雪片一样飞来——今天的网友们在鄙夷痛恨处女情结方面,几乎是同仇敌忾的。
中国古诗词里,充斥着男诗人们写就的“伪处女”类诗词。在男性文人的笔下,那些皱眉叹息幽怨哀伤的女子急待嫁的,不一定是某个具体的人,向往的,只是和男子相恋,有肌肤之亲。“盛年处房室,中夜起长叹”——无数才子都描摹过空闺女子的寂寞和饥渴。
如果男诗人们真的是在操心女人的性问题,那自然会让我们对他们的慈悲和细心表示敬佩。可惜,诗人并非居委会大妈,管不了女人们的性生活。他们借着伪老处女的忧伤和性饥渴,其实想要表达的往往是自己的仕途失意,怀才不遇。
文人有文人的骄傲,所以他们不能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失意,只好不厌其烦地在文字中,将自己化为伪处女形象。其实也对,嫁人是古时女人的职业,《红楼梦》里贾母怜惜李纨时说的一句“寡妇失业的”极为形象。那时的女人死了丈夫,就是失了业。而不幸成为老处女,更是大大失业,这是另一种怀才不遇。而对于文人们来说,不能和官场仕途发生关系,这种失意和惆怅,也绝不亚于老处女——文人们早就发现了这两者的息息相通。
虽然在诗词的空间里,男性文人们一再诗意地、大度地理解并同情着女人的怀春和饥渴。但真正落到更为写实的小说和戏剧中时,他们又不自觉地有了另一套判断标准。
且不论那些封建卫道士,就算是洒脱不羁、特立独行的金圣叹,对于他最爱的崔莺莺,也作了改造。旧本《西厢记》第一本第一折里,崔莺莺和红娘在寺院里第一次遇见张生时,出于常规,她们转身就走了。旧本中这时是红娘提出回家的。红娘说:姐姐,那壁有人,咱家去来。而此时的莺莺,表现则是“旦回顾觑末下。”——用通俗的话讲,莺莺几乎开始和张生眉来眼去了。
显然,金圣叹觉得这样的描写显得大家闺秀莺莺太猴急了些,一点儿也不庄重,他动手就修改了这一段,让莺莺矜持自爱地说:红娘,我看母亲去。此后,凡是有悖于莺莺闺秀形象的文字和段落,都被金圣叹巧妙更改。原本直率而热情洋溢的崔莺莺,被金圣叹彻底改造成我们后来所熟知的闷骚形象。
能让孙悟空大闹天宫的吴承恩,写到被妖精祸乱的乌鸡国时,也来了这么一段:孙悟空揭露了妖精的真面目,将王位归还给原来的乌鸡国国王后,吴承恩善解人意地补写了一句:幸好那畜生是骟了的,不曾玷污了王后——他真替乌鸡国国王和子民们着想。若非如此,王后又该如何自处呢?百忙之中,作者尚没有忘记这一细节,可见,王后的贞操在小说家心目中有多重要。当此时,文人吴承恩再也不肯体谅王后作为女人的性饥渴和深闺寂寞了。
《红楼梦》里,袭人的一大罪状是与宝玉有云雨情,后来又嫁给了蒋玉函,而好女孩们都是与欲望绝缘的:晴雯生前,从来不和宝玉热乎,临终前最出格的举动,不过是换了下小棉袄,送了几个指甲;平儿都不敢和急色鬼的琏二爷待在一个屋里,要隔窗说话;鸳鸯是誓绝鸳鸯偶的,碰上宝玉都要装作视而不见;被迫做了尼姑的芳官,面对不正经的顶头上司贾芹,绝不加以半点辞色,真心侍佛??
只有那些被男人沾过了的女孩,才会让人感觉复杂:比如秦可卿,比如二尤,比如袭人。在男人面前,她们不拒绝,不坚定,由此才会带来读者心中的不洁感。
痛骂偏执的处女控是轻松痛快的事情,但藏在我们心底里的那一部分追求“干净”的情结,又岂是那么轻易删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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